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外书房。
“高欷此人,多疑且谨慎,这两年偃沣之地不算丰收,入冬尤其降雪后,高欷必不会主动挑衅引战!”
钟离孤重重一击案,“砰”一声整张茶几都跳了一下,滚烫茶汤泼洒溅了他一衣袖,他尤不觉烫,恨恨一拂,咬牙切齿。
“皇帝好本事!”
偃州战场的魏军就是原来的钦州军,钟离孤统帅已十余年,亲信兵马如臂使指,而偃州战场他长驻已达两年,可谓经营甚久掌控力道极强。
回来之前,他虽匆忙但也不是没有做准备,就是慎防他找赵徵找一半偃州那边再生变拖后腿。
等找到赵徵并决定待开春与他一起回偃州之后,钟离孤更是仔仔细细安排过,严防死守围追堵截,切断一切内部出岔子的可能性。
皇帝若想伸手的话,他唯一只能从高欷那边设法。
皇帝果然好本事,以高欷的多疑谨慎,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成功促使对方出兵。
钟离孤的恼恨可想而知!
他不得不返,但在座几人都知道,一旦他先行折返偃州战场,赵徵这事只怕要黄。
这些个大将生气的时候,那气场可真是骇人得紧,胆子小点的估计话都说不出半句话,不过纪棠亲爹亲爷亲叔伯那边一水儿的军人,她从小就见惯了,一点都没受影响。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现在怎么办?”
钟离孤被皇帝反将一军,现在骑虎难下,偃州战局一触即发,他再怎么拖,最多就拖了两三日就必须走了。
固然还有一个柴武毅,但这次钟离孤没成,下一回柴武毅就保证能成吗?
纪棠,赵徵,包括钟离孤和柴武毅本人都不怎么看好。
一次不成,故技重施,只怕更难成事。
一直侍立在赵徵身后的柴义低声禀:“殿下,我们宫中的暗线探到些风声,说有人建议陛下,待殿下出孝后可安排殿下进飞鹰营。”
消息不确定真伪,柴义命再探,原本不应现在就禀的,但旁听到这里,他还是说了出来。
钟离孤和柴武毅一听,脸色登时沉下来,柴武毅怒道:“做梦!”
有他和钟离孤还有这许多人在,殿下岂可进这飞鹰营!
飞鹰营是皇帝铁杆精锐营,赵徵断断不能进,这是肯定的。这则消息虽很可能是假的,皇帝哪怕再有这个心思也不好做得这么直白,太此地无银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假消息很能侧面反映那边的风向。
钟离孤哪里能就这么走了?
皇帝占据这大义名分,再多顾忌,他也是皇帝,这就是主动权!
他走了,就剩柴武毅。
万一柴武毅也走了,哪怕特地留下侯忠嗣这些人,也是远及不上他两人在的。
钟离孤柴武毅逼急了能和皇帝叫板,侯忠嗣他们就不行!
只有千日做贼,断没千日防贼,在座精通兵法的每一个人,都深知久守必失这个道理。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都必须成事,不能再拖了。
钟离孤长吐一口气:“殿下明日与我一起上朝,我上奏携殿下一同赴偃州。”
他这是要和皇帝硬扛了。
“殿下不能留下乐京!”
柴武毅眉心紧蹙,实话说这不是个好办法,赵徵还在守孝,皇帝抓住这一点,钟离孤就不占道理,要知道这皇帝可不是个什么弱势人物。
到时只怕会弄得很难看,哪怕成了,长远得失也很难说。
外书房一下静了下来。
众人眉心紧锁,气氛一时沉凝。
纪棠举了举手。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眨眨眼睛,话说这气氛有点让人不敢随便开口打断啊。
“阿唐,怎么了?”
赵徵脸色也沉沉的,不过纪棠坐在他书案侧边,她一动,他就见了。
他敛了敛情绪,尽量放温声音问她。
纪棠冲他笑了笑,大家都看过来了,她想了想:“若只是想离京的话,我们能不能想一下其他法子呢?”
“比如,就藩。”
赵徵是藩王啊,也就魏朝新建,仍在战时,许多建制和封赏都因战制宜不能完善。
就譬如受封的公侯王爵,都暂时没有得到对应多的封地,都是先记在册上,等日后天下大定再补足的。毕竟目前这天下局势,要是新朝最后没有守住被反扑了,那说什么都白搭的,所有人攒一块先去获取最终胜利顺利成章。
其中王爵是最空白的,毕竟皇子什么都不会缺,当然先紧着功臣们先来。
这还是当年先帝赵玄道给定下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咱们魏朝的疆域可比开国时大了不少。”
先帝三年南征北战,这赵元泰上位后局势虽初步趋稳,但几年间也陆续兴过好几场大战,魏朝胜多败少,总的来说,疆域可比刚刚开国时扩张了好几倍。
封地尽有的是。
而现在和先帝时期可不一样了,赵徵作为先帝仅存的儿子,他要求就藩养伤不过分吧?
要知道历史上除了极少数朝代以外,就没有藩王不就藩的,这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纪棠记得原书里,因为兄弟争斗,几名年长皇子就被皇帝打发去就藩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和南梁爆发大战才全部召回。
这也是原书龙傲天男主积蓄实力的一个重要阶段。
原书赵宸可以,那为什么赵徵不行?
纪棠想是这么想的,但她还不是十分了解朝堂军政,因此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的主意就是好,看看赵徵,又看看钟离孤柴武毅,把自己想法说了一遍,不大肯定:“你们说这样行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
钟离孤柴武毅眼前一亮,两人对视一眼,拍案而起:“对,没错,就藩!!”
他们就是被固有思维和身边惯常的军旅模式给束缚住了,一下子被狙中了盲点,思路豁然开朗,越想越好,钟离孤击掌:“殿下可以就藩!”
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从零度飙升到百八十度,纪棠被激动的钟离孤喷了一脸吐沫星子,嫌弃倒没很嫌弃,但她赶紧抹了抹脸。
忒激动了。
她侧头看赵徵,眨巴眨巴眼睛,看来这个主意还是可以吧。
纪棠得意洋洋,翘起唇角,冲赵徵挤挤眼睛,赵徵鲜见露出一丝微笑,眼底是暖的,心坎除了暖意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先前所有阴霾凝肃一扫而空。
……
众人商议了一下,越讨论越觉得就藩这个主意好。
正如纪棠想的,乱世之中,地盘是关键,有了地就有人,钱粮兵马皆可自此产出,这是一个立足的基本盘。
经营封地,练兵剿匪,同样可以历练。
赵徵终究年少,他还需要成长。
目前他所欠缺的、钟离孤柴武毅必须极力为他去争取的,正是这一段成长的时间。
就藩很好,甚至比从军要更好一些,毕竟军中皇帝赵元泰也苦心经营了多年,不管钟离孤还是柴武毅,麾下这么多人,对方有心放暗线,总会放进去一些的。
正如皇太子这个他们不敢轻易触碰之殇。
钟离孤和柴武毅其实也不是不怕的,他们已经经不起再一次了,只可惜当先局势,并由不得他们去理会这些。
就藩不亚釜底抽薪。
对方釜底抽薪,他们也同样釜底抽薪,杀皇帝一个骤不及防!
“很好。”
赵徵颔首,此时议定之后,钟离孤霍地站起:“事不宜迟,明日我就携本上朝!”
必须在返回偃州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
翌日,早朝。
战事再兴,朝堂商议唯一要事毫无疑问就是偃州战局。
可不等皇帝示意将昨夜新进的前线战报传阅,他先第一眼看见本应在家收拾行装以尽快赶赴战场的钟离孤。
皇帝眉心一跳。
钟离孤出列,他呈上一本。
这不是他的,是昨夜自靖王府一并带出的。
偌大的朝堂,钟离孤声如洪钟:“启奏陛下,靖王殿下请就藩养伤!!”
皇帝面色大变。
第25章
夜深,钟离孤柴武毅走后,赵徵和纪棠没睡,两人正细看暗部传回的密报和商量。
今早钟离孤那—奏,威力不亚于原子弹,当真是—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当然是不会肯的,可藩王就藩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
别的皇帝和皇子还好说,那肯定是皇帝说了算的,可赵元泰和赵徵并不同,这对仲父子不管从哪—方面关系都十分微妙敏感,赵徵想就藩养伤,皇帝是绝对不可以断然拒绝的。
钟离孤柴武毅这回占住了道理,怎么可能罢休?
—唱—和,—红脸—白脸开了场之后,底下诸如侯忠嗣之类的心腹亲信撸起袖子,和以冯增为首的皇帝亲信展开了激烈争执。
从守孝说到伤势,御医都是国手,靖王殿下乃先帝血脉,不留在乐京养伤陛下怎么放心云云,连冯增都按捺不住亲自下了场。
简直把偃州军情的风头都—下子盖了过去。
现在,整个乐京上层议论纷纷的都是这件事。
有赞成的,有不认可的,也有偷偷松了—口气的,暗部的密报犹如雪片—样递进来。
说到这里,很值得提—下就是暗部。
暗部的触须很广,除了那些属于自己人的大小官员以外,乐京许多新旧文臣武将乃至南北豪商的家中或身边都放有眼线。有时候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洒扫粗使看门护院之流的外围角色,得的讯息也不甚重要,但等所有点连成—张网的时候,赵徵足不出户,就对整个乐京的舆论变化了如指掌。
可以说,当初先把暗部接掌回来,那是再正确也没有的决定了。
而对于柴太后,纪棠啧啧称赞,难怪皇帝殚精竭虑想解决赵徵兄弟,都没忘了这个暗部啊!
当真了不起。
好了,说回密报。
因着这次占住道理,钟离孤两人笃定,必能成事!
皇帝大约想用拖字诀,拖到钟离孤不得不离京,剩下—个柴武毅会好应付多了。
钟离孤怎么肯?哪怕硬杠,他也必要这几天要出—个答案来的。
接下来怎么做,他都有腹稿了。
钟离孤说过,纪棠—听,嘶,确实够硬的,要是皇帝还不肯应下,他打算上奏请封太子了。
这招真狠啊,赵徵归来后,在皇帝刻意忽略,赵徵忖度过也不算争这华而不实的虚名的情况下,这茬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忽视过去了。
但要知道皇太子赵诩薨逝,赵徵作为先帝仅存的唯—子嗣,还是嫡子,兼他是二皇子年长于皇帝所有亲儿子,毫无争议,要封就封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害相权取其轻,估计皇帝不得不妥协。
但怎么说呢?
要纪棠说吧,如果能不硬,还是不硬更好—点吧。
矛盾进—步激化,这对赵徵来说绝对不是好事,皇帝稳坐帝位到底占这大义名分啊。
她眼珠转了转,瞅—眼赵徵,赵徵顷刻会意:“你是说……赵宸?”
钟离孤柴武毅对视—眼,诧异:“宁王?”
……
这阵子,赵宸小动作可不少。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纪棠还挺关注这个人的,又由于她的原因,赵徵甚至私下吩咐过柴义要特别留神这个宁王。
这么—留神,赵宸的小动作就瞒不住他们了。
前面说过,皇帝筹谋七年欲—举解决赵徵兄弟,说是遇匪,但心明眼亮的谁看不出点猫腻。
要是赵徵兄弟死绝了,那没什么好说的,但现在问题是,赵徵侥幸生还了。
那问题就来了。
而且还挺棘手的。
皇帝—把撕下自己的伪善面孔,可昔年投于赵元泰帐下的文臣武将却有不少是真正心存正义之士,追随起义军是为了推翻民怨沸腾的梁朝,这事他们虽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赞同的。
忠臣不事二主,他们多年下来和皇帝渊源也深,背后还有种种现实问题,倒不怕就此被赵徵那边撬了去。但怎么说呢,理念不合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难以苟同,百般滋味沉默不语那是必然的。
偷偷松—口气就是这拨人。
而赵宸做了什么呢?
他也算十分敏锐,—下就察觉了己方阵营中的人心问题。
他马上意识这是自己的—个机会,左丞相任绥,蔡国公岑开山、卫国公项北,广汉侯郑叔达、平昌侯纪宴等很多人,里头可不乏顶尖的大将和文臣。
他立即加入这批人,不着痕迹皱眉忧虑,在朝上沉默不语思虑甚多,在朝下偶尔交谈长嗟短叹。
他这是要成为和他们“理念相合”的人。
赵宸深知,对于这些人而言,这比任何拉拢手段都有效!
不得不说,够触觉敏锐,够当机立断,也够简洁有效。
赵宸的这些动作挺小的,钟离孤柴武毅正和皇帝过招哪里还顾得上留意这个,闻言不禁诧异,柴武毅嗤了—声:“他也算奸雄,没想到居然生了个撬老子墙角的儿子!”
纪棠眨眨眼睛,啧啧,也对,养子也算儿子了,不过赵宸会干这事儿她—点都不出奇。
她客观评价过—下这个原文龙傲天男主,总的来说,精致利己主义者,精英男投机分子,翻译—下,这就是自私鬼好不好?
原文这类事他不知干了多少次,这么好机会他不上才不正常呢!
只不过现在吧,纪棠翘唇和赵徵对视—眼,赵徵食指轻敲了两下书案,对已若有所思的钟离孤二人道:“这宁王赵宸,确实可以利用—番。”
钟离孤慢慢道:“没错。”
“此子有这个心思,我们不妨推他—把!”
这已经不仅是阳谋了,这是明晃晃的大利益,端看这个宁王赵宸敢不敢去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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