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人抱手招呼,三姑娘长三姑娘短,虞锦一一颔首以应。
只是没想,在回营帐的途中竟会撞上姬长云。
姬长云与老军医说着话,脚下蓦然一顿,与老军医话别后,便朝虞锦走来。
她并未像前几回见她那般福身问安,只轻点了下头道:“三姑娘。”
虞锦也不甚在意,说:“疫病之事我听阿兄提起过,当真是多亏了姬大夫。”
“长云分内之事,三姑娘言重。”
说话间隙,气氛沉默了片刻。
沉溪与落雁在后头悄悄对了个眼神,不知为何,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息在流动,说不出哪里怪异。
虞锦瞥了眼天色,道:“天色不早,阿锦便先告辞了。”
说罢,虞锦欲要离开,姬长云忽而开口叫住她。
她沉默一息,才缓声道:“垚南地处边境,营地数万将士,刀剑无眼,恐怕伤了三姑娘,长云知晓垚南许多适合姑娘家赏玩的去处,姑娘若烦闷,可邀着表姑娘一道去。”
虞锦捏了下绢帕,看向姬长云。
姬长云道:“如此三姑娘可解闷,王爷也不必分神照料姑娘,近来军中事多,先是疫病,再是狼仓关御敌,长云只怕王爷怠慢了三姑娘。”
虞锦将绢帕缠绕在指间,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眼尾。姬长云话里话外皆是为她好,可细听之下,却是劝说她莫要来军营影响沈却处理军务……
是在,责怪她不懂事?
虞锦抬眸,视野里便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道:“多谢姬大夫挂念,不过阿兄并未怠慢我,他晨间还说晚些带我逛街市呢。”
说罢,虞锦便提裙小跑上前,热络地喊道:“阿兄!”
姬长云回头,就见沈却接住了险些倾倒的小姑娘。虞锦拉着他不知道叽叽喳喳些什么,男人冷然的眉眼有所松动。
逛街市?
她认识的沈却,何曾会踏足烟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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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风凉月白,街巷挂满了五彩灯笼,照得灯火通明,热闹不已。
垚南地处灵州南见,一南一北,民俗风情大不相同,小摊上卖的物件都是虞锦从前少见之物。
她瞪直了眼,嘴角上扬,时不时溢出几声低叹。
虞锦脚步匆匆,从糖人小摊、香粉店铺至戏台前,无一不驻留片刻。
她鬓角的发湿了,小脸也走得红扑扑的。
沈却负手慢步跟在她身后,万千灯火,人群间摩肩接踵,他那双朗星皓月的眸子紧紧盯住虞锦。
眼前的一幕与脑海里画面渐渐重叠——
——“沈离征,明日是乞巧,你早些下职好不好?”
——“好。”
——“东市热闹,我们去东市,还要在护城河下放花灯。”
——“好,都好。”
——“好热闹,我第一回 出宫过乞巧呢。你走快点呀!……欸,你看这个银狐面具像不像你?”
“可有银狐样式的面具?”虞锦停在一个面具小摊上翻来覆去地挑选。
商贩忙笑应:“巧了!恰剩最后一个,姑娘稍等。”
沈却蓦地回过神,停顿半响道:“为何要银狐面具?”
虞锦回头看他一眼,正巧商贩将面具递到她手里,虞锦扬起面具笑道:“像你啊。阿兄,你看这面具像不像你?”
虞锦没注意到沈却的神情变化,只低头嘟囔说:“我戴这个兔子的,你戴银狐的好不——”好。
话未说尽,男人蓦地俯身下来,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就这么在她眼前放大。
虞锦一怔,吞咽了下唾液,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四目相对,男人薄唇轻启,嗓音轻哑,道:“阿锦,帮我戴。”
阿——
阿锦?
虞锦懵住,神色呆滞地松了手,面具顿时脱落。
家中亲人、闺中好友都是如此唤她,这并非什么十分私密的小字,但不知为何,被沈却这样喊出来,便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落雁“哎”了声,忙捡起面具递上去道:“姑娘?”
“喔。”
虞锦如捧烫手山芋,就着沈却俯身的姿势迅速将面具戴在他脸上,偏过脑袋时迅速拿手在脸侧扇了扇风。
好烫!
后面那半条街,虞锦走得索然无味。
落雁道:“姑娘,您方才不是说要糖葫芦么?奴婢瞧前头那个摊子便有。”
虞锦摇头:“不要了。”
落雁又道:“那墨鱼丸子呢?您方才说味香。”
虞锦“唔”了声,心不在焉道:“也不是很香……”
落雁困惑,歪头瞧了眼心事重重的三姑娘。
虞锦抿唇,偷偷瞥一眼落后一截的身影。
最后,一行几人进了酒楼,掌柜的十分有眼力劲,看几位的穿着便只非富即贵,立即吩咐小二领至上等厢房,茶水伺候。
虞锦的神思尚未归拢,走台阶时脚下一绊,沈却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胳膊,深深凝她一眼。
虞锦囫囵道:“多谢阿兄。”
推门入厢房,二人相对落座。
眼神无意碰触在一起时,虞锦闪躲地垂目摆弄新到手的面具。
沈却长眸微眯,正要说话,忽闻一阵急促的风声自窗外袭来,他蓦地顿住握着木箸的手,寸步未移,神色不变。
然,就听虞锦一声惊呼:“阿兄!”
小小的身板,猛地扑至他怀里。
第42章 吃面 不要再有别的妹妹了。
窗牖半开, 送来阵阵清爽的夜风,携着长街的吆喝叫卖声一并入耳,喧嚣沸腾,可虞锦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阿锦, 帮我戴。”
“阿锦, 帮我戴。”
“阿锦, 帮我戴。”
男人的声色似山间清泉, 清冽低沉, 磁石凉玉一般, 嗓音低缓时少了几分冷寂,像是有意勾人, 震得人耳膜酥酥麻麻。
尤其是蓦然靠近的脸庞,高挺鼻梁下的那张薄唇……
应当是很好亲的样子, 犹记上回他——
思及此,虞锦蓦地打住,攥住面具的细绳,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吸两下,她在想什么?
她怎、怎如此不知羞!
口口声声唤着人家阿兄,背地里却思忖着这般龌鹾的事, 虞锦一时羞耻地蹙了眉,恰逢男人抬眼看过来,她立即闪躲地捧起茶盏。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气氛静默地有些怪异。
落雁见虞锦捧着空杯饮茶, 不解道:“姑娘,奴婢给您添茶吧。”
虞锦稍顿,“喔”了声便要将瓷盏递过去,只听“噹”地一声清脆嘹亮, 手中的瓷盏落地碎成两瓣。那一刹那间,她瞳孔紧缩,自窗外横飞而来的箭矢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虞锦耳侧“嗡”地一声响,未及深想,便已扑至沈却怀里,“阿兄!”
这瞬息的变化让所有人都面露惊愕,猝不及防,饶是沈却也不由一怔,动作迟缓了半瞬。
他本算好了时间与间距,倘若虞锦乖乖坐着,他能轻而易举擒住这支不自量力的箭,但出乎他意料,虞锦不仅捕捉到这点动静,还——
拦在了他面前!
男人眉间冷肃,索性搁下木箸,拦腰将人提了起来。一个健步旋转,堪堪避开了这支横空飞来的冷箭。
“王爷!”
“姑娘!”
沉溪与落雁掩唇惊呼,段荣则在箭矢插.进座椅时推门而入,场面一时有些杂乱。
段荣只瞥了一眼箭矢斜插.进的角度,当即冷声道:“来人!去对面酒楼给我搜人,如有疑者,通通拿下!”
暗卫纷纷领着命令,消失在厢房周围。
而楹柱一侧,两个人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段荣疾步上前,单膝跪下道:“王爷,属下护主不力,请王爷责罚!”
话音落地,厢房静若无人。
段荣迟疑仰头,就听一声冷得能掉冰渣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想干什么,想给我挡箭啊?”
虞锦的小臂被他掐得有些疼,男人眸底寒凉,整张脸铁青铁青,像是下一瞬要掐死她似的。
虞锦被那支冷箭吓得不轻,尚未缓过神来,她蹙眉轻嘶,伸手推他:“疼,松开……”
“虞锦!”
一声怒喝劈头而下,饶是跪在不远处的段荣都吓得浑身一颤。
但若仔细听,男人盛怒的音色里隐隐发颤。
而方才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由不得虞锦深思熟虑再做打算,可眼下事情过去,她未免有些后怕,正心有余悸地发着怔,就被沈却一声怒喝吓得抚着心口的手都抖了两下。
她美目微瞪,面色苍白。
一半是被冷箭吓的,一半是被沈却吓的。
虞锦惊魂落定,神思逐渐归拢。
实则她是十分惜命之人,否则当初在被蒋淑月逼上花轿前,早就用一根白绫了却余生抵死不从,可她没有,虞锦十分爱惜自己这条金贵命。
但方才情急之下,却全然顾不得许多,她只想,沈却千万不要受伤。千万不要。
盼他平安的念头像是在她脑子里刻了千万遍一样,故而她才不顾一切扑上前去。
心慌意乱,又匪夷所思。
可现在仔细想来,以沈却的本事,那箭矢飞来之际,他定早早察觉,她若没冒失行动,说不准还不必历经方才的险境。
虞锦想,她确实有些多此一举,险些坏事了。
所以,他是因此生气了吗?
可她又怎知他的打算,还险些为他丧命,他有什么好凶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虞锦的思绪已经绕了几个来回,面色多变,懵怔、惊慌、疑惑、委屈、生气,末了沉默半响,平静道:“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府。”
她挣开男人的桎梏,俯身捡起丢落的绢帕,兀自踏出屋门。
众人微愣,还是沉溪率先反应过来,低声唤了句“三姑娘”后追了出去。
沈却抿唇,缓缓吐息,略微懊恼地摁了下眉心,冷声道:“自去领五十个板子。”
段荣拱手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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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向王府的方向。
一路无言,只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吱吱作响。
虞锦端端坐着,两手攥着绢帕搁置腹前,侧首去看窗外繁华的街景,小嘴抿得紧紧的,显然是生气的模样。
沈却看她,提壶斟茶,将茶水推到她面前,道:“饿不饿?先喝点水。”
虞锦眼都不瞧,心道:不饿!她才不饿,吓饱了,也气饱了!
马车一停,虞锦拽着裙摆便疾步走了,片刻也不停留。
沈却:“……”
气性倒是愈发大了。
沉溪略有迟疑,道:“王爷,三姑娘这……”
“让后厨给她煮碗面。”
“是。”
沉溪看王爷脸色也不大好看,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沈却缓步回到琅苑正房,仰身靠在矮榻上,脑子里只余一道身影——
利箭穿心,她自马背坠下,蜷缩着身子道:“疼,沈离征我好疼。”
沈却抬手,用手背摁着双目,薄唇渐抿。
而另一边厢房,虞锦一骨碌合衣攥紧被褥里,闷头道:“我不吃,困了,熄灯吧。”
沉溪叹气:“姑娘,钗环还没卸呢。”
虞锦被翻起身,情绪低落地拥着被褥而坐,任由沉溪噹噹作响地折腾她的发髻。
沉溪觑她一眼,道:“姑娘莫要怪王爷,他也是担忧姑娘的安危罢了。”
不提还好,一提虞锦便气红了眼,道:“他不过是恼我冒失,算了,沉溪,别提他。”
“……”
沉溪发觉三姑娘似误会了甚,手中动作微顿,道:“姑娘何出此言,方才王爷抱着姑娘避开箭时,可是以身犯险护住姑娘呢。”
虞锦递给她一个“这如何说”的眼神。
沉溪道:“姑娘,您想,箭是从窗外来,王爷将您抵在了楹柱上,背对箭矢,那利箭可是擦着他的背横飞过去的,这难道不是怕姑娘受伤么?”
虞锦一静,仔细想想方才好似确实如此。
不对,虞锦忙问:“那他可受伤了?”
沉溪一笑,道:“姑娘放心,没伤着呢。”
虞锦顿时松了口气,轻轻“喔”了声。
落雁见状,乘胜追击说:“王爷确实是恼姑娘冒失,可他那是怕伤着您呀,他方才吓得脸色都白了呢,奴婢伺候在王府这么些年,还没见王爷这般紧张过谁。”
“真……是这样?”
沉溪稍顿,瞥了落雁一眼,当时那个情境,她哪能看清王爷脸色如何?
“自是真的。”落雁气定神闲,王爷脸色白不白她不知,但这么些年,确实未见王爷这般紧张过谁,也不算是说谎。
虞锦静了半响,心中宽慰不少,甚至隐隐还有些欢喜,但仍旧无甚胃口,是以还是早早上了榻。
辗转反侧中,烛火摇曳,睡意袭来。
这夜她梦境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一会儿梦到那支箭未能躲过去,沈却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虞锦心口顿疼,泪迹肆意。一会儿又梦见沈却大婚,迎娶之人是姬长云,姬长云坐在花轿里朝她笑,虞锦还是心口顿疼。
疼来疼去,虞锦就这么生生把自己疼醒了。
正饥肠辘辘地趿履下地时,只听“吱呀”一声,伴随屋门推开的声音,沉溪与沈却的说话声也随之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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