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儿,到底还是转向了顾答应:“熹妃所言,是否属实?”
顾答应点头:“熹妃所言句句属实。”
雍正面色沉沉:“同是举报,你为何不直接找朕,非得绕一绕弯子找熹妃?”
“可是陛下,嫔妾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陛下您了。”顾答应面容苦涩,“嫔妾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又不能随意打扰了陛下,便也只能托熹妃姐姐帮忙了。”
雍正稍一回想,才记起自己这段时间除了默默与其他几个养女的婚礼外,几乎全身心地沉浸在了与官员一起商定八旗官员的养廉银上面,别说是去了熹妃宫里,又没了孩子的顾答应了,就算是自己如今正宠爱的孙嫔与常答应也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他皱了皱眉,放过了这个疑点。
顾答应则道:“嫔妾本来不想要打扰了皇上,只是之前无意得知贵妃娘娘竟然拿了嫔妾家中奴仆培育出的高产粮种进献给陛下,这才坐不住了,只能找皇上讨一个公道。”
雍正与皇后看了张樱一眼,见她面色淡定,这才放心。
熹妃的双手放在小腹处,见状,面色虽然没有任何异常,藏在袖子底下的一双手却被自己的指甲给掐出了血。
顾答应也将帝后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尽管自己说得还不多,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
顾答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那奴仆本也是盈贵妃田庄上的农户,只是因为在农忙时节去了一趟八大胡同便被赶了出来。那农户也明白这事儿是自己的错,所以被赶走之后并未纠缠,而是想法子托关系投到了我们顾家。”
“一开始我们还
不知道那人有什么本事,还是后来家中仆人无意提了一句,‘多亏了钱家让人培育出的高产粮种,大家如今才能吃饱喝足不饿肚子,即便是遇上荒年,也能靠着陈粮坚持更多时间’这样的话,然后那奴仆才告诉了我家的管事,老百姓如今种的粮种虽然产量已经很高了,但其实并不是最高的,他就无意间培育出过产量更高、一根稻穗儿上足有二百多近三百的稻谷。”
“管事自然不信,他这才说自己培育出的那种高产粮种其实是从贵妃家田庄那些能人异士们,之前培育出的杂交玉米与杂交小麦得到的灵感,那稻子的名字就叫杂交水稻。他还将杂交水稻的原理一一告诉了管事。”
“虽然管事听不懂,但他是个识货的,于是就将人引荐给了嫔妾的阿玛。阿玛在朝为官,对这杂交玉米与杂交小麦的原理也听过一耳朵,是以一下就明白其珍贵之处,虽然不相信那奴仆培育出了杂交水稻,却还是拿了些钱财支持对方将杂交水稻培育出来。”
“谁能想到,这杂交水稻的成果刚被研究出来,那奴仆用以培育杂交水稻的两块良田就被一把火给烧了。那奴仆将事情告诉了阿玛,可因为没有证据,阿玛便只觉得此人是在糊弄他。”
“嫔妾原也是这般想的,却在无意得知了贵妃进献粮种之后起了疑心,这才想法子找上了钱家姑娘将那稻种给偷了一些出来交给那奴仆辨别。”
“嫔妾虽有疑虑,却从未想过钱家的粮种真与那奴仆研究出来的有关,谁知那奴仆看过之后斩钉截铁地保证,那稻种就是他之前培育出来的那一批!嫔妾本不欲与贵妃争锋,毕竟嫔妾不过一个小小的答应,委实、委实……
“但是,嫔妾只要一想到贵妃可能也被蒙在鼓里,不自觉就成了钱家的帮凶,想到那奴仆的一番心血竟然被人谋夺,最关键的是……”顾答应满怀深情与忧虑地看向雍正,“嫔妾只要想到陛下竟然被钱家蒙在鼓里,心里就不由升腾起一股怒火,这股怒火催促着嫔妾,一定要将事实揭开,好让陛下免受奸人蒙蔽!”
钱家姑娘听着顾答应这一番话,整个人都傻了。
她就是再笨再蠢,也知道欺君之罪是要被诛九族的!
她眼里闪过一抹癫狂,反身扑向顾答应,一抬手便划花了顾答应如花似玉的脸:“贱人,叫你胡说八道污蔑人!”
顾答应先是一愣,旋即抬手摸了一手血后,立刻也疯了。
她转身就扑向了钱家姑娘,也想毁了她的容。
但钱家教育一向跟着雍亲王府来,虽然请不到那么好的老师,但家里的小辈不论男女,骑射与四书五经那都是必须要学的。
钱家姑娘虽然市场偷懒,武力值也稳稳地压过了柔弱可怜的顾答应。
于是不过一个眨眼,所有人都看到钱家姑娘直接骑到顾答应身上抬手来回甩人巴掌,不过两巴掌而已,那顾答应的脸便立刻肿了起来。
雍正眼睛一跳:“大胆!还不快快住手!”
皇后也是被吓得够呛,赶紧让人将两个都十来岁了,却打得跟小孩儿干架一般简直没眼看的两个女人。
等将两人分看,钱家姑娘气势汹汹地抬头,直接对上了雍正与皇后纠结、嫌弃、惊慌等等都快让人分不清其中复杂情绪的眼睛。
噗叽一下,钱家姑娘瞬间蔫了。
不但蔫儿了,整个人才好似突然想起来自己所在何处,面前是何人,打得又是谁等等问题。
钱家姑娘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雍正与皇后看到她反应,反倒狠狠松了口气。
这女人刚才的反应,真的是……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张樱,眼里情绪之复杂,简直让人分辨不清。
张樱:“……”
相信她,这个小姑娘即便在钱家,也绝对是个另类!
张樱想着钱家其他几个性格颇好的小姑娘,简直想要吐血——
今日这个小姑娘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若是传了出去,其他几个小姑娘可还怎么嫁人?
简直了……
皇后被张樱脸上的表情逗笑,顿时忍俊不禁。
这时传来一道痛苦呻、吟,皇后转头看去,才想起地上还有个都快被毁容了的顾答应。
皇后下意识看向雍正,毫不意外地发现其看向顾答应的眼神已带了几
分厌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忙让人将顾答应带偏殿治伤了。
等顾答应包扎好伤口带着幕离回来,皇后才看向张樱:“贵妃,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对此,张樱的回答是——
“啪啪啪”地拍巴掌:“顾答应这话说的,真的进退自如,攻守得宜,不管坑不坑得了我,反正自己是绝对立于不败之地了。毕竟不管真假,都有人给你背锅嘛。”
顾答应额角冷汗刷一下就流下来了。
汗水中含有盐分,滑到伤口上后带来一阵刺痛,但顾答应对此已经完全没感觉了:“嫔妾不过如实叙述而已,不懂贵妃娘娘在说什么。”
张樱失笑:“好,我们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证据呢?不会只有一袋儿确定是从钱家的田庄偷来的稻谷吧?就凭你一张嘴在那叭叭叭地胡说一通就值得采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能胡编一堆你是受了熹妃指使,为了污蔑我不惜犯下欺君大罪呢。”
说完转头看向熹妃,“熹妃勿怪,我就是举个例子。”
熹妃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答话。
张樱却在说完之后转过了头:“物证你多半是拿不出来了吧?那人证呢?那个你口中涉及到的培育出了杂交水稻的奴仆,听到奴仆自夸的下人,慧眼识人的管事,以及资助了奴仆的顾大人……这些人你总能找来吧?”
都不需要顾答应开口,雍正便让人去将张樱提到的几个人全部叫进宫。
张樱补充道:“陛下不放将我舅舅与田庄上那些参与了培育杂交水稻的研究人员一起请到宫里,到时候是非真假自有论断。”
雍正自然无有不应。
熹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第一次如乱麻一般慌了起来——
皇上对张樱的实在是太好了,这不对劲儿!
自古以来,当皇帝的都多疑。即便皇上相信张樱的清白,在此时此刻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威严,为了以防万一,为了展现自己的公平,也不该对张樱的态度这般好才对。
除非,皇上已经确认了事情的真假,并已经找到了证据!
可是不可能啊……
熹妃认真回想了一遍,仍旧
不知自己这计划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几乎是在稻种拿到手就立刻有了这个计划,然后担心走漏了风声立刻就对着张樱发了难,皇上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的证据?
又或者说,顾答应方才那番说辞,出了什么纰漏?
但不对啊……
多说多错的道理她也懂,所以那一番说辞的很多地方其实都是含糊其辞,没有个确切的说法,即便出了错也能自圆其说。
这也是张樱会说顾答应那番说辞“进退自如,攻受皆宜”的原因。
想不通……
但熹妃很确定自己的发现。
她扫了尚且无所觉的顾答应,敛下眼睑,已经完全不打算再开口了。
……
不久,证人带到。
一番行礼之后,张樱转头看了熹妃一眼,而后看向那个奴仆:“听说,你培育杂交水稻的灵感,是从杂交小麦与杂交玉米身上得到的?”
奴仆小心地看了眼顾答应,笃定地点头应了是。
张樱还未开口,一旁几个长得黑瘦、一双眼睛却生得炯炯有神的几个老农民一般形象的年轻男子立刻瞪着眼睛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
因为几人各说各的,声音还贼大,还贼不会看人脸色,于是只在一瞬间,皇后的翊坤宫就变成了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地方。
那奴仆一开始看到几人跟地里刨食儿的老农民一般的装扮,眼里还有几分轻蔑,谁知被人劈头盖脸地砸了一堆完全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与新奇知识,一瞬间便开始眼冒蚊香圈儿,不但脑袋晕乎乎的,人还被几个“老农民”的气势压迫得完全直不起腰。
皇后有些头痛,转头却发现雍正看向几人的眼神充满了赞赏。
她愣了下,不禁笑了起来。
看来,皇上对此事早已有了决断。
但这么吵着也不是一回事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了停:“诸位且安静下来,不要全部一起开口,请一个一个地说。”
可皇后声音太小,几个吵上了头后直接忽视了小鹌鹑一般的奴仆,又开始跟自己人吵起来的几个“老农民”根本就没听见。
皇后:“……”
雍正憋笑,干脆抬手拍了下桌子:
“安静!”
几人回头,看到雍正,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忙不迭趴在了地上,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
雍正失笑,抬手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领头儿的“老农民”:“你便是贵妃口中的研究人员吧?朕几次过去,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还是朕第一次见到你们呢。”
那人见雍正态度温和,立刻就嘿嘿笑了起来:“皇上恕罪,实在是您每次都来得不巧,你上门的时候,正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每天田里都有不少事儿要做,也有许多观察记录必须及时更新,我们实在抽不出空儿来见您。”
张樱:“……”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但能怎么办呢?这些可都是自己手下的猛将,培养出来可花了她不少钱,可不能损失了任何一个。
她正要开口为此人说情,却发现雍正表情竟然相当温和。
顿了下,想到他对真正有用且欣赏之人那肉麻的态度……张樱瞬间了然了。
估计是滤镜发作,觉得这群研究人员哪儿哪儿都好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多嘴影响二人谈话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雍正才将话题拉了回来:“这杂交水稻与杂交小麦、杂交玉米采用的培育方法都不一样吗?”
那人点点头:“回皇上,其实三种农作物的杂交方法都不一样,小麦采取的是远缘杂交,杂交玉米采取的则是玉米不同品种之间的自体杂交,而水稻的杂交办法则是……”
“这个就不用说了!”雍正赶紧打断,“让这位顾大人说说看所谓的远缘杂交与自体杂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顾大人都懵了:“奴、奴才不知道啊……”
之前还算镇定的顾答应猛地起身:“阿玛,您在朝为官,怎可能不知道玉米与小麦的杂交办法?”
顾大人更懵了:“虽然杂交玉米与杂交小麦如今的名声很大,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看了眼雍正,“一开始其实并不受重视。”
既然并不受重视,朝中官员又怎可能会去了解自己根本就不懂的东西?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朝中那么多官员,也许并非一个愿意
吃苦的人都没有。
但很显然,顾答应的父亲并非这样的人。
他根本就不知道杂交小麦与杂交水稻的原理,所以顾答应之前说的,“阿玛在朝为官,对这杂交玉米与杂交小麦的原理也听过一耳朵”的话,自然就是假的了。
顾大人看着雍正,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至今还没弄懂皇上突然叫自己进宫原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他的女儿就像是突然受了打击一般,直接瘫软在地上?
顾大人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熹妃捏紧手帕,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里出了纰漏。
雍正又问了管事与其他下人,顾答应在这上面倒是没撒谎,那位被她寄予厚望的奴仆还真在二人面前说过自己可以培育出杂交水稻的话。
甚至于,按照管事的说法,他也确实向顾大人引荐过那个奴仆。
但这奴仆满嘴跑火车,说出来的话没一句靠谱的,所以顾大人在问过几句后便直接将人打发了。
他甚至都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顾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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