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抿了抿唇,只当她姑娘家爱闹脾气,也没再多说。
倒是元钰清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颔。
很快,马车便行至梵山脚下,山上有座名唤承天寺的庙宇,因十分灵验,故而常年来香火不断,再加之还有个据说开过天眼的和光大师,更给这座庙宇添了一笔不翡的香火钱。
沈却不信神佛,只踏进过此处一次。
六年前,老太君千里迢迢远赴垚南,老人家,自是对神啊佛的很是诚心,她要来上柱香,沈却也不能不陪着。
也正是那回,他碰到了和光,也碰到了与其下棋的元钰清。
要说沈却为何不喜和光,也正源于那日。
和尚神神叨叨,随在他身后说什么前世因今生果,缘来缘去的,直将沈却这个双手浸过鲜血的武人说恼火。
倘若真有因果轮回,缘法报应,那他这双手,死后岂不是得下十八层地狱才能赎清罪孽?
他自是不肯信的。
不过好在,元钰清只承了他师父的医术,没染上那身神神叨叨的恶习。
须臾,便至庙宇门前。
“承天寺”三个大字烫着金箔,果然是香火鼎盛。
虞锦恹恹迈进寺庙,暗暗握了下拳,她一定不能被丢在此处做尼姑,绝不能!
小僧将三人引至后院禅房,元钰清抬手叩门:“师父。”
不多久,“吱呀”一声,禅房木门被拉开,露出一个穿着朴素、模样十分年轻的僧人。
怎么瞧,也不似能做元钰清师父的年纪。
但实则,元钰清七岁时他便是此般模样,多年过去,连根皱纹都没长。
虞锦看他,他亦在回看过来。
面露笑颜,莫名叫人看出了一种神佛的慈悲来,且那神色,像是早知她会来,恭候多时了一般。
他侧了侧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道:“王爷,请。”
沈却同虞锦入内,元钰清正欲一并踏进,“嗙”地一声,屋门就在他鼻尖阖上。
“……”
元钰清气笑,扭头去殿内上香。
禅房里香烟袅袅,清静雅致。
沈却道:“本王此次前来,是请大师瞧一病症,素来听闻大师妙手回春,不知失忆之症可有药解?”
闻言,和光看向虞锦,“还请姑娘伸手。”
不知为何,虞锦有种一眼被看穿的心虚,她屏息伸出右手。
和光闭眼诊脉,但随后,竟是掐起了手势来。
沈却眼皮狠狠一跳,他果然,不该对这神算子抱有任何希望。
忽然,和光掐诀的手势一顿,睁开眼笑道:“姑娘这病症,恕贫僧无解。”
沈却蹙眉:“如何说?”
和光依旧是看虞锦,道:“此乃心病,姑娘一日不愿好,这病自是一日好不了。”
“轰隆”一声,虞锦只觉得心都跳起来,她很是能明白这僧人在说甚。
虞锦拿眼偷觑沈却,生怕他听出其中玄机来。
然,沈却只当他口中的“心病”乃是虞家的遭遇,并未多想。
二人离开之际,和光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说:“王爷,将来若有一日,王爷遇了难事,不妨再寻贫僧一次。”
沈却淡淡说:“有劳大师。”
“等等。”虞锦顿住脚步,道:“听说这位大师很是灵验,我能否在大师这卜一卦?”
和光颔首:“此乃贫僧之幸。”
沈却无言,但他虽不信神佛,却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他人,只好由得虞锦在此停留。
见他走远,虞锦才转头去看和光,她试探道:“大师方才所言,是我这失忆之症当真无解?”
和光抱着浮尘笑道:“姑娘宽心,贫僧的嘴严得很。”
虞锦顿时满脸绯红,那是被人戳穿的尴尬。
好半响,她才小声道了句多谢。
不过因此,她倒是信了这和光大师开过天眼的说法。
耽误了片刻,虞锦远路返回大殿。
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沈却负手立于廊下,在与元钰清说话。
虞锦上前,尚未靠近便听得元钰清道:“此处清静,若将虞姑娘安置在此静养也好,王爷若觉得行,我去与我师父商量一二,他那人好说话,想必没什么问题。”
沈却眸光难明,摩挲着扳指未言。
但这神情落在虞锦眼里,难免是默认的意思。
她攥了攥手心,深提起一口气,他还真是如此想的。
这人的心是石头,捂不热么?
将她丢在此处,他以后上哪能找像她这么贴心的妹妹!
虞锦瘪嘴,泪花说来就来,哽咽一声道:“阿兄就这样厌恶我么?”
沈却与元钰清皆是一顿,转身看向拐角处的姑娘。
就见她一眨眼,便是一颗金豆子,啪嗒一声砸在石地上。
沈却拧了下眉,不及开口,就又听她拖着哭腔说:“是我的错,是我满心满眼念着阿兄,却未顾忌到阿兄并不疼爱我这个妹妹,我不留着碍你的眼,我自己走,不用你安置!”
说罢,虞锦提裙跑出庙门。
第18章 小腹 不是求死,也不是求生。……
山寺落座在梵山山腰,庙门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茂密丛林,半垂的落日霞光罩在整个山野。
虞锦一口气奔出了几里地后,回头瞥了眼身后,竟无半点动静。
她蹙眉,嘶……
糟糕,是不是作过头了?
虞锦思忖片刻,往回走了一段路,半响后她忽觉不对,顿住脚步。
她抬头望向那颗高大的榕树,发觉自己走了一圈,又走回了原地。
虞锦喉间发紧,抬头望向逐渐暗沉的天色,静了半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她可能,迷路了。
“……”
虞锦深呼吸,环视四周,辨别方向。到底是逃过亲的人,并未立即方寸大乱。她想了想,蹲下身子将裙摆撕了几缕锦缎下来,系在树枝下方。
方才是从东边来的,原路应择西而返,她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可这时虞锦并不知,这梵山小路错综复杂,一条路相连着四五条岔路,若非对此处十分了解,任她再是多系几条锦缎,也是于事无补。
半个时辰后,虞锦抚着心口轻喘,细眉紧蹙,桃瓣似的眸子都往下压了压,心头漫上一阵悔意。早知如此,她方才便慢些跑,眼下又何至于此……
虞二姑娘顿时心酸无比。
红霞已散,乌云遮了半边天,她这才有些慌了。
恰此时,远处传来“嗷呜”一声狼鸣,微风拂过,抖下几片落叶,发出“簌簌”的诡异声响。
虞锦蓦地抬眸,面色苍白。
若说方才她还镇定有余的话,眼下是真的惊慌了,这、这儿怎么会有狼……
小姑娘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救命,她一路费尽心思,逃亲时跌下石阶没死,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没死,总不见得要死在这个荒山野岭吧!
她哽咽一声,攥着绢帕四处扫视,满目无措,须臾吞咽了下嗓子,往好处想,传闻南祁王那般厉害,以一敌百,一个山头而已,他应当是能寻到她的。
但他万一顺势将她丢在此处如何是好?
思及此,虞锦眼前浮现出一双淡漠至极的眼睛。
他本就是因父亲的缘故才救她一命,她又凭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会同虞时也那样,任她百般折腾还忍气吞声。
是了,是她昏了头!
虞锦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害怕地扶住一旁的榕树,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山洞外,防备地抱膝蹲下。
另一边,山寺门前。
三五个侍卫喘着气,拱手道:“王爷,并未寻到三姑娘身影。”
沈却眉梢轻压,沉声道:“接着找。”
他有些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心下难得不安,才转眼的功夫,跑得比兔子还快……
元钰清见状,想说些宽慰的话,但却说不出口。
他停顿片刻,道:“梵山地势错综复杂,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他想说,那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遭不住。
闻言,沈却心口又沉了沉。
他眸色如墨,比这渐沉的夜还要浓上几分,道:“寺里的僧人认路,让他们找人。”
元钰清颔首:“这就去。”
沈却眺望丛林深处,又吩咐随侍道:“去王府与白叔知会一声,把护卫调来,要快。”
他吸气、又松了松衣领,是少见的焦躁。
忽然,沈却夺过侍卫手里的火把,径直下了石阶。
地上的干草树枝被踩得沙沙响,他沿路阔步往山林走,小僧人见状跟上,好为他领路返回。
一圈又一圈,不知何时,夜幕已缀上星子,四周狼嚎愈发频繁。
蓦地,眼前出现一缕浅粉色锦缎,沈却抬手拉扯下来,停顿半响,交给侍卫道:“找找。”
一刻钟后,有侍卫大喊:“王爷!锦缎在此处便不见了!”
看样子,虞锦是绕了一圈后,又改变了方向。
他道:“分开找。”
于是不多久,山间就布满了僧人和侍卫,放眼望去,尽是通亮的火把。
然而虞锦藏在山洞边上,埋头在膝间,是一点也瞧不见。
她小腹好疼,好疼,疼得她要晕过去。
沈却找到此处时,就见月色之下,一团影子缩在洞穴的土墙边上,那抱着自己的姿势,简直苍凉无比。
他心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扳指被攥紧。
虞锦正凄凄惨惨地回顾自己还是大小姐时的生平,心想虞时也答应带给她的狼王獠牙做的骨戒她兴许没有机会戴了,也不知道父兄凯旋之际还能不能找到她的全尸。
呜呜。
虞锦越想越悲哀。
忽然,“咔嚓”一声,面前的枯枝仿佛被人踩断,一簇火光落在她泪迹痕痕的小脸上。
虞锦忽地一顿,继而仰起脸,入眼即是一张被火光照得暖黄的俊脸。
他就这么垂眼看她,眼睫都不见动一下,让人难以揣摩心绪。
然,虞锦也没那个闲心揣摩。
她简直如遇观世音菩萨,打了个泪嗝后猛地起身,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阿兄!”
沈却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只听耳畔嘤嘤落泪,梨花带雨。
诚然,虞锦这几滴眼泪极为真情实感,她以为沈却已经回府,她今夜怕是要凉在这荒山野岭。
后怕与惊喜交织,虞锦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双臂收得紧紧的,心头有什么石头突然落地,她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吓死了!”
显而易见,方才惊慌之下反思的种种已被抛之脑后,她又开始不知好歹了。
沈却的怒意被她这一扑给扑灭了大半,但依旧有些胸闷,冷声道:“你不是走得挺干脆?我看你在这蹲着挺好,我明日再遣人来接你。”
说罢,他扯开那两只纤细的胳膊,转身要走。
“嗯……”
身后一声闷哼。
男人脚步一顿,见她月色之下的小脸略微有些苍白,鬓角还有几滴汗珠。
他蹙了下眉,“伤哪了?”
虞锦吸气,道:“小腹疼,我想喝糖水……”
沈却望了下月色。
是真的麻烦。
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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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崩了一夜的弦倏然松动,上了马车后,虞锦便疼得几近昏过去。
她是被沈却抱进王府的。
这阵仗将候在门外的白管家吓了好大一跳,甚至惊动了将将入睡的楚澜。
白管家随着一并入了拾星阁,道:“王爷,这、这是怎的了?”
沈却稳声道:“白叔,去请府医来,落雁,红糖水。”
落雁“欸”了声,明白了其缘由,姑娘这月事才第四日,本就没彻底过去。
虞锦挣扎着直起腰,忍疼在沉溪搀扶下去换好了月事带。
再回来时,仓促灌下红糖水,便蜷缩在榻前,蹙眉闭眼,谁的话都不听。
沉溪拧干帕子,擦着她额前的汗,道:“王爷,这有奴婢看着,王爷快回吧。”
沈却站在床头,盯着虞锦隆起的眉心看,他确实第一回 知晓,来月事能疼成这样。
他捻了捻指腹,“嗯”了声,可人没动。
少顷,府医来了。
来人是姬长云。
她今夜本是来王府寻一味人参作药引,听闻拾星阁的主子病了,姬长云也不知为何,就过来了。
只是她没曾想,南祁王也会在这儿。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在那儿,连眼都没抬一下。
姬长云走过去,福身道:“王爷。”
沈却才看她一眼,稍有停顿,才让了位置。
姬长云喉间发紧,他永远是这样,目光从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太久,飘渺得似山间的一缕清风。
她正了正心神,落座为虞锦把脉。
半响,她收了手,道:“三姑娘本就在月信期间,疼痛不适是正常的,但许是受了惊吓,脉象紊乱才有所加重。”
姬长云停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只能忍忍,实在不成,可以饮一副止疼药,但是药效缓慢。”
沉溪道:“那还请姬大夫开药吧。”
姬长云这才写下药方子,这几味药王府都有,很快便能入药盅。
姬长云起身,朝沈却道:“王爷,那长云告退。”
沈却“嗯”了声。
姬长云微顿,深吸一口气,提步离开。
一时间,小室静无人声。
“吱呀”一声,沈却坐在榻前,看小姑娘一副痛苦的神色,不知为何心头浮上一股难言的焦躁,他就很不喜欢她这样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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