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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休屠城

时间:2021-08-21 09:06:27  作者:休屠城
  那妈妈笑:“她面皮儿薄,见了官人郎君光会害臊,不敢下楼见客,若官人们喜欢,我唤她下来给大家唱个曲。”
  不多时,果真从阁子上走来个青衫白裙的二八女郎,单单梳了个光溜溜的丫髻,眉心点了枚花胜,风流婀娜,捧着个琵琶,半遮着脸庞,羞羞答答的。
  众人一看,皆是叹服:“真是个乖女儿。”
  妈妈牵着女儿的手:“这丫头来家不久,还是个清倌人,若官人们中意,不如给这丫头添副头面,梳笼了,也算是她的福气。”
  有人问道:“不知这女儿缺个什么头面。”
  妈妈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就一副穿花金掩鬓、围髻璎珞就全了。”
  众人闻得要三十两银子的,都暗暗咂舌,扭头见施少连默不作声打量那少女,纷纷道:“我等都有家室,只有施家大哥儿尚未娶亲,最是相配。”
  施少连轻笑,朝着那少女招手:“过来我瞧瞧。”
  那女孩儿抱着琵琶上前,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眼仁乌黑,眼神怯怯,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月奴。”女孩瞧着他一双眼良善温和,紧张的弯了弯唇,唇角下方露出两点梨涡,小声道,“我叫月奴。”
  他喝了不少酒,见她发间只插着一支鸭壳青的玉簪,水头不算好,却胜在颜色细嫩,伸手将发簪拔下,只见玉簪上包着铜片,原来是支半裂的玉簪,那满头黑压压的青丝披泻而下,将那半边脸庞儿又遮住一般,只露出半只黑白分明的眼。
  施少连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伸手将自己发髻上一支白玉簪取下,递入月奴手中。
  月奴受了簪子,朝着施少连福了福,这一会儿满堂都是庆贺声,众人连连敬酒,盼盼和娇娇都有些吃酸,笑道:“原来哥儿偏爱这样的口味,怪不得我姐妹几人都入不了哥儿的眼。”
  施少连喝了五六盅酒,老妈妈也十分高兴,连连施礼:“哥儿今夜是歇在这儿,还是日后再来,若是今夜歇,老身去挑两对红烛来。“
  “今夜还需归家,日后再来。”施少连禁不住这阵急酒,见滴漏已短,起身喊蓝可俊,“表叔一道回家去?”
  蓝可俊笑嘻嘻的搂着盼盼:“大哥儿先去,我替大哥儿收拾这顿席面。”
  施少连直到他今夜要留宿,点点头,和众人说了几句,下楼去。
  正要出门,身后王庸追了上来,喊了声大哥儿,两人就在彩灯笼下说话。
  原来是城南有个开当铺的老汉,膝下只得一个幼子,前两年不幸病亡,只留下一女,招了个女婿入赘,女婿吃喝滥赌,近来欠了满身债,债主追到家里,成日闹得鸡飞狗跳,老汉年迈,也有了歇手之意,想把这铺子盘出去,撇了女婿,带着女儿回乡养老。
  ”铺子要价不高,只要二千两现银,单单里头死当的物品,也值不少银子,只是买主都惧着他家女婿的烂事,不敢接手,但依某之见,不过是个滥赌的狂徒,也不必俱,若真闹起来,让他吃顿官司就是。”
  施少连袖手看了看他:“王兄若有法子,这买卖我请王兄做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庸呵呵一笑:“我外家有个表哥正是衙里吏书,以后许能用的上呢。”
  “如此,便有劳王兄周旋一二。”
  两人说了一番话,约了时间一同去看铺面,施少连带着顺儿回家,进了见曦园,紫苏见他身上带着酒气,神色有些疲倦:“婢子去给大哥儿烧水沐浴。”
  施少连点头,入了内室,脱了外裳,倚在圈椅内喝了一盏浓茶,酒气上涌,撑首假寐,迷糊间知道紫苏上前来,给他脱靴袜。
  他轻叹一声,慢慢睁开发红的眼,把身体瘫在圈椅内,哑声道:“你伺候我。”
  他又轻轻阖上眼,双手紧抓在圈椅边缘,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头朝上仰着,轻皱双眉,露出一段男人清瘦的颈,那皮肉下温柔浮凸的喉结,一下下的滑动,吞咽着莫名的情绪。
  急风骤雨后,施少连衣带拂地,露出半个清瘦有力的胸膛,年轻的身体,腰肌窄瘦,肌肉紧实,亦不遮掩,赤足走去后房沐浴。
  紫苏身体发软,闭目歇了半晌,将衣裳穿好,往后走去伺候施少连沐浴。
  浴桶里水汽蒸腾,听得他撩水问:“上元节那日,那么多下人跟着,二小姐是如何能溺水?”
  “婢子那时候和桂姨娘、云绮在一处看戏,听见喧闹声过去,见二小姐已经扑腾在水里,听其他人说,二小姐心急去追王姨娘和那贼人,没顾着脚下,失足摔下河岸去。”
  “二小姐不会水,在水中越挣扎越往深水处去,旁的船家去拉,二小姐在水中沉沉浮浮抓不住伸来的船板,后来还是有人跳下水把二小姐救上来的,二小姐那时候脸已经面色青紫,奄奄一息。”
  他闭眼。
  他知道的,他这个妹妹,幼时在吴江水畔的私窠子里生活过,水性绝佳,划船泅水,潜水摸螺都不在话下。
 
 
第6章 
  繁春转眼即逝,天气渐热,又是一年葳蕤夏景。
  自打入夏,施家阖府很是忙了一阵,有关甜酿的婚事,张家送来了聘礼,写了儿女婚书。蓝家也收了况家的聘礼,两桩婚事都已下定,亲事就落回了肚子里,苗儿的迎娶日子定在了明年的五月初八,甜酿的定于七月廿五。
  入定之后,两方以亲家相称往来,蓝家又借住在施府,苗儿的新婿况学又和张圆交好,一时施、张、况三家时时往来应酬,后院女眷常约着一道看戏出游、设席赏花,很是亲热。
  施家没有主母,各家各节的重要应酬少不得劳烦老夫人出面,但老夫人年岁大又礼佛清净,女眷往来打发只能由田氏、桂姨娘帮忙张罗。
  桂姨娘逐渐主了后院事务,又要替施府应酬往来,昔日里她在家中总被王姨娘压住,近来也扬眉吐气,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然而终究是施少连的姨娘,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施老夫人也日日里和施少连提起娶亲之意,他只是推脱,对自己祖母说道:“家中就弟弟妹妹几人,仆婢也不算多,桂姨娘性子和善,后院之事交由姨娘打理甚好,若还有些不周到之处,让二妹妹帮衬着些,她明年就要嫁了,少不得也要学着管家。”
  施老夫人知道他近来盘下一间当铺,重新修缮铺面、又聘请管事伙计,忙得常不归家,亦是无法,无奈拍着他的手:“说你千回万回,祖母劝不动你,但祖母年岁大了,等来等去,还不是等着抱重孙儿哩,你就顺了祖母这个心愿吧,再者你两个妹妹都要出嫁,你做大哥哥的也要去亲家见礼往来,身边没有人,总归有些不便。”
  施少连捻着茶盏,突然一笑,微微叹气服软:“祖母莫急,孙儿又不是不娶,得空请冰人来,慢慢挑个得当的吧。”
  施老夫人这才喜笑颜开:“有你这句话,祖母就一万个安心了,等你闲下来,请冰人来,带些女子图样儿,给你仔细挑,务必挑个满意的。”
  他见祖母松口,辞了祖母要出门去,施老夫人喊住他:“后头要忙着替你两个妹妹打家什、攒嫁妆,你在外头也留心着,有好的留家里来。”
  施少连顿住脚步:“祖母打算一视同仁么?两个妹妹出一样的嫁妆?”
  老夫人叹道:“你表叔成日里不着家,手头又攒不住银钱,你表婶来来回回哭诉了好几回,我也想着,两个孩子出嫁时候差不离,箱笼上索性一同出了,剩余的让你表叔想法子去。”
  施少连料想苗儿的嫁妆钱多半攒在了那个私妓手中,点了点头:“孙儿心中有数。”
  他带着顺儿路过小花园,听见前头有笑语盈盈,原来是云绮和芳儿在园子里踢毽子,两人都热的脸儿通红,俱脱了外裳,挽着袖子,云绮穿着条石榴红裙,芳儿着条白褶裙,青春貌美,分外生动。
  他伫足,见两人额头上沾着汗,笑道:“天还没有十分热,都把衣裳穿上,当心着凉。”
  又问:“你两个姐姐呢?”
  芳儿弯腰朝他福了福,娇笑道:“姐姐们在屋里坐着绣香囊呢。”
  “好端端的怎么又绣起香囊来了。”
  “给姐夫们绣呀。”云绮笑,“哥哥你不懂么,书院在山里蚊虫多,马上又到端午了,姐姐要给姐夫们做驱虫的药香囊。”
  “怪不得。”施少连笑的清凉,怪不得前几日甜酿带着婢女亲自去了趟生药铺,讨了几样驱虫的香草回来。
  “大哥哥别急,咱们也有份。”云绮也笑,“甜姐姐裁了好些个布料,家里每人都有一个,不单单姐夫有。”
  他摇摇头,微笑道:“你们玩吧,大哥哥出门忙去了。”
  云绮哎了一声,芳儿再盈盈朝他一福,两人踢着毽子玩起了花样。
  施少连出了门,先去了当铺,当铺用的还是以前的管事,高瘦长脸,人称钱二叔,见少东家来:“大哥儿坐。”
  当铺门面不挑地段,多半在深巷里,唯有一块烫金的招牌挂在招摇处,施少连慢慢和钱二叔说话,也看些往年账本上息钱赎供。
  他修长的指在账面上翻过,问钱二叔:“如何同样的器物,典当的价钱却是不同?一套上好的汝窑瓷,押了半载,这人当了三钱银子,那人却取了五钱银子?”
  “那必定是那五钱银子的主顾,穿的阔气些,三钱银子的人,穷酸辛苦些。”
  施少连想了想:“阔气些的人,多半赎的回来,当价高,当然收的利息也高些。穷酸些的,赎不回来的话,就变成了死当,变卖时还能获一份高利。”
  钱二叔点点头,笑道:“大哥儿一点就透。”
  “天下买卖,俱是看人下菜,各有钻营。”施少连笑的清朗,“各中一本,都是大学问。”
  他在当铺里坐到天黑才走,原打算回见曦园,想了想,微微叹气,带着顺儿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的老妈妈见他,知道他来看月奴,领他上楼去了月奴房内,听见屋内叮叮咚咚的声响,笑道:“这丫头,成日在屋里练琵琶呢。”
  又问:“大哥儿用饭不曾?我去给大哥儿整治一桌酒菜来?”
  施少连摇头:“不必了,我只看看她,过会就走。”
  老妈妈满脸堆笑,推门送他进屋:“还是大哥儿有心。”
  月奴抱着琵琶坐在床头,穿着条及地的白线裙,见他进门,弯唇笑了笑,微微有些局促垂下头。
  他温柔微笑,在椅上坐下,柔声问:“弹的什么曲儿呢?”
  “曲儿师傅新教学的《点绛唇》。”月奴呐呐道,“还弹的不好。”
  “弹给我听听。”
  月奴搂着琵琶,摇摇头,羞涩道:“我弹的很难听……”
  “再难听也不怕。”他笑道,“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我也粗通音律,兴许也能帮你一二。”
  她怯怯的看看他,见他眼里满是温柔鼓励,抿抿唇,鼓起勇气,带上撩动琴弦,磕磕巴巴弹了一段。
  琴声的确干涩厮磨,是初学者的阶段,月奴见他面色不改温柔,顿住手,脸藏在琵琶后:“污了贵人的耳。”
  他莞儿一笑,向她招手:“抱着琵琶来我这。”
  少女袅袅上前,懵懵懂懂的站在他身前,清澈的眼瞥了他一眼,脸上红辣辣的,又垂下头去。
  施少连把她揽在膝上,拥入自己怀中,胳膊环过她的肩头,修长十指紧贴着她的指尖,轻轻施力,带着她撩动琴弦。
  他闭上眼,侧耳细听那叮咚之音,狭长明亮的眼又旋即睁开,笑吟吟看着她,笑容清新又蓬勃:“琵琶的指法也很重切弦吧,力道要沉,手法要轻巧些,不然容易柴涩,不要怕难听,多练练就好了。”
  她只觉得他温柔又多情,身上是股淡淡的茶的香气,心头的怯意也消逝无踪,轻声问:“大哥儿也会弹琵琶么?”
  他垂下眼帘,黑睫很长,带着她撩动琴弦,柔声道:“我娘会,她原先是大户人家的琴娘,擅长各种乐器,琵琶弹的尤其好,小时候我常听她弹曲。”
  琴声清脆流转,施少连见她指头已然发红,停了手,将琵琶搁下,搂着她的腰肢拥入怀中,下颌搁在她肩头,深深嗅着少女身上的甜香:“是我送你的熏香?”
  月奴只觉他的唇触在她耳珠上,温热又柔软,脸色红烫,点点头。
  “抬起头来,看看我。”是温柔似水的喟叹。
  她鼓起勇气扭头看他,乌黑的眼瞳倒影着他清俊的面容。
  他屏住呼吸,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脸庞,叹道:“真乖。”
  “对我笑一笑。”
  月奴腼腆的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他禁不住笑她:“怎么还是这样害羞。最漂亮的笑,是底气十足,心头再害怕、再不耐、藏着再多的心思,也要用出十分的力气来笑,让人知道你今天过得高兴极了,所有好事儿都堆你身上。”
  他不厌其烦的教她:“唇角向上弯着,脸腮用力,眉眼里含着情,眼角往下显得无辜些,也不能笑太久,一瞬儿便好,这样才不让人觉得你在用力。”
  月奴对他笑了五六道,才揣摩出一点点的意味,最后见他眼里绽放异彩,摩挲着她一只手:“真乖……”
  她得了赞扬,心头也高兴,不觉自己愚笨:“都是大哥儿教得好。”
  他笑着看她,揉着她的手指尖尖,慢悠悠的道:“过两日,我在你这过夜好不好?”
  她想起上次自己的场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他脸色瞬间阴沉沉,不耐的踹门而出,挨了妈妈好一顿的责骂,还罚了两日不许吃饭,日日在她耳边唠叨:“遇上这么个有钱又俊俏的客,对你大方又体贴,你还哭成那样,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她不敢对妈妈说,那天他眼神恍惚,盯着她许久许久,眼神像抓住猎物的秃鹰,又像林里潜伏的蛇,她被看了半夜,看的心里发毛,灯光又暗,害怕的不行。
  月奴身上微微一抖,但心里又渐渐喜欢他的温柔体贴,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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