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正委屈之际,又瞥见一抹白衣自园中走过。
近来姬长云频繁出入府中,且常常出入琅苑书房,南祁王对她,倒是比对她和颜悦色多了,虞锦闷闷地想。
忽然,假山后头传来几道小丫鬟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夹杂着“姬长云”三个字。
虞锦下意识顿住脚,屏息静气。
就听几人你一句我一句道:
“你们瞧见没,近日姬大夫三五不时便到琅苑去,去得可频繁了。”
“眼又没瞎,自然瞧见了。我虽不伺候在琅苑,可平日洒扫时,没少瞧见王爷与姬大夫并肩走过呢。不得不说,这姬大夫模样生得端庄秀气,与王爷站在一处,登对得很!”
“早些年我便说,这姬大夫将来哪怕是做不成正妃,那做个侧妃也成,毕竟当初姬将军可是为护王爷才战死,情分可是旁人比不得的。”
“姬大夫脾气性子也温和,若是成了主子,我倒很乐意伺候呢。说不准啊,近来便是好事将成!”
说罢,几人笑笑闹闹地打在一起。
虞锦的脑袋嗡了声响,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品不出什么滋味。
按理说,南祁王这个年纪,成个婚纳个妾皆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但、但她转念一想,若是姬长云入了沈家族谱,势必要知她身份为假。
届时,她还是否能容得下她便未可知了。
一想他二人喜结良缘琴瑟和鸣,她一人孤苦伶仃在梵山敲木鱼,虞锦便悲从心起,顿觉凄凉无比。
“笃笃”两声,虞锦垮着张脸敲响了琅苑书房的门。
第30章 委屈 似曾相识一般。
《芙蓉帐》30
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 将清瘦的身影拉得纤长。
虞锦唇瓣紧抿,实则她也不知来此处作甚。询问沈却他是否有意给她寻个嫂子,还是撒娇抱紧南祁王的大腿,以免日后姬长云进府后她的日子难过?
她思绪纷乱, 一时理不出头绪。
“吱呀”一声, 门扉从里拉开, 露出男人一张清冷的俊容。
沈却稍顿, 垂眼看她, 淡淡道:“何事?”
撞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 虞锦没来由心悸,攥紧手心道:“我、我……”
“是三姑娘么?”姬长云从里踱步出来, 露出盈盈身姿,浅笑道:“三姑娘来啦?三姑娘可是有话与王爷说?那我先——”
“不必。”沈却打断她, 复又看向虞锦,道:“你要说什么?”
他口吻显然有些不耐烦,似催着她离开那般。
虞锦眉心轻蹙,后牙逐渐阖紧,心下腹诽道:他凭什么!她一个如花似玉、温柔可人的娇小姐,叫他啃上一口难不成还委屈他了?她都如此伏小做低, 他竟如此不不领情!
虞锦只觉喉间酸涩,一定是气的。
她缓了半响,握拳道:“没什么,白日里我瞧拾星阁修葺了个七七八八, 便想着明早搬回去,这两日劳烦阿兄了,我走了!”
说罢,她抬脚便走。转身的那一下, 衣袖无意甩在了沈却身上。
沈却默然,看她走远,方才阖上门。
姬长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只见男人脸色沉得吓人,她从未见他这样同谁生过闷气,即便是楚澜三五不时上房揭瓦,沈却也没打心眼里同她计较过。
他素来如此,旁人轻易牵动不得他的情绪。
姬长云斟茶,慢声道:“王爷与三姑娘是闹不快了?三姑娘年纪小,心性不定,王爷可要多容让些才是。”
沈却看了她一眼,道:“你方才说这是疫病,会扩散?”
姬长云见他不欲多言,只好继续谈论起公事。
“这疫病我曾在书中见过一二,多生在草原部落,如今却在营中出现病例,实在古怪。但王爷也瞧见了,不过几日便有十余人出现同样症状,如若不采取措施将其隔开,只怕更糟。”
沈却沉吟:“可有药治?”
姬长云犹疑了一下,“长云尽力而为,只医术上,元先生更胜一筹。”
她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品茶的元钰清。
闻言,元钰清放下茶盏,道:“说来惭愧,这些年元某走动少,不如姬大夫见多识广,这疫病,我倒是真没见过,此次营中发病,还望姬大夫能搭把手。”
姬长云轻点了两下头,看向沈却,轻声道:“长云义不容辞。”
片刻后,姬长云离开。
空气中漂浮的清香终于散去,男人锁了一夜的眉头,总算有松动的迹象。
方才姬长云在,元钰清不便提及军务,此时他才道:“若是这病多发自草原,眼下突发,会不会是喀什部?”
垚南境外十二个部落,唯有喀什部最难缠,与垚南早已结怨许久,尤其是对镇守垚南的南祁王恨之入骨,从前十次刺杀,便有八次是喀什部的手笔。
沈却自也能想到,道:“眼下当务之急先治病。”
元钰清颔首,此时人心惶惶,疫病若不控制下来,只怕要出大乱子。
饮了沈却半壶茶,元钰清忽然搁盏,问:“王爷与虞姑娘这是闹别扭了?”
闹别扭,何其生动的三个字,搁在南祁王身上颇有些格格不入,但元钰清看他这脸色,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沈却微顿,没搭话。
元钰清眉头稍挑,来了些兴致。他以扇抵着下颔,道,自说自话道:“其实我早前便觉得奇怪,以我对王爷的了解,当日救下虞姑娘后,便该二话不说,绑了丢去梵山,何曾管过人哭闹,可王爷竟就将人留下了。”
元钰清说着,还轻笑了声,道:“王爷待虞姑娘,倒是忍让得很。”
他心说,相识六年,也没见他忍过谁,虽说虞锦是虞广江之女,但也不至于此,当初那个成玥公主,沈却不也说扣就给扣了?
沈却面无神色地捏了捏茶盏,“你很闲?”
元钰清闻言,稍停了片刻,玩笑试探道:“王爷,莫不是看上虞大人家的宝贝千金了?”
话音落地,男人随之抬眸,看了元钰清一眼。
沈却神色如常地摩挲了下扳指,那眼底坦坦荡荡,看得元钰清嘴角一时僵住,他移开扇子,道:“何时的事?”
何时?
沈却蓦然想起那夜在画舫与灵州刺史魏祐议事,一顶花轿大张旗鼓地抬到了对岸的客栈,女子一袭红妆嫁衣,背影婀娜。
似曾相识一般。
惹得他手中的茶都泼了几滴出来。
思及此,他心口忽然一疼,有些喘不上气来。
元钰清正色,忙起身道:“王爷?”
正此时,屋门“哐”地一声被推开,段荣匆匆道:“王爷!府里发现刺客,人数不多,属下已命人布控捉拿。”
沈却稍顿,目光沉沉地看向段荣,声色冷静得不像话,“虞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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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虞锦气哼哼地疾步至琅苑外的凉亭边,拿小手扇了扇风,仰头望月,堪堪将那点泪花憋了回去。
虞锦闷闷地坐了会儿,捡起石子投掷池子里,“哗啦”一声,惊起一簇簇水花。
沉溪紧赶追上,握着团扇在她身侧扇风,呐呐道:“姑娘……”
虞锦闷声道:“我无碍。”
沉溪张了张嘴,因不知来龙去脉,也实在不好开口劝慰,搜肠刮肚一翻,只道:“王爷近来忙,顾不得姑娘也是常理之中,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虞锦抿唇,忽然心下溃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深觉委屈。
她哽咽道:“沉溪。”
沉溪忙上前一步,道:“欸,姑娘您莫哭啊。”
虞锦握着沉溪的手,桃瓣眼亮盈盈的,郑重其事地道:“倘若日后我久居梵山,你能不能常给我送些糕点小食,我怕寺里的吃食太过寡淡,难以下咽。”
沉溪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扯到寺里的吃食上去了。
但望着虞锦可怜兮兮的眼神,她终是忍不住点了下头。
虞锦顿时觉得宽慰许多,眼泪也收了回去,道:“还有幔帐、被褥、软枕,你也替我备好,我怕禅房的床板太硬,我睡不惯。”
沉溪……点了点头。
虞锦又絮絮叨叨了许多,活像交代后事一般。
约莫一炷香后,待她说累了,园子里才算安静下来。沉溪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摇着团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不得不说,白管家是个极有雅意之人,王府的园林陈设皆是野草翠绿、流水潺潺,就这么凭栏赏景,竟也让烦乱的心如平定下来不少。
虞锦缓缓叹了声气,指腹搓了搓绢帕,垂眸不语。
又过半响,虞锦彻底冷静下来,正欲起身回屋时,忽然感受身后有到一阵风力朝她袭来,她下意识侧身回首,便见一柄长剑径直从她颈侧划过,勾坏了一缕金线。
虞锦面色大惊,慌张退开几步,就见原立在她身后的沉溪已晕倒在地,地上还有一方白色帕子,想来是被迷晕放倒,是以没有半点声响。
虞锦攥紧裙摆,背抵梁柱,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擅闯南祁王府,好大的胆子!”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被黑巾遮住的嘴说的却并不是汉话,像是部落的语言。
倏然,两个黑衣人言毕一笑,对着虞锦又是一通鸡同鸭讲。
虞锦背在身后的手心出了汗,糟糕了,若是寻常歹徒尚且可恐吓一二,可这二人显然不是颐朝之人,垚南又地处边境,许是招惹了哪个部落,蓄意刺杀也未可知。
见黑衣人持剑上前,虞锦瞄准时机便往前一撞,逃开喊道:“来人,快来人!”
那二人眸色一凛,忙捉住她的小臂,抬手捂住她的嘴。
虞锦“呜呜”两声,照势就是一咬,黑衣人疼得单手拔剑,银光划过虞锦眼底,她忙将人退开,可手臂还是叫锋利的剑刃划了一道口子。
她细眉蹙起,却是不敢喊疼,趁机要跑。
那被咬的黑衣人似是很愤怒,照着她就是一剑刺来,虞锦跌坐在长椅上,剑刃落下之际,虞锦抬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奋力抵挡。
力量悬殊,她双手都在发颤。
另一人拍了拍那持剑之人的手臂,似是要他放下的意思。虞锦蹙眉,这些人看似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活捉她?
这是冲她来的?为何?
蓦地,黑衣人收剑,虞锦正欲提裙逃跑,背脊便被狠狠一推,整个人向前跌去,恰撞在那根结实的梁柱上。
嘶,好疼……
虞锦痛苦地攥紧手指。
血顺着眼睫“啪嗒”落下,她双眼模糊,只感觉到黑衣人拽着她的手臂,似要将她抱起。
而正此时,“咻咻”两道声箭声自她耳畔划过,小臂上的力道陡然一松,紧着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虞锦睁开眼,意识涣散前一瞬,她看到男人手持弓-弩,阔步而来,迎面带风,风里都散着淡淡的松香。
第31章 撞邪(捉虫) 那是关于锦上公主和沈离……
她面色苍白, 唇瓣也失了颜色,一袭藕色锦裙被血染红,小臂上的血从指尖滴落,双目紧闭, 眉心轻蹙, 残花似的奄奄一息。
沈却阔步上前, 太阳穴骤疼, 浑身的筋脉似被人生拉硬扯一般, 眼前忽明忽暗, 似有画面忽闪而过,快得沈却难以捕捉。
他半抱起虞锦, 哑着嗓音道:“元钰清!”
仔细听,那声线都在隐隐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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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 南祁王府上下戒备,已至子时,依旧灯火通明,侍卫五步一间隔地将王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那两名刺客已然被捕,段荣正在审问。
琅苑正房外杵着好些人,丫鬟们听说方才的惊险事, 吓得个个咬唇讶然,且她们伺候在内院,这些日子来与三姑娘相处甚好,也很是为她担忧。
白管家与楚澜更不必说, 于廊下来回踱步,就连楚澜都诵起了心经。
终于,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 沉溪捧着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满是沾满血的细布,看得人一颗心高高悬起。
白管家匆匆上前,道:“如何了?三姑娘可有大碍?元先生如何说的?”
楚澜亦是眼巴巴盯着她,着急道:“快说呀。”
沉溪道:“元先生说是失血过多,倒无性命之忧,只是那小臂上的口子划得实在深,缝了好几针,还不知几时能醒。”
沉溪说着便红了眼,三姑娘肌肤嫩白,那几针下去,饶是她都瞧得于心不忍。
白管家松了口气,无性命之忧便好。
他蓦地唤来丫鬟,道:“快去药房择根千年灵参送去后厨,吩咐厨娘立即炖上乌鸡汤,味儿要够鲜!鸡汤补气血,三姑娘醒来要喝的。”
丫鬟立即应了是,小跑着奔向后厨。
白管家回过神来,又问:“王爷人呢?”
沉溪道:“王爷在里头看着姑娘呢。”
说话间,元钰清从屋里出来,白管家与楚澜当即又围了上去,东一问西一问,问得元钰清脑仁突突直跳。
约莫一炷香后,得知虞锦无大碍,院子里的人才散得七七八八。
段荣从地牢归府,黑衣上还沾着散不去的铁锈味儿,他叩门入室,见自家王爷一动不动,背脊直挺地坐在榻边的杌子上,隔着幔帐,里头正是三姑娘。
他拱手道:“王爷,那二人说的是喀什部的语言,动刑之下才老实招了,那喀什部小可汗不知如何得知府里有个不会拳脚功夫的小小姐,于是动了歪心思,意图命人活捉三姑娘以胁迫王爷打开狼仓关。王爷,这二人如何处置。”
“斩了,把人头给多禄送过去。”
多禄正是那小可汗的名字。
段荣应是,目光在沈却握着虞锦的那只手上停留一瞬,俯首退下。
实则这种事从前也并非没发生过,王爷之所以对表姑娘那般严苛,正是因多年前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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