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骇得段天佑心胆俱裂,他慌忙掉头往后狂奔急遁。
距离有些远,赵徵没有追。
而随着段广威的死,这场艰苦鏖战一夜而始终胶着的战事终于发生了变化。
段广威尸身一落地,身边登时爆发起一声如雷的狂呼!而上雒甘州联军却慌了,段天佑就犹如一个榜样,惊慌骇然的联军甲兵胡乱往后倒退。
赵徵横刀立马,眉目凌厉,厉喝一声:“杀!!!!!”
“杀!!!!!”
一声齐声呐喊的呼应,密州军士气大振,奋起冲杀而上!
自中心一点爆开花,很快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自来两军对垒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状态,一旦出现惊慌怯战的情绪而主帅却没能及时控住的话,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而段天佑显然是没能做到这一点,很快,这场凝滞很快演变成了军心大乱。
如羊群受惊,很快有兵士掉头奔逃,甚至连段天佑眼见形势不,也生了遁意,最后一咬牙,他收拢身边的将领兵马掉头急遁!
这一遁,顷刻如决堤开了口子,很快一泄千里!
密州军士气如虹,剩下的甘州残兵和上雒兵马纷纷弃械投降,赵徵一刀将上雒老将黄轼打落马下,兵器脱手,大势已去,黄轼颓然投降。
至此,这场艰难又凶险的突围战最终以黄轼投降宣告大获全胜!
赵徵命柴兴侯忠嗣原地收缴降军,他亲率三千骑兵追击段天佑,在雒水支流虹渠之侧追上,两军交战,甘州军毫无战意,再次被大溃。
段天佑一路逃过甘州,逃到了陂州,赵徵一直追到甘陂边界,这才停下了追击。
柴兴侯忠嗣久历战场,不用赵徵吩咐,收缴降兵后立马整军尾随而至。
而此前,甘州兵马已倾巢尽出,再无兵可挡的情况下,甘州丞沉默了没多久,开城向赵徵投降。
这一战大获全胜,上雒甘州一并收归赵徵之手!
此一战,亦是赵徵的成名战!
成就当世以少胜多的经典范例之一。
正如冯塬所言,朝里朝外,天下瞩目这位新魏开国之帝赵玄道的唯一遗子的人甚多——
年仅十八岁的靖王赵徵,一战成名天下知!
……
而此时的赵徵,要忙碌的事情却有许多。
甘州投降当天,赵徵率大军进甘州城。
留下侯忠嗣柴义率一万密州军暂守甘州,他随即又赶回上雒。
上雒大开城门,迎接它的新主人。
柴兴郑元保接手城防,王慎平起草告示安抚百姓,军事攻伐已经结束了,但千头万绪的接手事务才刚刚开始。
目前军中就王慎平几个熟悉政务的文官,当然是不行的,赵徵一得胜,就第一时间传信吕衍钟离孤柴武毅以及密州。
前者是增调兵卒的,后者则是让纪棠带着先前准备的文官书吏快快过来。
彼时一灯如豆,他浑身血污铠甲未卸执起笔,匆匆忙忙写就的一封信,提笔那一刻,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轻缓起来。
——我得了上雒和甘州,你快来吧。
晕黄灯光倾泻在雪白的纸笺上,为字里行间染上一层柔和之意。
纪棠来得很快。
赵徵才到上雒的当天,就接讯她到了,她已经出了山隘古径,正直奔上雒城而来。
赵徵闻言狂喜,他奔波一天才刚刚翻身下马,却毫不犹豫一点地返身再度跃上,一扯马缰,掉头往城门急奔而去!
“殿下?殿下!”
高淮崔定方对视一眼,赶紧上马追上去。
但赵徵远远把他们抛在身后了。
正午阳光正炙,马蹄声像鼓点一样疾且急,迎着风,他连连打马将速度催到最快!
经历过生死一线,从前所有挣扎都不是事了,汹涌滂湃的情绪冲破枷锁一发不可收,他也放任自己——他就不喜欢旁人取代他的位置,他就是爱和她就一起!
那又如何?
他和阿唐之间,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那些刻意压制的情感经历过战火和生死的洗礼,最后还是无法控制!
赵徵本来就像孤悬在万丈陡崖的一个人,身边光秃秃,寸草不生,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能拥抱住的温暖,他控制不住,无法放手!
在她的身边,他才有安然落到实地的感觉,不再孤独,不再黑暗——见过光明的人,再也难以忍受黑暗。
几番起伏,他最终还是,遵从本心。
将所有纠结挣扎都悉数抛在脑后,赵徵一路打马狂奔,去迎接他的阿唐。
经历过这么多的惊心动魄后,他急欲见到她。
而他,也确实很快见到了纪棠。
巍峨的青山,起伏的丘陵,远远的一行人快马绕过密林,自田野擦过。
黑色的一个个小点点,赵徵却有预感,那就是纪棠他们。
果然,紫色骑装衣袂翻飞,熟悉瘦削而飞扬挺拔的身影,赵徵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大喜:“阿唐!!”
第37章
纪棠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是因为她还没接到赵徵的信就动身了。
她这些日子,其实也挺不好过的,心情就想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肾上腺素把人折腾得不行。
因着有古径,上雒的战报回送还算及时。一开始战事很顺利,大家都很高兴,纪棠也是,只是她高兴之余,心里还有一根弦绷着。
无它,建州冯塬赵宸那边实在有点过分安静了。
赵徵出征后,暗部冯塬赵宸那边的密报会先送到她手里,然后再继续往赵徵那边送。
毕竟距离太远,且战时他很可能会腾不出空来处理这些事情,遇上紧急情况纪棠在这边可以先行拿主意。以前两人一直在一块,就没分很清楚这些,但这次出征之前赵徵明确下了这个命令。
所以建州那边的消息纪棠一直非常清楚。
冯塬和赵宸那边人出人进对上雒战局关注倒很关注,但却没太多特殊动静,一直就挺风平浪静的。
暗部的眼线到底不是贴身,那两位也并不是卢非之流的人物,尤其冯塬,在对方地盘上并有刻意安排了替身之下,眼线并没能察觉二人悄悄潜离了。
毕竟那冯塬甚至连频繁起落的飞鸽传书也伪装得一模一样。
只是纪棠还是隐隐嗅到点儿不对劲。
赵宸有没有领特殊任务她不知道,但冯塬很明显就是过来对付赵徵的!他能愿意看赵徵成功取下上雒?当然不可能!
按照赵徵对此人的评价,还有一直以来的密报消息,纪棠总觉得建州不应该这么平静的。
但时间仓促一时半会没法深入查探,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高兴之余还有根弦绷得紧紧的,就盼着赵徵那边能快一些,更快一些才好。
但这第二只靴子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在得讯段广威出兵、密州军被八万大军围困在孤山的时候,那一瞬被震得有点晕眩。
长久以来,她对赵徵总是很有信心的。他在原轨迹也确实极其厉害。人还是那个人,现在环境比原轨迹好太多了,如无意外他也必然会成长到同样了不起的高度。
但只有人亲临这个过程中,才能真切体会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那一瞬,什么剧情、什么原轨迹,都被她悉数抛在脑后。赵徵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一旦稍有差池,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纪棠立即点了密州剩下的所有人马,包括衙役城门卒以及重赏下愿意来的修堤民夫,不多,也就二千余人,这是密州城短时间内能凑到的所有武装力量。
立即往平阴山古径急赶。
她知晓战报发回又点人赶过去,耗时之多,等到了上雒很可能战事早已结束了;哪怕没结束,这两千余人,也不过杯水车薪。
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试了试不是?
一路同行相处至今,别说赵徵,就算柴兴柴义侯忠嗣这些也早已经不是区区一个铅字人物了!
纪棠急得不行,每次看见迎面狂奔而来的讯兵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但万幸的是,很快开始传回好消息!
赵徵血战上雒甘州联军,最后反败为胜!
卢非阵亡,段广威阵亡,上雒军投降,赵徵率骑兵一路追截段天佑直至陂州,这一战成功取下了上雒和甘州。
捷报传回的时候,那条羊肠小道欢呼声响彻云霄!
纪棠大喜过后,也不需要带人驰援了,于是她就把人都打发回去了,就带着近卫和原来备下带去上雒的僚属,快马继续往上雒奔去。
马蹄踢踏,少了原来沉重急促,听着轻盈又敏捷,甚至连炎炎的夏风都不觉得闷热了。
继续走了一天,就出了山,在怀县补充一下水食,她就直奔上雒城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山南这边树木要郁葱一些,阳光也更灿烂一些,纪棠调侃了自己两句,和刘元说说笑笑着时候,忽听见马蹄声。
纪棠倒不觉得赵徵出城迎自己稀奇,但她万万没想到他迎这么远!
远远马蹄沓沓,既急且快,纪棠抬头便见玄黑铠甲折射阳光粼粼,她用手搭了个遮阳棚,定睛一看,那不是赵徵还有谁?
不是今天才到的上雒吗?怎么跑这么远了?
纪棠又惊又喜,喊起来了,“阿徵!!”
她用力挥手,一甩小鞭子,枣红马一个飞跃,往前奔了出去。
阳光灿烂,茫茫的苍翠原野,一黑一红两匹马往对方奔过去!
“吁!”
距离在缩小,可以看清对方的脸的了,两人的脸上都笑容洋溢,到最近的时候,一下勒停了马!
膘马跑得太快,勒停还是往前窜了两步,赵徵立即一控缰绳,掉了个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满头大汗:“阿唐!”
“嗯!”
“你怎么过来啦,不是今天才刚到的上雒吗?”
她笑盈盈的,不管先前他怎么的刻意回避,她待他,还是一如既往,从来都没变过。
不必说话,时光恬静如水的感觉,情绪在这一刻变得舒缓,就像眼前风吹长草起伏望之不尽的茫茫原野。
赵徵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没,上雒防务已安排妥了,我就出来一趟。”
两人并肩而骑,驱马不紧不慢往回跑着,时不时低声说上两句。
“上雒一战是不是很惊险?你受伤了吗?”
“还好,我也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
高淮崔定方紧赶慢赶终于追上,连人带马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咻咻,两人耸耸肩,和刘元对视一眼,合二为一,慢慢缀在前方一黑一红两匹马后面。
……
来的时候急,回的时候放慢,回到上雒城天都黑透了。
对于赵徵说的一点点小伤,纪棠肯定的不能信全的,毕竟这么凶险的战事。
两人吃了晚饭,纪棠叫军医来仔细询问一番,换药时还亲自看过,赵徵身上伤口其实挺多的,虎口、掌心,他徒手重握朱世宗剑刃,被割开了好大一个口子,深可见骨。
还有肩膀,腰腿,刀剑划伤数数有七八道,但幸好都不深,只是浅浅划过,都是很轻的伤。
相对反而是掌心伤口麻烦点儿,毕竟手经常得用不断活动,他嫌麻烦,还没让军医包扎很厚。
纪棠瞪了他一眼,把药粉给他均匀撒上,用麻布一层一层包扎好,才给他再在上面缠上黑色护掌纱带。
这样略臃肿麻烦,但伤口才好得快。
她勒令:“可不许拆哈!”
赵徵当时是听她的,“嗯”了一声,垂眸翻了翻包扎好的左手,唇角翘了翘。
“好了,今天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等吃饱弄好,纪棠推赵徵去休息。
他精神很好,神采飞扬步履如风,挟大胜情绪当然是亢奋的,也不会觉得累,但实际赵徵连日奔波大战,身体肯定是累了,赶紧休息才是正道理。
再忙也不差这一晚上了。
赵徵没有异议,完全照单全收。
卸了铠甲,身躯轻快,他躺在床上,侧耳倾听渐行渐远的轻盈脚步声,转过回廊,近了厢房,门关上了。
他翘了翘唇角,阖上眼睛。
……
纪棠说明天再忙活,还真不是一句假话来着。
刚刚取下的上雒甘州,军务政务,收拢安民,千头万绪,超级忙碌。
上述的这些事情,有随后赶至的文官僚属忙活。出征之前,赵徵和纪棠就准备了一整套的州文政班子,现在一分为二,忙是忙了点,但也能应付。
纪棠就把总,具体的就交给底下的人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详细安排的。
就是密州军的。
赵徵逆转战局大获全胜,这战果是极其喜人的,只是密州军的折损也是极惨重的。
三万对阵八万,拼杀到最后,阵亡者超过三分之一,重伤数千,轻伤者不计其数。
这支危难之际以必死决心追随赵徵脚步军队,是必须要好好抚恤的。
赵徵亲自探望伤营,亲自去战场视察收殓,每一个重伤者都亲眼看过,每一页阵亡册都亲自翻看过,询问伤情,调征医药,尽可能地把每一个阵亡者都完整装殓,还有伤亡者的抚恤也很重要。
这些事背后的工作重要又繁琐,甘州上雒本地的医者药物征调,既紧急又不能引起百姓紧张和恐慌,度都得纪棠亲自拿捏并盯着才能放心。
本地药物不够,还得回密州和去其他地方调集采买。
还有棺木瓷瓮等等,赵徵要每一阵亡者都有,纪棠很赞同,是该这样的。她亲自安排人征召本地民夫,伐木制棺,还有定制瓦瓮,按册心愿回乡者按例化灰装瓮,无此愿者装棺,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葬。
还有掘坑安碑等等。
最重要的是抚恤,银子是必须的,另外在册的家中孤寡的按户籍抄录下来,她和赵徵商量过后,决定安排人将逐一接到密州,此外圈定安置这些伤亡兵士家眷的村庄土地。
既安死者的魂,也定生者的心,他们给赵徵卖命,赵徵就会安置好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也是安了赵徵的心。
是夜,东厢房的灯还亮着。
纪棠还在伏案奋笔疾书。
这项工作她做得极其仔细,反复对照核实,不肯出一点点的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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