过了当值时辰的大理寺里除了几个留下来值夜的官员官差之外,旁人皆已经离开了。
看着一向准点下值的乔大人这个时候带着人来了大理寺,几个值夜的官员官差皆有些意外。
其中一个更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忘提醒乔苒:“乔大人,天已经黑了,甄大人也走了。”
乔苒“嗯”了一声,笑着对他们道了一声“无妨”而后问他们:“封仵作和柳太医还在吧!”
出声提醒她的官员闻言立时抽了抽嘴角,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还在的。”
这封仵作是个疯子,只要有尸体可供他钻研,一年到头都睡在大理寺里也无妨。
听闻还在,乔苒便笑了,转身对张解和一并过来的大天师道:“如此,我们便去见见那个柳传洲好了。”
见到柳传洲的时候,柳传洲手里正举着两只也不知道风干了多少年的人骨,浑身发颤:“封……封仵作,好了没?”
“催什么催?再等等!”封仵作毫不客气的说道,眼里盯着那人骨,小心翼翼的拿尖刀刮了一些其表皮的粉末下来。
等了片刻之后,柳传洲再次开口了。
“封……封仵作,好了没?”
怎么又来?才拿到骨粉没多久的封仵作脸色一凛,刚想开口“训斥”一番柳传洲的没耐性,下一刻便听一道女孩子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
这声音……封仵作下意识的抽了抽嘴角,抬眼看到接过柳传洲手里人骨镇定的拿在手里的乔苒,眼睛顿时一亮,夸赞道:“还是乔大人胆子大,不像这怂货……”
“这怂货今儿就不陪封仵作你了。”乔苒说着把手里的人骨放在封仵作手边的桌子上,笑看了眼一旁的柳传洲道,“我有话要问他。”
不用帮封仵作拿人骨了啊!柳传洲闻言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伸手拿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说道:“乔大人,有什么话你便问吧,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做什么可都比帮封仵作拿人骨来得强啊!
女孩子闻言却是朝他笑了笑,略过张解,指着身后那个相貌秀丽,神情严肃的女子向他介绍道:“张天师你认得就不介绍了,这是大天师!”
柳传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大天师,我叫柳传……什么?大天师?”
本能的发出一声应和的柳传洲惊呼出声,似是吓了一跳一般后退了一步,面色惊疑不定的看向乔苒身后的女子。
正在一旁观察骨粉的封仵作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乔苒身后的女子身上,露出些许错愕夹杂着激动之色。
原来这就是大天师啊,听说大天师会武,而且武艺也是相当不错。这骨骼倒是女子的纤细,不过虽然纤细却十分有力,果真不是那等风吹就倒的弱女子呢!
大天师此时也懒得理会封仵作探究似的目光,看向柳传洲,微微蹙起了眉。
这一刻,除了盯着大天师的封仵作之外,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柳传洲的身上,对上这么多人的打量,柳传洲似是有些惶惶和害怕,下意识的再次后退了一步。
乔苒却笑了笑,双唇抿了抿,道了声“你们且等等”之后便转身出了么,出门未多久之后很快复又回来了,却不再是出门时的两手空空,而是手里提着一只铃铛。
这铃铛……封仵作的目光总算从大天师身上移了开来,看到那铃铛时,顿时一愣,惊讶道:“这不是礼部送来的那些过端午的铃铛么?”
乔苒“嗯”了一声,目光落到柳传洲的身上,问他道:“这个东西熟悉吗?”
柳传洲神情茫然:“这不就是铃铛吗?”女孩握着铃铛看了他片刻,忽地笑了,“那你为何会往后退?”
往后退?柳传洲听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脚下,见自己不由自主的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茫然之色更显。
“我……我不知道。”他说着看向女孩子手里的铃铛,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也不知从何而来,就是本能的看到铃铛有些惧怕。
女孩子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质问,只是顿了片刻之后笑了起来:“你害怕是自然的,虽然脑子里尚且不清楚这件东西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是在的。”
什么意思?柳传洲更茫然了,下一刻便听女孩子摩挲着手里的铃铛开口了:“出来吧!”
出来?什么出来?柳传洲并封仵作神情讶然,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女孩子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再次开口了:“你再不出来,我便摇铃铛了。”
封仵作仍然一脸茫然之色,一旁的柳传洲却在此时微微变了脸色,他脸皮颤了颤,表情忽地扭曲了起来,似是在与什么挣扎抗争一般,不过这抗争也只是转瞬而已,就在封仵作嘀咕了一句“你脸皮抽筋了”之后,对面的柳传洲猛地抬起头来,他盯着女孩子看了片刻,声音凉凉的出声了:“你怎么知道的?”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阴翳了起来。
手里还拿着骨粉的封仵作向一旁退了几步,站定,疑惑的盯着那个柳传洲看了片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魂症!”乔苒倒是没有如以往那样对封仵作卖关子,而是开口便对他解释了起来,“你先前告诉我柳传洲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便是因为双魂症的关系。”
封仵作闻言立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哦”了一声,道:“难怪呢!我还当他有病呢!”说完这个,他却又自顾自的道了一句,“说有病倒也没问题,确实有病啊!”
双魂症也是病,而且这病还难以根治。
“难怪有时候瞧着跟两个人一般,”封仵作也是见过双魂症的人,是以闻言倒是并不害怕,更何况,乔大人、张天师以及大天师人都还在这里,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他自言自语的档口,女孩子已经再次开口说了起来:“青菜豆腐只是小事,张夫人那古怪而违和的伤口处理才是大事。”
张夫人的事并没有因为找到张大人和张公子就被她忽略,因着张公子昏迷了,张夫人也昏迷了,是以之后张夫人古怪的伤口处理并没有得到解释。
“若是没人及时救治,张夫人应当也已经死了。”女孩子说着看向面前的柳传洲,“那日出事不久之后,因着张夫人的伤口太过骇然,以至于衙门里的人直接将你和封仵作唤了过来,你来不及做完处理便跟来了,”
女孩子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笑了:“我鼻子很好的。”
一旁的封仵作也在此时适时的掺和了一句:“这倒是,乔大人的鼻子可比狗鼻子还灵敏的。”
“你身上有竹叶和泥沙的味道,而且味道很浓。”乔苒说着抬头看向窗外的竹林,“当然,大理寺里竹叶泥沙皆不少,沾上这个味道一点都不奇怪。可你身上的味道那么浓,身上衣袍上却没什么泥沙竹叶的沾留过的痕迹,这本身便有些不对劲。”
面前的柳传洲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便是因为我处理过了反而漏出了破绽?”
“这个破绽只是叫我怀疑你方才与泥沙竹叶接触过,不过与泥沙竹叶接触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乔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张夫人的伤口被人及时处理过,而且处理的手法并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是第二个巧合。”乔苒说道,“能进太医署的柳太医自然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医者仁心这种东西他确实有。”
“只是既然做了好事,为什么不同人说?”女孩子说道这里,双手一摊,道,“这便有些说不通了。不过,我还是将这个记了下来。”
柳传洲闻言顿时发出了一声嗤笑,开口道:“你觉得做下这个的是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瞒着你们?”
众人所见的那个柳传洲一则没有这个城府,二则这背后一切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自然不会隐瞒这些事情。
乔苒闻言却是轻哂了起来,道:“因为做下这些的是你。”
这话一出,柳传洲只是冷笑,倒是一旁的封仵作等人有些不明白了。
“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封仵作嘀咕道。
他以为他知晓双魂症所以能听得懂乔大人的推测,可这个怎么叫人听不懂呢?
“因为你不会让他知晓你的存在。”乔苒淡淡的说着,看向一旁的封仵作,开口问道,“柳传洲的屋子收拾的如何?”
封仵作听的一个激灵,立时道:“很是干净,连点尘土都找不到。”
乔苒闻言轻哂,看着柳传洲的笑容却不达眼底:“巧的很,张公子说过那个控制他的幕后黑手也有这个毛病,但凡经过之处都会下意识的收拾干净,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一般。这是第三个巧合了。”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还有,虽然张夫人遇袭的现场被布置的仿佛张夫人遇到了一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一般,可不管从之后张公子的口供还是现场的痕迹来看,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人要用一物掩饰另一物,这所用的掩饰之物定然与真相差别极大,所以张夫人遇袭一事中定然没有涉及会内家工夫的高手。如此,要躲过守在门口的护卫的注意翻墙而入又要不会引起人的注意,那动手之人便有极大可能本就是身在大理寺中的人,而你那时候就在大理寺。”
第四个巧合了。
这么多巧合,足够确定他的身份了。
女孩子却是还有话要说:“我猜你救张夫人并不是你想救张夫人,而是张夫人的伤口极有可能引来那个柳传洲的医者仁心,进而引得他出现。你不敢托大,又觉得彼时张夫人不管死活对你所要做的事影响皆是不大,是以便动手施了援手!”
话已至此,柳传洲盯着女孩子冷笑了一声:“倒是小看你了,”顿了顿,他却却爽快的应了下来,目光沉沉的看向众人,倨傲道:“不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控制了所有事情的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众人惊讶又茫然: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案子结了?
“你错了,不是你。”女孩子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摩挲着手里的铃铛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第855章 替身
你错了,不是你。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过这其中最为惊讶的还要属坦言承认自己就是幕后黑手的柳传洲本人了。
他布下了这么多的局,将整个长安城多少朝廷重臣、高官权贵玩弄于鼓掌之中。即便失败了,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这一点,没人能够否认,柳传洲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面对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乔苒,在她将证据一一摆放在自己眼前时,柳传洲爽快的承认了,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却隐隐有种即便功败垂成,自己也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枭雄之感。
只是没想到他承认之后,女孩子居然说“他错了,不是他”。
初时的惊愕之后,柳传洲很快便转为了恼怒,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愤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我,我还不知道吗?”
面对他的爽快承认,女孩子居然同他说这种话,这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奇耻大辱之感油然而生?
柳传洲看着女孩子,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愤怒至极。
女孩子却看着他,顿了片刻,依旧摇头道:“不是你!“
“胡说八道!就是我!”柳传洲厉声道,“是不是我做下的我还不知道?”
“不是你。”相比柳传洲脸红脖子粗的怒问,女孩子的神情显然要平静不少,只是依旧摇头道,“不是你!”
“是我!”
“不是你!”
“是我!”
“不是你!”
……
争执声四起,众人的脸色却愈发微妙了起来。
一方是凶手斩钉截铁的承认,另一方却是大理寺官员掷地有声的反对。
一方承认,一方反对。这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此时却因着争执双方与寻常情况截然不同的立场而出现了一种古怪的微妙违和之感。
大天师看了片刻,忍不住蹙眉小声问身旁的张解:“解哥儿,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是大理寺中人,却也不是没见过大理寺办案的,似眼下这等状况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张解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却顿了顿,又道:“我听苒苒的。柳传洲不是凶手!”
他虽然不算了解柳传洲,却了解女孩子,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一番“是我”“不是你”的争执之后,柳传洲停了下来,对着女孩子冷笑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是我!”
他倒要听听看不是他的理由。
女孩子闻言却顶着看了他片刻之后,忽地反问他:“你说这一切是你做的?”
柳传洲点头,爽快的应了一下来:“不错,就是我做的。”
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笑,又问他:“你从何时开始布局这一切的?”
柳传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自然是从徐十小姐出事开始……”
“我是说布局。”乔苒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是事情开始,是布局。”
柳传洲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徐十小姐、葛怀素以及明镜先生这些事情的布局者是宫里那个设计了一切的房相爷,不过选中葛怀素等人动手这件事的是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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