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黎神医若是如今黎兆这等性子,逆来顺受的可能性不大。
黎兆性子古怪跳脱,虽说面上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可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打下来,足以证明黎兆不会是一个会坦然接受做颗棋子的人。
至此,黎家这一条线似乎也完整了。
幕后黑手的所做所求也清晰的浮现于人前了。
《素问经》、黎神医、原娇娇、还有那厢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药,永昌帝梦醒了,他的梦却一直没醒。
“他如今年岁应该不小了,应当是年迈加上病重,以至于他很难外出。”乔苒说道,“越是这等时候,那虚无缥缈的妄想便越发会扎根于人的心底,拔除不得。”
长生这种事是好事吗?多数所谓的“长生”手段都邪气的厉害而且也不曾成功过,自秦皇开始便是如此了。
可即便如此,总还有人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上天眷顾的成功者。
他一面插手天子帝位之事,另一面谋求的也是如此。
便在此时,许久不曾开口的大天师终于开口了。
“他倒是挺忙的,半点时间都浪费不得。”大天师淡淡道,“这整个皇城之内的官员估摸着也没有如他一般‘勤奋’的了。”
大天师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可众人还是从她口中听出了几分淡淡的嘲讽。
事情至此已经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在于如何将人找出来了,又或者……大天师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神色平静的女孩子上。又或者如女孩子所言,那个人一定会来找她?
“李氏金针是他的合谋者,”女孩子先前的不安犹豫自张解回来之后便未再出现过,顿了顿之后,不等众人开口便再次转向大天师开口问道,“陛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先前不曾提及,却从未被人忽略过。
众人安静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张解回她道:“李氏金针便是不合谋亦或者倒戈也救不了陛下。”
所以陛下那里……仍然无解?
也不是无解。
对上大天师的犹豫,张解却只是略略一想,便再次出声:“找到他让他救治陛下或者杀了他都能将陛下唤醒。”
大天师闻言,瞥了眼张解,幽幽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开口阻止。
解哥儿的话虽然什么都未透露,可面前的女孩子不是一般人,这一句话,于女孩子而言怕是足够令她猜到陛下的状况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是中蛊了么?”
张解说杀了他便能让陛下醒来。可据她所知,这等情况便只有蛊毒之中,母蛊一死,子蛊也不能独活的情况才能与此对应了。
张解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而后对大天师道:“此是我擅作主张,这等时候委实没有必要再瞒着苒苒了。”
岂止是擅作主张?简直先斩后奏了。一贯做事稳重让她放心的解哥儿居然突然开口将陛下的情况说了出来,便是她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这往后一瞧便是个惧内的!大天师心道。
得了张解的应允,女孩子却没有露出恍然之色,而是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又道:“是不是还不止是蛊。”
她也没想到张解会突然开口,却下意识的察觉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眼下不问,之后再要从大天师口中套话怕是更难了,是以下意识的便开口问了起来。
大天师这次不等张解开口便率先开口问了起来:“你从何得知的?”
不是否认也不是反问她“你怎么知晓的”这种话,而是一句“你从何得知的”,可见大天师对此已经默认了。
大抵是因着张解突然松口,大天师也开始了破罐子破摔,比起承认什么的,明显这个在陛下出事前鲜少进宫却能猜到这一点的女孩子眼下得知这一点的理由更能令人生出好奇来。
一旁自以为是幕后黑手的柳传洲神情惊愕不已,只是惊愕之后便转为苦笑:他若是有这般厉害的观察力,恐怕也不会自以为是的主动将这口锅背了起来了。
嘲笑了那么久那个心慈手软的傻子,自以为自己将那个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没想到傻子竟然是自己。
“我的鼻子不错,”乔苒说着看了眼张解,道,“你也知道。”
张解点了点头,似是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难道是陛下寝殿的香?”
乔苒点头,却没有立刻说香的问题,而是顿了顿,又道:“对于那个幕后黑手来说,宫里那个房相爷也好,眼下这位柳传洲也罢,都是至关重要的棋子。不管要不要下蛊,可对于至关重要的棋子,他都做过同一件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没有傻子,自然皆明白了过来。
“催眠摄魂之术。”柳传洲喃喃着,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或许是太过擅长此术,对于此术他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但凡于他而言重要的,他都会用这个方法来控制。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或许会加以伪装,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还是会潜意识里的去遵守和运用。”
“陛下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乔苒说道,“不用催眠摄魂之术他是不会放心的。”
所以,他应当对陛下同样用了这等方法,甚至借用这等方法让陛下“替自己办事”过。
至于陛下做过什么,乔苒没有多问的意思。
“陛下寝殿里的香有提神醒脑之用,当然,陛下勤勉是出了名的,燃这等提神醒脑的香也是解释得通的。”女孩子再次说道
可这解释得通的一点若是与她先前推导的“催眠摄魂之术”相结合便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到底是皇城之中的陛下,日常接触的人不少,有御前女官、重臣还有阴阳司的天师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乔苒说道,“要瞒过聪明人不是一件易事,即便他的手段再特别也无法做到经常动用,陛下应当很快便发现了。”
从陛下以往的经历和性子可以看出陛下绝不是个喜欢受制于人的人,是以立时着手应对,这一点,作为陛下近臣,又擅长此道的大天师应当是最先知道的。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大天师沉吟了一刻,终于开口了:“催眠摄魂之术太过特殊,有如房相爷和面前这位这样浑然不知的,不过他之于陛下身上的手段更特殊一些。”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在皇城中一次偶然如梦进入镇南王封地找宝物的情形,乔苒恍然明白过来了:“他让陛下入梦为自己所操控对不对?”
第857章 摊牌
大天师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不等她开口,女子又继续道,“不过他做的并不是操控陛下,而是在摧毁陛下的意志。”
摧毁意志?想到那一次梦里的真实感,乔苒明白过来了。
对方可以让她帮忙找镇南王封地的宝藏,自然也可以让陛下做别的事。现世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在梦里却只能任其摆布。
将陛下至于惨绝人寰之地作弄陛下,于陛下的身体或许没有什么伤害,毕竟梦睡总有梦醒时。可心理之上,日复一日的折磨,总有崩溃的一日。
即便陛下能登上帝位,其心理本就比寻常人要坚强不少也没什么用处。一次折磨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四次。
即便陛下一时半会儿还未被击倒,可总是有所影响的。
至于证据,那清醒不让人入睡的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陛下到底还是对此生出了忌惮。
乔苒心中一阵唏嘘,可此时却不是她唏嘘感慨的时候。
“陛下这一次会昏迷是因为蛊还是因为那个人的催眠摄魂之术?”顿了顿,乔苒问道,她看了眼大天师,目光便转向了张解。
张解朝她摇了摇头。
看来他们也无法确定,又或者两者兼有,乔苒心道。
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张解的动作,大天师又好气又好笑。
倒是个惧内听话,只瞧一眼便都说了。
不过……罢了,其实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大天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闪过一丝肃杀之意:“不管是蛊还是那个催眠摄魂之术,只要人死了,一切都能解了。”
此事事关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以那人做下的事情,律法之下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
是以,对这个人,大天师早已经动了杀心。
月至柳梢,今日暂时没什么再可说的了。大天师瞥了眼一旁的柳传洲,道:“你随我走一趟。”
虽然是被催眠摄魂之术影响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个了,可那人灌输给柳传洲的记忆真真假假,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被他们遗漏的细节,所以柳传洲不能走。
或者说是面前这个柳传洲不能走。
对此,面前这个柳传洲也未反抗,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居然是假的,柳传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斗志一般,神情沮丧。
说完柳传洲,大天师的目光便转向了张解:“解哥儿,天色已晚,你将乔大人送回家,交给卿卿,而后进宫来寻我。”
此时正是抓人的要紧关头,面前这个女孩子于这等查找真相的抓人查人之上委实有天赋,也是他们能寻求真相的关键人物,决计不能有所闪失。
更何况,她还是解哥儿的心上人,更不能让她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下意识的笃定“幕后黑手会来寻她”的底气从何而来,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大天师并不准备就此忽略。
张解闻言点头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乔苒。
女孩子垂着的眼睑抬了起来,看向他给了他一个笑容,道:“走吧!”
她住的地方离大理寺衙门并不远,步行也要不了多久。
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这些时日,皇城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长安也实行了宵禁。当然,如乔苒这等这些时日正忙的衙门有时候忙到晚上出现在长安城的街道之上也不是不行,只要出示了腰牌,说明情况便好。
不过因着这些时日时常出现在这里,这一代的巡逻官差对她也熟悉了,知晓这是大理寺的乔大人,见了也不会过来拦她。
虽然路上看不到什么行人,不过这几日天气还不错,天边月如圆盘似的,照的回去的路上亮堂堂的一片。
临近初夏,可夜风吹来还是带着些许凉意,不过这凉意此时却被攥住自己手的温暖驱散的差不多了。
乔苒下意识的转头向张解看去,似是心有所感一般,他此时也正巧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他目光清亮而温和,对上那熟悉的眼睛,乔苒心中的不安似乎也稍稍散去了不少。
对此,乔苒也有些不解。虽然自来了长安之后,她便不曾与张解分离过那么久,可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那等黏腻依靠着恋人的小女子。这些天,除了心底偶尔的对张解的思念之外,她该做事做事,该吃饭吃饭,似乎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
即便是隐隐预感到幕后黑手会来寻自己,心里有些不安,她此前也从未想过寻什么人帮助。大抵是自小到大的习惯使然,比起旁人来,她总是更信任自己的本事的。
可此时心中的不安居然散去了,乔苒也有些意外,对上他清亮温和的目光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你告诉我的锦城之事帮了我的大忙!”乔苒想了想,开口道,思绪也重新被拉回到了眼下的案子上,“明镜先生的事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张解淡淡的嗯了一声,她能将事情查到这一步足可见她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理顺了。
眼下要做的便是找到幕后黑手,以及……
“谢承泽。”女孩子开口道出了一个名字,忽道,“是镇南王世子。”
谢承泽不是谢五爷之子这一点乔苒并不意外,只是他是镇南王世子还是令她有些意外的。
不过谢承泽是镇南王世子这一点于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只是谢承泽本人……
“他说动了镇南王妃,反倒借了那人谨慎的特点,将真真公主这枚棋子彻底带走了,带去了镇南王封地。”乔苒说道,“我们怀疑镇南王手里的宝贝是太宗陛下所赐的一卷空白圣旨,幕后黑手想要插手天子帝位一事必然会去镇南王封地拿到这宝贝。而真真公主手上有大量的西洋火枪,那位也有。如今的镇南王封地怕是危险了。”
即便是才回长安,不过到底是亲自走了一趟岭南和锦城的,张解知道的也不算少,如今从女孩子三言两语的几句话中,张解也将整件事猜的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便开口道:“镇南王封地怕是要有一场西洋火枪的硬拼之战了。”
不过……
“我此行去李氏金针去的十分仓促,本是找到人的当晚就该启程了,可李氏金针的人想要随我来长安……”
听到这里,女孩子似是有一瞬的意外,不过随即便释然了:“偏居岭南一隅的医道大族看来终究是见了焦、原两家这十几年在长安的风光眼热了。”
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在长安成为一门权贵,即便这权贵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权贵在长安城什么都不算,可在久居岭南从未涉足政事的医道大族李氏金针看来却是这棋子的日子实在太风光了。
指不定李氏金针早有取代焦、原两族的想法了。
这一点,乔苒只一想便能明白过来。
原二爷在原家也不算什么,不过去了金陵甫一露面,便将金陵当地的权贵富户震吓的不行。这一点,亲身经历过的乔苒深有体会。
“我此前在金陵见乔正元等人对原二爷的三缄其口和惶恐,还以为原家在长安是个如何了不得的人物,直到真正见了,才知道不过尔尔。”乔苒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懂政事,久居岭南的李氏金针看焦、原两家自也觉得风光,是以想取而代之。”
这一点张解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们想不想取而代之是他们的事,不过于我而言,这般要在岭南多留几日自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以走动了一番岭南以及附近的守官。”张解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不敢将一切都放在岭南守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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