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远嘿嘿一笑想着存钱也是替他们未来打算,道:“都听小禾苗的。”
沈云亭神色沉沉,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隔世的记忆涌入脑海。
前世嘉禾同他一路从微时走来,他在朝中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因外室之子的身份,他受人打压。
那会儿他同嘉禾刚定下婚约不久,他官位低俸禄也少,别人嘲笑嘉禾要嫁一个无用之人,一个月俸禄都买不起一个银坠子给她。
她就为了别人说他一句没用,与人争执。
“不就是一个银坠子吗?思谦现下刚出仕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是,钱得攒着用到该用的地方。”
“待将来思谦升了官加了俸禄有了闲钱,不要说银坠子,便是玉坠子金坠子我都会有。”
末了,她被人扯掉了好些头发,顶着一头被扯乱的头发,红着眼眶,朝他笑笑:“谁也不许说你没用。”
他跟嘉禾相守了七年,始终记着那句话,后来他站在了群臣之首,给了她用不完的金银。
可别人还笑她,笑她有钱有什么用,跟了个他那么多年,他还是对她不上心。
她跟了他什么好事都没碰到。
所有的眼泪全是因为他。
马车约驶了两个时辰到了京城永宁侯府门口停下,嘉禾对沈云亭道:“沈少傅的恩情稍后我永宁侯府会送上厚礼答谢,望少傅回府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话毕,嘉禾转身进了永宁侯府。
沈云亭回了隔壁少傅府,他扶着门站在门前,看着骆远随嘉禾一同进了永宁侯府。
永宁侯府的大门再一次在他眼前阖上。
他垂眸叹了口气进了府。白子墨盼了几日总算把沈云亭人给盼回来了,当即对着他破口大骂了一番。
白子墨气急败坏:“她还能比你的命重要?”
沈云亭不作声响,他想若是前世能用他这条烂命换她活着该多好。
听着白子墨一遍又一遍的责骂,沈云亭烧得厉害意识模糊,倒了下去……
*
嘉禾回到京城后过了几日平淡日子,这短短几日里,皇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二皇子、三皇子因谋逆罪被关进天牢待审。
二皇子李铭生母卑微,自己又不得延庆帝喜爱,自觉没有活路便在天牢里悬梁自尽。
三皇子李炽被放逐至肃州,永世不得归京。这已是太子对李炽最大的仁慈。
延庆帝为此事大受打击,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愈发不行了,传闻延庆帝大限将至,大概就在这几个月了。
也因着延庆帝的身子愈发不好了,选妃一事已迫在眉睫,一则办喜事能为延庆帝冲喜,二则倘若延庆帝先一步撒手人寰,太子需守国丧三年方可娶亲。
大邺皇室皇嗣稀薄,皇室中人都期盼太子能早日成婚,为皇室开枝散叶。
然太子那头却仍无回应。
经历了这些,如今的太子已权力在握,离千万人之上那位置只差临门一脚。
太子能稳居坐稳如今这位子,沈云亭可说功不可没,前日太子给了沈云亭太师的封号,有了身世的助力,他入仕不到一年便已几乎能在这朝堂上呼风唤雨。
这几日间还有一个关于骆远的小插曲。
骆远因此次秋猎护驾有功,在军中升了职,自己手下有了兵将可调度。
凉州战事频频,骆远被太子亲自委派前去凉州支援永宁侯。
骆远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入流的悍匪。
他这人想得东西简单,只觉得要上战场去,就能跟他阿爷一样,为国而战当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未想过,战场形势诡谲多变,纵使武艺精湛,可若一个不小心陷入敌人圈套未必能活着回来。
不能活着回来尚不算最遭的,糟的是拼尽全力护国,到头来却揽上诬名埋骨他乡,青史之上永远都是罪人。
凉州战事紧急,骆远去的也急,临行前嘉禾代替临时有事的阿兄去送骆远,顺道给他带了个平安符。
骆远接过平安符,笑得合不拢嘴:“小禾苗想不到你还特地替我求了平安符,我要高兴死了。”
嘉禾一愣,怕他误会忙道:“我给爹爹和阿兄也求了,你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只同永宁侯府稍亲近些,所以我顺道也替你求了一个,你们都有。没什么特地不特地的,莫要多想。”
这话意思是,你同我爹爹阿兄没什么两样,千万别多想。
可骆远偏就多想了,原来自己已经同她爹爹和阿兄一样,是她的“家人”了。
嘉禾好不容易送走了骆远,回了府却在府门口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子墨举着把折扇,守在永宁侯府门口。
见嘉禾回来,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先朝嘉禾行了个礼,而后面色难看地求道:“他病了,病得挺重的,你就看在他救你一场的份上,去看他一眼。”
白子墨口中的“他”不会是旁人,只可能是沈云亭。
岑雪卉的确说过沈云亭身上余毒未清,这段时日容易反复发热。
嘉禾微抿唇:“沈太师病了,白先生该去找大夫,而不是找我。”
白子墨沉着脸道:“大夫管用,我还用来找姑娘你吗?姑娘一定要这样无情?”
论无情她哪里及得上沈云亭。
嘉禾未搭理白子墨,径直朝府门走去。
白子墨苦笑一声,枉那人病得迷迷糊糊还天天喊着这个狠心女人的名字,结果人家连看也不愿意去看他一眼。
白子墨又问:“你真的不去?”
“不去。”嘉禾回道。
“他快死了。”白子墨想到他那该死的东家沈云亭,一咬牙道,“求姑娘见他最后一面。”
白子墨应当不会用沈云亭的死开玩笑。
嘉禾一愣,蓦地转身。
沈云亭快死了。
不会啊,在药庐他明明恢复得极好,岑雪卉说只要熬过这段时日,等余毒清了,身子便会恢复。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
白子墨扯道:“是身上的毒起了变化,总之姑娘快去吧,晚了他就凉了。”
嘉禾心忽一沉,未多想便踏着风冲进沈云亭府中,进了府也没人揽着她,她穿过长廊冲进沈云亭房里。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嘉禾穿过屏风,见长公主正坐在沈云亭床前,一脸忧心忡忡。
她脑袋一下子放空,缓缓走上前。
长公主见她来了,和蔼一笑:“你来看他了,他正叫着你名字呢。”
嘉禾指尖掐着手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他……”
“他没事。”长公主道,“大夫说及时吃药,熬过这段时日便好了。”
嘉禾眉心一蹙:“可白先生不是说他……”
“白先生说他怎么?”李蕙不解地朝嘉禾看去。
白子墨骗了她,为了让她来见沈云亭连诅咒沈云亭死这种阴招都用上了。
嘉禾闭了闭眼回道:“没什么。”
她来都来了,就当是提前预支将来临终前要见的那一面吧。
长公主见嘉禾来了,唇角带笑走上前抓住嘉禾的手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退了出去,留嘉禾与沈云亭独处。
此刻,沈云亭正躺在榻上,惨白的脸上因病而浮起一丝异样的红,微张着唇,不停叫着她的名字。
“嘉禾,嘉禾……”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痛苦,仿佛正陷在一场无尽的噩梦之中。
嘉禾走上前坐在床沿,叹了口气道了声:“在。”
沈云亭闭着眼似有意识般动了动手指。
嘉禾见他全身发冷的样子,上前将他伸在被子外的手塞进被子里盖好。
这一动作带动了整床被子,有什么东西随着被子扯动从床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一个画轴,掉在地上整幅画随着滚动展了开来。
沈云亭怎在床上藏画?
嘉禾去捡,刚一低头瞥见画上画的人,不由怔住。
这画上画得是她,可画上人穿得衣服却是前世她才有的。
画中人的脖子上还点了一枚红印。
那画上赫然提着一行端正的字——
吾妻嘉禾,吾心所向,吾之唯一,吾爱永存。
第61章 诱惑
嘉禾盯着画中人, 赫然是前世的她。这副小像同前世沈云亭画给她的那副一摸一样,细节都一分未改,连脖子上的那枚红印都复刻了下来。
她犹记得前世沈云亭画这幅小像之时不小心将朱砂滴在了小像中的脖子上, 她埋怨那点朱砂点在脖子上便不像她了, 沈云亭为了哄她, 便在她脖子上与小像一致的地方咬了个红印。
嘉禾自嘲地笑了声。这辈子的沈云亭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小像。除非眼前这个沈云亭就是前两世与他痴缠不休的人。
难怪这一世多了那么多变数。
原来到头来他还是他。
她瞧见这幅画上那一行题字——
吾妻嘉禾,吾心所向,吾之唯一,吾爱永存。
那是从前沈云亭死活也不肯为她题的字,如今他不但题了,甚至还多加了两句。
真可笑, 他怎么有脸题这种字。
嘉禾颤着手从乌发上取下金簪, 抵在沈云亭心口, 她红着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沈云亭的脸。眼泪顺着脸颊滴在手背上。
她又见到了那个爱过恨过的隔世之人,她想将簪子狠狠刺进他的心口,让他也尝尝剜心的痛楚。活了三世, 他还在把他当玩物,欺骗、隐瞒把她耍得团团转。
在她同他坦白自己是重生之人后,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装作自己不是那个伤害她之人的模样接近她。
她拿着簪子抵着沈云亭心口很久很久, 最终松开了手。
不值得,他若死了长公主不会放过她和永宁侯府,与他同归于尽不值得。为了这么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搭上她自己的命不值得, 搭上永宁侯府不值得。
嘉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沉默地盯着躺在病床上不停唤着她名字的沈云亭,心沉稳地跳着。
她不杀他,可这么放过他, 她可不要。沈云亭耍了她这么久,凭什么要放过他。她要他也尝尝被人耍是什么滋味,尝尝从云端坠到谷底有多痛。从前沈云亭对她做的一切,所给他的伤痛,她都要加倍奉还。
沈云亭不是想玩吗?好,她就陪他玩。
嘉禾平缓地呼吸着,沉着眼慢慢将手里的簪子簪回发髻上。又将掉在地上的画捡了起来,卷进画轴里,重新放回床边。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守在沈云亭身边。
未过多久,长公主端着熬好的药推门进来,走到沈云亭床旁,瞧了沈云亭一眼,道:“到时辰吃药了,该把他叫醒了。”
嘉禾从李蕙手中接过药碗,道:“我来吧。”
嘉禾压下心中愤怒和恨意,轻轻推了推沈云亭的肩膀,放柔了嗓子唤了声:“思谦。”
沈云亭被推了肩膀微有些意识,隐隐听见熟悉柔软的唤声睁开眼来,睁眼便看见嘉禾在他身边。
眼前朦胧模糊,他以为这是幻觉,伸手向前探了探却触到了实物。
他微启唇:“嘉……禾。”
嘉禾道:“我在。”
这一声“我在”让沈云亭彻底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起身靠在床边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嘉禾就不见了。
李蕙浅笑着看他俩一眼,掀开帘子推门出去,留两人独处。
嘉禾捧着药碗,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凉,送到沈云亭嘴边:“喝药。”
沈云亭垂眸看着勺子里的药一愣。
嘉禾见他愣住不动,瘪了瘪嘴劝道:“你不喝药病怎么会好?”
“喝的。”沈云亭受宠若惊,忙启唇将勺里的药吞下,嘉禾喂一勺他吞一勺,顺从至极。
嘉禾来看他了,还主动关心他,给他喂药。沈云亭白如纸的脸上多了一点因欣喜而产生的红。
房门外李蕙偷眼看着里头的动静偷笑,白子墨经过房门外看见李蕙,行礼道:“长公主。”
李蕙忙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小声点。
白子墨压下声音问:“您怎么了?”
李蕙指了指门缝里头的嘉禾与沈云亭,笑着道:“我儿的婚事快有着落了。”
白子墨摆摆手笑了笑,婚事得了吧,程姑娘对他那一副冷样,他那非程姑娘不娶的模样,怕是这辈子都难成亲。
如是想着,白子墨朝门缝望了眼,却见嘉禾正一勺一勺地给沈云亭喂药,这样子看上去还颇甜腻。
屋里,嘉禾喂完药,拿湿帕子一点一点擦掉残留在沈云亭嘴角的药汁。
沈云亭抿唇微微一颤,抬起厚长的眼睫睁着眼专注看向嘉禾的脸。
她散着果香的水润嫣唇轻轻抿着,往上小巧的鼻尖泛着红,再往上一双圆润的眼睛泛着浅浅水光,眼眶红了一圈,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沈云亭呼吸微一颤,捉住嘉禾正替他擦药渍的手,问:“你哭过了?”
嘉禾委屈地抿抿唇,泛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盯向沈云亭:“方才白子墨为了逼我来见你,跟我说……你快死了。”
“他这样骗你?”沈云亭紧皱眉头严肃着一张脸,“你放心我会罚他。”
在门外偷看的白子墨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深感这个月工钱怕是要减半。真是气死他也,若是没有他,人家姑娘能过来吗?
这个该死的沈云亭还要罚他。
真是在他身边做牛做马不如人家姑娘第一滚烫泪珠。
不看了不看了,酸臭味!
白子墨扇着扇子气愤地走开了。李蕙也不再做打扰,悄悄走开了。
嘉禾擦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说你快死了,我快担心死了。”
沈云亭心猛地一颤,差点丢了魂,说话声都颤了:“你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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