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见风使舵之人,变嘴脸最快,围着她嘉禾长嘉禾短的,仿佛她们之间有多熟识似的,无非是想卖沈云亭一个人情,讨些便宜罢了。
赏梅宴结束,她那位丞相夫君还亲自过来接她回府。
银朱看着嘉禾离去的背影,手心被指尖掐出了红印,眸色晦暗不明,仿佛陷入了深思。她不会输的,永远。
*
这几日沈云亭早出晚归几乎忙得不见踪影,嘉禾没想到赏梅宴结束,沈云亭竟会过来。
嘉禾小步跑到他身旁,笑着问他:“你怎地过来了?是来接我?”
沈云亭轻描淡写地道:“恰巧路过,顺便。”
嘉禾望向马车车轮上的泥,心想这个顺便还真绕了不少路。
“别愣着,走吧。”沈云亭伸手扶着嘉禾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驶回丞相府。
今早刚折腾了一番,紧接着又去赴了赏梅宴,嘉禾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车车轮与地面规律的摩擦声,竟觉有些困倦。
她昏昏沉沉地揉了揉眼睛,靠着马车车壁睡了过去。
沈云亭看向她,随着马车摆动,一垂一垂的脑袋,轻叹一声,将她半个身子轻放到自己腿上。
嘉禾伏在他腿上,睡得很沉,轻轻呼着气发出微鼾声。
沈云亭抚了抚她为他盘成妇人髻的乌发,从袖间取出一支金玉桃花簪,轻轻簪进她盘起的乌发中。
马车一颠一颠地驶到了丞相府。嘉禾幽幽地从沈云亭膝上醒了过来,半梦半醒下了马车,走回了房。
她坐到镜前正要梳洗,抬头却看见镜中的自己仿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嘉禾微微一愣,视线聚在了乌发间多出的那根簪子。
以玉为身,金做点缀,上嵌金丝缠成的盛放桃花,精致非常。
嘉禾惊喜转向沈云亭。
猜到她想问什么,沈云亭答了句:“嗯。”是他送的。
桃花簪寓意取自桃夭,忘日后能与她夫妻美满和顺,一家和睦,子嗣旺盛。
她笑得那么开怀,想来是明白他的心意的。
夜色渐深,烛火昏黄,沈云亭走至她身前,替她卸下钗鬟,她的青丝散在腰际,朦胧的眼睛正对着他。
嘉禾双手搭在他脖颈处:“你好像变了。”
“嗯?”沈云亭解开她长裙上的系绳。
“变得喜欢我了一点。”嘉禾盯着他道。
沈云亭抱起她,轻放到卧榻上,顿了许久,看着卧榻上已经闭上眼熟睡的人,道:“没变。”也不止一点。
他轻轻在她卷翘的眼睫上落下一吻。如若早知道死了再睁眼就能看见你,他一定不会等那么那么久,早些来见你。
如若能回到相遇之初便好了,你让我抬头看看你,我一定听话抬头。
嘉禾沉沉睡去,沉睡间一段新的记忆似奔腾浪潮向她涌来,挤进她的脑海。浪潮逐渐退去,记忆中的画面缓缓映在脑海。
天光微露,丞相府卧房,她躺在卧榻上昏昏沉沉精神不济,也不知是为何,她已经连着好几日都似这般混沌困倦。
先前的病根没断,如今又添了新疾,镜中的她,脸颊肉眼可见的苍白消瘦。她撑着疲乏的身子起身。
半芹送端来了早膳,没有油腻之物,只是些清粥小菜,她却没什么胃口。许是前几日吃坏了东西,这几日晨起胸口隐隐发闷想吐。
半芹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发愁,劝道:“夫人多少用一点。”
她抿了抿唇,依言喝了些清粥,只不过才刚喝了一口,便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忍不住吐了起来。
她吐得厉害,本就没吃什么东西,便是吐也吐不出东西,只在一边不停干呕。
半芹见状忙上前扶她回了卧榻休息,替她寻了大夫过来,又亲自跑去外头找沈云亭回府。
大夫比沈云亭先到府里,隔着纱帐替她把脉。
她捂着泛酸的胸口,双眼有气无力看向大夫,蹙着眉问:“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闭着眼捋着胡须,确认了几遍她的脉象,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喜色,笑着回道:“夫人不必担忧,您呀,没病。”
“就是有喜了。”
她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大夫:“您说什么?”
大夫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您有喜了,怀孕了,要做孩儿娘了。”
“可是,我一直在服避子汤,怎么会……您是不是看错了?”
“避子汤也不是一定能保管起作用的,您就是有喜了。”
她瞪大了眼,怔了许久,低头看向尚未凸起的小腹,不知为何眼里有涓涓热泪滚落。
送走了大夫,半芹回来了。
半芹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朝半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沈云亭的身影。
他没回来。
半芹一脸为难地对她说了句什么,嘉禾听不清……
一瞬间记忆中的画面在嘉禾眼前扭曲,一阵天旋地转后,记忆继续。
有了孩子终究是桩喜事,她独自坐在杌子上,一针一线地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小鞋。刚出生的婴孩手脚稚嫩,得用最绵软的料子细细地缝,这样才不扎脚。
她边缝小鞋边想着将来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想起和沈云亭幼时初遇的场景,那日月色很美,他背着她赤脚越过荒山,他说她的名字很好,嘉禾是好苗子的意思。
她替孩子想了三个名字备选,念月,小山,苗苗。怕自己健忘,赶紧用纸笔记了下来。
夜深,她刚缝好虎头小鞋,沈云亭回来了。
他推门进屋,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三日后,我会随军前往西北,此去生死未卜,你好好留在京城。”
……
倏然间记忆画面如细沙般被风吹散,梦境结束,嘉禾猛地惊醒,额间满是冷汗,薄透的寝衣被汗水浸湿。
每一次做这种梦,都好似要花光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
沈云亭看向惊魂未定的嘉禾,问:“怎么了?”
刚从梦中醒来,嘉禾脑袋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复述此事,喘了半天气,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孩、孩子……”
沈云亭浓睫微垂,神色让人瞧不分明,那双半睁着眼里似压抑着某种复杂情绪,半晌眼里逐渐恢复平和。
嘉禾盯着他,不知怎地,心里总有种莫名的酸楚,似是从记忆中的自己身上延续过来的情绪。
沈云亭抬手轻抚她皱着的眉心,难得温柔道:“我们生几个。”
“名字你取。”
嘉禾睁大了眼张了张嘴,想起从前他总说她取得名字俗,不由问:“取成什么样都行吗?”
沈云亭恍神,思绪渐远:“嗯,月月、小山、苗苗都行。”
理智回笼,他抬眸瞧她,却见她睁大了圆眼,惊愕地瞪着他。
第22章 唯一
理智回笼,沈云亭抬眸瞧她,却见她睁大了圆眼,惊愕地瞪着他。
“怎么?”沈云亭拧眉,“你不喜欢吗?”
嘉禾摇了摇头,垂眸,思绪纷乱。
是巧合吗?
他说的几个孩子名字,跟梦里她取的一模一样。
幽静深夜,嘉禾换了身干净寝衣,身旁之人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嘉禾下意识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他又重新将她揽进怀里,比方才抱得更紧,好似不这么抱紧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小心翼翼。
“别不要我。”他在她耳边道。
梦中酸涩的情绪尚未消散,嘉禾闭上眼久久未答。
身旁之人打在她脖颈的呼吸彻底乱了,忽起身覆上她的唇,想方设法讨好她,待见她起了一些反应,安心地笑了。
嘉禾再睁眼时天已亮,昨夜躺在卧榻之侧的人已经走了。
延庆帝求仙问道多年,身子早已拖垮,朝中重臣皆知,延庆帝大约熬不过这两个月了。
然天子重病,太子故去多年,储位依旧未定,致使朝中党/争纷乱,愈演愈烈。
二皇子与三皇子已公然在朝堂上撕破脸皮。
为着这事,沈云亭这些日子才会异常忙碌。他作为一朝宰辅,有稳定朝局之责。
朝堂之上暗潮汹涌,内宅亦不平静。
各家饮宴,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的家眷,泾渭分明,各管各的,互相嘲讽暗地设计令对方势力出丑,都是常有之事。
这场纷争最终在一个月后定下了胜负。
对于储君人选,延庆帝终于有了决断,他舍弃了生母卑微才德平平的二皇子,立了母族强势的三皇子为储君,即日入主东宫。
储位之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在三皇子入主东宫的当天晚上,二皇子饮下鸩酒自/尽。
三皇子李炽,性情暴戾,手段残忍,毫不念手足之情。
次日,二皇子妃及其长子被人发现淹死在城外臭水沟之中。二皇子府其余家眷涉嫌各项罪责,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处死的处死。
朝政迅速落入三皇子手中。一场残酷的屠戮,悄然拉开序幕。
处理完昔日政敌家眷,他开始着手清理朝堂上的二皇子党。
这段日子,京城阴云密布,街市大乱,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就在此时却从太傅府传来喜讯。
银朱入了东宫,成了三皇子的良娣。
听闻两人是在上回三皇子妃办的赏梅宴上,因品鉴一副名画家的咏梅图而结缘。
三皇子从前便颇欣赏她的才华和美貌,只不过碍于银朱从前是他未过门的长嫂才作罢。
两人因对作画人在咏梅图中所传达之意理解不同而起了争执。
银朱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三皇子而放弃己见,据理力争坚持自己所理解的画意。
三皇子见惯了温柔小意,小心讨好他的女人,反而觉得银朱这样烈性十足的女子,挑起了自己的征服欲,十分有意思。
起先银朱断然拒绝了三皇子的示好。可越是得不到的越新鲜的越好,三皇子反而来了劲。
在三皇子锲而不舍的攻势之下,银朱答应了他。
三皇子大喜,对其宠爱非常。
先是为银朱一掷千金买下名家遗作,后又逾越礼制,以太子妃之礼迎她入东宫。
三皇子妃素来身子不好,传闻三皇子打算等三皇子妃过身之后,立银朱为太子妃。
待到他日三皇子继承大统,银朱便是皇后,母仪天下,世间女子无人能比。无论何时,银朱都不会让自己输。
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京城已然彻底改头换面。
朝中的二皇子党虽尚未连根拔起,但也已清理得差不多了。
李炽手段狠戾,刚处理完二皇子党,尚未等朝局缓和下来,便随心所欲,开始处理那些从前跟他对着干的人。
沈云亭处事素来谨慎,从未与三皇子李炽有过过节。
除了之前诗社焚笺得罪过三皇子如今捧在手心的宝贝。
李炽此人做事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本来自尊心就比其他人高,容不得任何人践踏。日日上朝都得对着他心肝宝贝传闻中的“旧情人”,心里自然不会舒坦。
毫无意外,沈云亭遭到了贬斥。
这些年沈云亭在朝中威望日增,再加上长公主的庇护,也不是说能动便能轻易动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云亭对此异常平静,没有半分挣扎,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李炽的贬斥。
从丞相之位上退了下来,赋闲在家。
嘉禾忆起,年幼时他背着她,站在荒凉山顶之上,从山顶上往下望着山下万家灯火,他说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官。
十一二岁的年纪,嗓音略带稚气,豪言要令这脚下万里山河,永垂不朽。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冷漠理智代替了年少热血,或许心中对父亲的崇拜逐渐磨灭,但当年那份信念尚存心间,如滚滚奔流的江河,从未停息。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脚下这片山河。
骤然遭逢低谷,嘉禾以为沈云亭多少会有些失意。
沈云亭却没有。赋闲在家,一大早他兴致颇好教嘉禾下棋。嘉禾担心地问了他关于被贬之事。
他静了片刻,捞起嘉禾到怀里,教她观棋局。
棋盘之上,黑子居多,已将白子的前路堵死。
“黑子之势迫使白子只能往后退。朝堂之上,李炽之势似这棋盘之上的黑子,我则如同白子,被贬斥乃是形势所逼。”
沈云亭的掌心覆盖在嘉禾手背上,执起她的手,捻起一枚白子,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而后沉声道:“以退为进,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嘉禾盯着他落子之处,吃了一惊。白子若是往此处退,明明是在自断后路。可再仔细一看,方才已陷入死局的白子,竟因这看似自断后路的一步而重现生机。
所以被贬斥之事全在他意料之中?
沈云亭低头将唇覆在她眼睫上,吻开她的眼睛。
嘉禾睁圆了眼看他。
“别担心。”眼前人浓睫微垂,薄唇轻动,“我带你看一场颠覆。”
*
沈云亭赋闲在家没过几日,朝廷的调令便颁了下来。
命其为监军,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北剿匪。
西北悍匪兴风作浪多年,久未平定,残忍凶猛,李炽明知沈云亭乃是文臣不擅带兵作战,却派他前去西北剿匪,显然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
沈云亭却一派风轻云淡,甚至还有闲情替嘉禾画小像。
前些日子嘉禾生辰,他答应嘉禾要送她的小像,差不多快画完了,只差人像嘴上的胭脂未点。
沈云亭坐在书案前,提笔蘸了朱砂,正要点在人像嘴唇上,嘉禾端着小酥饼跑了进来,沈云亭手微微一抖,笔尖上的朱砂滴落,掉在画中人脖颈上,在脖颈上化开一点红印。
“啊!”嘉禾看着自己的小像皱起眉,“糟了!”
小像脖颈上多了一枚红印,着实不太好看。红印颜色较深,也不太容易用别的颜色遮盖。
沈云亭看着她发愁的脸,回了句:“不糟。”
嘉禾憋着嘴:“可是画上多了个红印。”
15/80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