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小,周围有不少人都听到他的话了,纷纷低头去看手里票上的徽标。
“单程票”那三个字的前面,是个黑色的抽象的小标志,明显是由两个变形的字母拼成的。
宁鸽那张票上的徽标是“HC”,“环城地铁”中“环城”两个字拼音的缩写。
其他错误的票上,标志都是“NL”,乍一看很像,如果仔细看,就会看出不一样。
颜色是误导。
和车票的颜色根本没有关系,两个纸盒里,无论是绿色的票还是红色的票,都有正确的票和错误的票。
标了“HC”的才是“环城地铁”的车票,现在坐着的是环城地铁的车,手里就要有环城地铁的车票,查票时不属于环城地铁的票,当然刷不出来。
高中生的话一说出口,不少人仔细看看自己的票,再看看别人手里的票,就明白了。
宁鸽听见高中生的话,第一时间把车票塞进身上登山裤的口袋里,不让其他人看到。
她和裴寒对视一眼,带着欧文一起尽量挤到最墙角。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规则一说破,抢夺就开始了。
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人看看自己拿的票,又看了一眼高中生手里的票,第一个扑了上去。
高中生吓了一跳。
他完全没料到刚才还在一起聊天说话的人,说变脸就变脸。
高中生攥着票使劲向后躲,中年男一点都不犹豫,上去一把掐住高中生的脖子。
他下手又凶又狠,把高中生死死压在车厢壁上,伸手去夺他手里的票。
高中生被他掐得脸都涨红了,却抵死不从,努力把手藏在身后,跟他较劲。
他俩打成这样,旁边一个青年忽然出手,从背后一拳打在中年男的后脑上。
被人从背后偷袭,中年男毫无防备,眼睛往上一翻,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
高中生缓过气来,呛咳着对出手帮忙的青年说:“谢谢……”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这个帮忙的青年理都不理他,抓住他的胳膊反关节一扭,就去抢他手上的票。
裴寒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这时上前几步。
只一拳,青年就飞了,栽进了人堆里。
高中生惊恐地看着裴寒,搞不清他是不是也是来抢票的,看见裴寒并没有抢的意思,揍完人就退回去了,才赶紧缩到车厢一角,攥着票蹲在座椅旁边。
车厢里这时已经彻底乱了。
有不少人仍然没弄懂规则,不过不妨碍他们想出一个好主意——去抢已经查过票的人的票。
开始时是一两个人先反应过来,扑到已经查过票,却没有被查票员拖出去的人身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也扑了上去。
人群堆叠在一起,彼此撕扯着,好像一群抢肉的饿狼。
狼群中心,已经查过票的人更加誓死捍卫自己的票,坚决不放手——
票不能丢,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查一轮?
人堆外,也有人在打别的主意。
宁鸽看见,车厢另一边,一个男人扑到一个女孩身上,去抢她手里的票。
女孩并没有被查过票,被他吓蒙了。
男人把她的票抢到手,又直奔另一个瘦弱的男生。把男生的票成功抢到手,又抓住一个老人。
凡是看着打不过他的人的票,他好像都打算抢过来,老弱病残,正好下手。反正不管对错,先把票抢到手再说,手里的票多多益善,说不定里面就能蒙到一张对的。
车厢里一片尖叫声和哭泣声。
满地是血,还躺着不少被打得爬不起来,被反复踩踏的人。
混战中,只有查票的面具人一声不吭,穿梭在人群里,继续他们的工作。他们火眼金睛地把没查过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该放的放,该扔的扔。
宁鸽紧盯着他们观察。
如果把刷过的票抢来再刷是行得通的,那么大家合作,轮流刷同一张正确的票的话,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活?
然而并不是。
宁鸽看到,大概每张票都能刷出唯一编号,面具人记得极牢,每刷到一张抢来的正确的票,就会回头,把被抢走票的那个人扔下车,保证一张正确的票只对应一个人存活。
没有空子可钻。
宁鸽默默地叹了口气,靠回车厢壁上。
宁鸽属于最容易被抢的人群,裴寒和欧文把她护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
他俩挡在前面,把敢过来的人顺手揍飞,没人能占到便宜。
查票员一路过来,终于查到宁鸽他们这里。
三声短响,三个人都过关了。
他们在车厢最里面,最后一批被查票,车厢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大约一半的人都被扔了下去。
剩下的人多数都是青壮年。
他们都已经被查过票,不再互相打架,各自攥着自己拼命拿到的票,浑身是血,坐在地上喘气。
这些人里,有抢夺别人的票,好不容易抢到手的,有被别人抢票,拼死反抗最后赢了的,也有趁着乱躲在角落,想各种办法苟过去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这群人都活过了第一轮。
查票的面具人下去了,地铁车门缓缓合拢。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叮叮叮咚——”
“远途的乘客请往里走,请把座位让给需要的乘客。本次列车终点站:环城站。下一站:永宁路。”
列车启动,原本挤得满满的车厢现在宽松多了。
这是宁鸽做副本任务以来,第一次看到这种残酷的情形。
前几个副本都是合作型,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做任务,利益基本一致,并没有真的遇到过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况。
地上的血蹭得横一道竖一道。
有意思的是,没有任何一道血迹是查票的面具人弄出来的。
刚才的面具人除了“查票”两个字,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全是玩家自相残杀。
裴寒下副本之前就说过,那种最后有存活人数限制的副本里是不能组队的。
这个副本能够组队,说明其实大家都有活下来的空间和机会,只要想办法,并不真的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宁鸽想了想,觉得这一站全体存活的办法,就是一拥而上,想办法硬刚查票员。
然而车厢里的人并不那么想。
跟其他玩家,尤其是年老体弱的玩家抢夺生存机会,比跟查票员对抗容易得多了。
人总是挑最容易的路走。
大家不打了,欧文才靠在车厢壁上,低声说:“我看见你们两个一个拿红的,一个拿绿的,就知道关键不在颜色上,然后才发现票上的标志不一样。”
宁鸽有点无奈,看着他:“裴寒看见我拿了张红的,是故意挑了张绿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提醒你颜色并不是关键啊。”
裴寒弯弯嘴角,眯眼望着宁鸽。
她很明白他在想什么。
宁鸽好奇,问他:“裴寒,你说你第一次进副本时参加的就是麦子局,是什么样的?”
“是极地求生,在冰天雪地零下四十度的地方,只给了有限物资,要努力活下来。”裴寒说,“两百个人最后只活了七个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是新手。”
“那时候我才十七,还没成年。”裴寒看了一眼瑟缩着蹲在座椅旁的那个高中生,“和他差不多大。”
宁鸽惊讶,“你竟然下了这么多年副本了?”
从十七岁到现在,至少每七天就要下一次副本,甚至为了阿尔法排名远远不止,他这是下过多少副本?
裴寒关注的重点完全歪掉。
“什么叫‘这么多年’?”他很不爽,“其实也没有几年,你是觉得我很老么?”
宁鸽满脑子想的是另外的事。
裴寒现在下副本,看上去已经游刃有余,竟然这些年也没能连续十个月稳坐阿尔法排行第一。
他和排行第二的陆镌好像很熟,甚至排行榜上的阿尔法可能彼此都认识,不知为什么,这群各方面都很强的人竟然没有联合起来。
不是有宁鸽不知道的规则,就是有宁鸽不知道的猫腻。
而且这系统竟然已经存在了这么久。
这么久了,玩家们都没有想出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麦田里的麦子一样,任风吹过,一片片地伏倒下去。
广播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
女声说:“列车即将到达:永宁路。”
车厢里的人都抬起头,握紧手里的票。
列车又一次减速,和刚才一样,停在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车门发出“嗤”的一声响,再一次打开。
这次没有人上来。
外面静寂而诡异,车门一直开着,像在等着什么,完全没有关上的意思。
等了足有几分钟,广播终于说话了。
“乘客们请注意,本次列车超载,请不赶时间的乘客下车,换乘其他车次。”
车厢里一片寂静。
谁都知道下车意味着什么。
车下的黑暗就像血肉磨坊,下去尸骨无存。
欧文低声说:“搞笑么,想蒙我?地铁车厢的承重本来就是按塞满了人设计的,使劲塞都超载不了,这么空的车厢能叫超载?”
刚才的车厢满着,不报超载,现在人少了一半,反而非要说超载。
报了超载,却没说超载了多少,像个陷阱,等着人往下跳。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
广播又说话了,“超载状况如果不能在三十分钟内排除,请全体乘客下车换乘其他车次,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前面的显示屏上亮起了三十分钟的倒计时。
车厢里的人面面相觑。
不排除超载,大家就要一起死。所以要怎么排除超载?
第38章 麦子03
倒计时开始, 车厢里所有人都沉默着。
过了足有一分钟,终于有人说话了。
是一个秃顶的男人,白衬衣上蹭着血, 头上有限的几根头发留得很长, 原本应该翻山越岭地搭过去盖住头顶,现在狼狈地耷拉在耳朵旁边。
他说:“要不咱们抽签吧?是死是活, 全都听天由命, 命里该着抽到下车的, 也怨不着谁。”
抽签是个相对温和的主意。
主要原因是, 现在剩下的人都不是善茬,而且打过一架了,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实在没力气再来一回。
他旁边坐着一个强壮的男人,浅色夹克上全是斑斑点点血迹。
他说:“抽什么抽?超载不就是超重的意思吗, 先把这几个死人扔下去再说。”
车厢地板上还有好几个刚才斗殴时倒下去的人,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踩踏的,都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查票员也没有理他们。
秃顶男站起来, 对满身血的男人说:“搭把手?”
他俩把一个看着已经死了的人顺着车门扔了下去。
有他俩带头,好几个人也站了起来, 一起动手, 把车上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扔到车厢外。
差不多清空了, 秃顶男走向角落里一个蜷缩着不动的姑娘。
满身血的男人跟过去,刚抓起她的胳膊, 就忽然说:“等等, 这个好像还活着。”
他把人放下, 伸手探了探姑娘的鼻子,“还有气。”
秃顶男拎着姑娘的脚不肯撒手,“都成这样了,就算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扔了吧。”
他们要扔活人,宁鸽忍不住出声。
“其实先不用扔人,要是超载真是超重的意思,先把东西都扔了再说。”
秃顶男看看四周,有点不屑,“什么东西?你说还能扔什么东西?”
这节地铁车厢装修简洁现代,还真没什么东西。
玩家们被拉进副本时,身上的东西也早被系统过滤过一遍,身上带着的包全都没了。
没有东西可扔。
那个缩在座椅旁的高中生忽然站了起来。
他旁边的座椅旁,当扶手的金属栏杆上,铆着一块隔挡用的有机玻璃。
高中生对着它踹了一脚,再踹一脚。
那块有机玻璃终于碎了,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高中生把它捡起来,扔到车厢外。
秃顶男十分无语,“就那么一小块,还是塑料的,这能有多少份量啊?”
高中生像没听见一样,兢兢业业地把座椅旁的其他几块全都踹下来,扔了出去。
扔完了,他又开始踹座椅。
这节车厢的座椅不多,车厢两边各有一排,是硬质塑料的,椅背靠着车厢壁,严丝合缝地固定在钢制支架上。
高中生踹上去,哐地一声,座椅纹丝不动。
地铁车厢的座椅装得无比结实,宁鸽光是看着,就觉得不太可能踹得下来。
有人说:“算了,弄不下来,还浪费时间。”
每个人都抬头看看显示屏上正在一秒一秒倒数的倒计时。
“还是抽签吧。”秃顶男人说。
“抽签?用什么抽?”有人讽刺地说,“再说谁来做签子,做签子的人会不会偷偷动手脚?”
“你们谁爱抽谁抽,”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忽然说,“反正我不下去。”
满身血的男人呵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大家一起死?”
壮汉说:“还能怎么办?都自己凭本事活着,门开着,有能耐就把别人弄下去。”
秃顶男尖锐地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呢?你想弄谁?”
壮汉瞥他一眼,“你非要抽签,是打不过我们,想玩阴的?你哔哔得最欢,老子要弄就先弄死你。”
“哐”地一声,那边高中生又踹了座椅一脚,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裴寒走过去。
“我来。”他说。
他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遍座椅的结构。然后退后两步,找了找角度,上前一脚踹在座椅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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