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妃相识多年,王妃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自然清楚,可如今王妃却做出一副温柔似水、通情达理的模样,令付煜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他耷拉着眉眼,平静道:“照顾小郡主,你辛苦了,起来吧。”
夜深人静,时隔许久的同床共枕,可榻上的二人中间却隔着很宽的距离,似一道鸿沟屏障般。
背对着付煜,王妃视线透过楹窗的缝隙落在外间奄奄一息的月色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眸色中闪过一丝恍凉。
如胶似漆的二人,走到如今这般的同床异梦,王妃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明相较于旁人,殿下总格外偏向她。
可王妃却清楚地知晓,和往日终究是不同了。
曾经她闹性子,敢大大咧咧地和他闹,可如今她却要找许多的借口粉饰太平。
她在小郡主的房间等了许久,等得她杯盏中茶水饮尽,也未等到男人,她只能若无其事地自己回来,还要寻个借口,解释她为何不在。
若是以往,发现她情绪不对劲,殿下或寻或斥,怎么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忽然一只大掌落在她身上,将她身侧的锦被掖紧,男人平静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夜凉,你身子尚未养好,盖好被子,别受凉了。”
唰——
王妃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他总这般,明明绝情薄凉得很,却总无意间温柔,仿佛他心中也有她一般。
可男人下一句话,顿时让她心中拔凉:
“本王知你对昨日不满。”
“可她刚进府,又无依无靠,如今怀着身孕,若本王昨日不去她院子,府中旁人如何看她?”
王妃不记得,这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只知道,在殿下那句话后,她浑身冰凉,心脏一抽一抽地,好似疼得要昏过去。
丝毫不亚于她生产那日的疼。
这是她进府至今,殿下第一次对她说,另一个女子是如何不容易的。
饶是曾经的李侧妃,殿下和她提起时,也不过是“她不过侧妃,这府中还是要由你作主”。
他总将这后院女子和她分得清清楚楚。
他曾说——她是他的王妃,要陪他走过一生的人,旁人和她皆是不同的。
皆是不同的……
可如今,他却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个女子,即使话中极力平静,但那抹怜惜却根本遮掩不住。
姜韵对这些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翌日请安时,王妃看她的神色格外地冷。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王妃和昨日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怀疑,昨日殿下究竟又做了什么?
*********
另一侧,卫旬刚拿到卫椋送来的画像,顿时愣在原地。
他半晌才回神,问向送画来的人:
“这当真是三婶?”
来人不解其意,小声回答:“这是老爷亲自交给小人的,自然错不了。”
错不了?
卫旬摇了摇头,他低头将视线落在那副画像上,长长的画卷展开,桃林遍布似嫣红,女子一身浅色衣裳倚栏而坐,似不经意间回眸的作态,眉眼斜睨出风情温柔。
画这副画的人,必然倾尽了温柔。
女子的确甚美,即使卫旬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失神片刻。
可最令卫旬在意的却是,女子眼尾深处的那颗美人痣,似墨水遗漏,却添上一抹说不出的风情余媚。
卫旬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人。
她也曾倚栏而坐,低调却温柔,似岁月静好,可眼尾的那颗痣却和画上女子近乎一模一样。
若未见到这幅画时,卫旬还觉得姜韵眉眼和姜韵眉眼有一分相像。
见到这幅画后,卫旬才知何为相似。
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卫旬捧着画,紧紧拧起眉,半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那姜韵的失态就可解释了。
来人见他神色有异,眼神顿闪,他是卫椋心腹,只忠于卫椋,对于卫椋多在乎卫钰,他心知肚明,当下立即问到:
“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卫旬立刻回神,他敛了不同寻常的神色,尽量平静道:
“没有,我只不过感慨,三婶的确有天人之姿。”
这不是来人想听的答案,因此来人有些失望。
卫旬只当作没有看见。
事关皇室,没有真切的证据,卫旬不敢乱说。
只是,他捏着画像的一角格外用力。
来人一走,卫旬就立刻匆匆出府:“备马。”
刚到岐王府,卫旬就迎面撞见付煜,付煜挑了挑眉梢:
“你今日忙着寻人,还有时间来王府?”
卫旬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讪讪一笑。
他下意识地朝付煜身后看去,没见到那个人,有些失望,跟着付煜进了前院后,他寻了半晌,没见姜韵身影,他终于没有憋住:
“殿下,姜主子呢?”
话音甫落,付煜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卫旬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解释道:
“往日来,皆能看见姜主子在等殿下,如今乍然不见,还有些不习惯。”
刘福小声地提醒他:“圣上下旨封姜主子为良娣,如今姜良娣已经搬到后院了。”
卫旬脸色顿变。
他这次来王府,根本不是为了见付煜,而是想找姜韵。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她肯定记得当初的事情。
他只需要找姜韵求证此事即可。
但事情真相未明前,他不仅不敢和卫椋说,也不敢和付煜说,否则让众人生出期待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乌龙,那时就不好收场了。
付煜觑了他一眼,冷呵:
“你今日来王府,是作甚?”
卫旬哑声,他讪讪呵笑:“许久未见殿下了,属下格外想念。”
付煜眸色有些凉:“有话说话。”
他和卫旬相识十数年,对卫旬的了解,恐比他自己还要深。
摆明了藏着事,还和他这王府有关,付煜怎么可能放任不问?
卫旬被逼得无奈,他故作苦笑地耸了耸肩:“属下近段时间被三叔抓壮丁般寻人,只好躲到殿下这儿来清闲清闲。”
他闭口不提,来王府作甚。
付煜对他这话,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处理政务。
卫旬心中松了口气。
他心中藏着事,待了片刻,就有些待不下去,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殿下对姜主子身份可清楚?”
书房中熏香袅袅,日光熹微印在男人稍抬的眉眼上,掠出一抹轻讽:
“你觉得呢?”
卫旬顿时噤声,讪讪地退出书房。
待出了王府后,他回头看了眼王府的牌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觉得自己最后一个问题简直是白问。
殿下未查清姜韵身份,怎么可能将她留在身边?
可……
卫旬拧紧眉心。
这世间当真有两个这般相像的人嘛?
若姜韵当真是卫钰,那她如今的身份又是如何得来的?
卫旬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却不可能就这般放弃。
回到卫府后,他立刻派人去查姜韵的身份。
他不知晓,他离开后,书房中的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缕缕,付煜就沉下眉眼,眸色晦涩不明。
卫旬的几番欲言又止。
付煜不是察觉不到。
可他想不通,卫旬和姜韵又能牵扯出什么关系来?
付煜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
“张盛。”
张盛推门进来,不解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付煜背靠在椅子上,脸色近乎平静:
“本王让你查姜韵的身世,可有纰漏?”
张盛一怔,忙说:
“姜主子是姜氏长房嫡女,这是姜府皆能证明的事情,怎会有纰漏?”
第72章
姜韵对卫旬来过王府一事, 丝毫不知。
付煜到淬锦苑时,姜韵正在和铃铛说笑,听见外间婢女通报声时, 姜韵稍惊, 忙忙站起身, 就见付煜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刚站起,就被付煜按着肩膀, 压回了软榻上。
付煜掀开衣摆,顺势坐了下来, 轻挑眉梢看向她:
“在说些什么?”
软榻不宽裕,姜韵一人躺着时, 恰好容得下,如今多了一个付煜,就稍挤了些,可姜韵好似察觉不到,她脸色稍红地半伏在付煜身上,轻笑小声地说:
“铃铛见妾身无聊, 在说些府外的事逗妾身开心呢。”
说话间, 铃铛给付煜奉上茶水。
付煜不着痕迹地轻眯了下眸子,他接过茶水, 若无其事地说:
“本王还从未听你提及过在家中时的事。”
姜韵捏着帕子的手一抖。
许是她心中有鬼,付煜只要一提她的身世,她就生了一股子心虚。
姜韵轻咬唇瓣,强颜欢笑:“妾身那些事, 没甚好说的。”
她似想起些不好的过往, 脸上的情绪皆低落下来。
付煜有心想问些什么, 可她这般, 付煜想问的那些话顿时堵在喉间。
他轻拧眉,拍了拍她的后背:
“本王随口一问,你不想提,就不提。”
付煜心想,她怀着身孕,想这些乱七八糟,总归对身子不好。
他强行忽略那抹心疼,将一切不忍都归结她腹中的胎儿身上。
付煜陪着姜韵用了午膳,才离开。
他一走,姜韵脸上神色微冷淡,她卧在榻上,翻了个身子,唤来铃铛:
“你去打听一番,近日卫公子可曾来过府中?”
姜韵眸色晦涩,付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她在家中时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卫旬来过王府了。
铃铛一脸讶然。
姜韵却没和她解释,只添了一句:“低调些。”
铃铛顿时眼神微闪,这句低调些,明显是不想让旁人知晓。
她心下一紧。
她是从前院出来的,这么多年,若说在前院没有关系的人,自不可能。
但主子这句话,却让她生了疑惑。
主子何时与卫公子有了牵扯?
莫名的,铃铛想起姜韵回长安前,张公公和她说的那番话,她该清楚地知晓,她的主子是谁。
这次吩咐,铃铛分不清是姜韵的试探,还是什么。
可不管如何,她都该听令。
铃铛敛了敛眼眸,低声说:“奴婢记住了。”
铃铛带回来的消息,和姜韵猜测的一般,卫旬昨日刚来过王府,匆匆来,匆匆离开。
听闻,卫旬好似还问起了姜韵。
姜韵稍有些失态,她直接从软榻上坐起来,指尖紧紧掐住帕子。
卫旬必然是查出什么了!
不然,他不可能径直奔着她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姜韵脸色刹那间有些煞白。
若卫旬知晓了她是谁,那卫椋岂不是也很快就会知晓了?
尚不止这些。
一旦这消息落入殿下耳中。
那殿下岂会觉得她居心叵测,一直都在欺骗他?
姜韵太了解付煜了。
自傲,霸道,且容不得她有一点小心思。
他如今待她这般好,不过是以为,她一门心思皆是他。
何尝不是?
纵使她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欢喜他,可她一心筹谋皆围着他,若一直这般,真和假又有何区别?
姜韵眸色闪过一丝冷意。
她日日夜夜谋划,近乎三年余,才叫付煜待她这般,怎能让卫旬就这般破坏掉?
可不等姜韵想到法子阻止,就听闻了圣上将要南巡的消息。
正院中。
付煜和王妃端坐两侧,王妃翻着卷册,稍抬眸,温声说:
“殿下这次伴驾南巡,可要带府中哪位姐妹随行?”
她和李良娣不同的是,这些事,她总会和付煜商量着来办,而不是同李良娣那般,付煜尚不知情,她就将随行的人选好。
可即使如此,李良娣也不会认为她曾轻狂过。
王妃想起此事,不着痕迹地轻讽扯了下唇角。
付煜掀起眼皮子:“你不想去?”
他记得,王妃曾说过,她许久未出过长安,待圣上南巡时,必要他将她带着,不许将她留下。
那时她刚进府不久,说这话时,语气神态中还透着些骄纵。
王妃愣了下,她早就忘了这茬事,她扯唇苦笑道:
“小郡主年幼病弱,妾身哪离得开?”
一句话,似道了些无奈和惋惜。
付煜哑声。
王妃的话还在继续:“这是妾身列出来的,可以随行的人选,殿下且看看。”
半晌,他接过王妃递过来的册子,徐徐觑了一眼,他就抬起头:
“姜韵不在这上?”
王妃攥紧了手帕,和付煜好声好气坐下来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她也想好好珍惜,也应该努力挽回付煜,最好像往日那般。
可她一听付煜提起姜韵,心中就莫名什么情绪皆淡了。
须臾,王妃若无其事地拧眉:“姜妹妹心细温柔,若她跟在殿下身边,妾身也可放心。”
不待付煜说话,她又摇了摇头:
“可姜妹妹如今怀着身孕,南巡虽好,可也是车马劳顿的,她如今不过将近三个月的身子,哪禁得起折腾。”
她一番话,说得甚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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