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灵州军又设陷阱诱之,将突厥军引至漠石河附近,主力长驱腹地,擒王以挟, 一纸投降书横穿大漠至边城,随着一封盖着虞广江私章的述职信,一并快马加鞭送往上京。
贞庆帝拍桌而起,声色因过于惊喜而隐隐颤抖:“好, 好!不愧是虞广江,朕果真没有看走眼!传朕旨意,宣虞广江、虞时也进京!”
内侍俯首道:“是、是,奴才这便去!”
朝堂顿时沸腾起来, 有喜不自胜之人,便有悔不当初之人。那些前几个月对虞家落井下石的朝臣,难免黯然伤神,尤其是趁火打劫的承安伯府。
前些日子便因假公济私,举荐无用之人入兵部任职一事,叫圣上当着满朝文武一顿批,脸面都落地成渣了,还罚去了一年的月俸。新妇未迎进门,本就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这也都便罢了……
如今虞家死而复生,还携功而返,这算什么事?!
承安伯两眼一翻,险些要晕过去,忙匆匆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后。
上京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向各家探子手中。
沈却指腹捏着信纸边沿,快速阅览,额心轻跳了一下。
元钰清眉飞色舞道:“听说承安伯吓得险些当场晕厥,回过神后动了各路关系,甚至请了江湖中人打探虞二姑娘的下落,想必也心知肚明,二姑娘丢了,虞家父子铁定不能放过他。”
沈却没应,他目光还落在那几行小字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这事,难不成还能是坏事么?
元钰清继而笑道:“谁能想到二姑娘如今在王府。还是王爷当日想得长远,这下虞大人欠的这笔人情,换灵州与垚南一条互易的官道,往后粮马便可自北南下,再不必叫那几个混犊子坐地起价。不过王爷,您当初究竟为何断定虞广江没死?”
沈却阖上信,淡淡道:“从未断定。虞广江那个人,擅兵擅谋,虎父无犬子,虞时也此人也颇有一番建树,皆非常人。”
元钰清颔首认同,眼尾轻挑,道:“那倒是。”
沈却捻了捻信纸,半响才说:“你书信一封送往灵州,将虞锦的消息告知虞广江。”
他声色平稳,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元钰清不由多觑他一眼,近来沈却所为他虽未言语,但都看在眼里,元钰清惯爱风月之事,自是一眼看透。
不过虞锦并非寻常人,比之让虞家父子自己找到垚南,不如送份人情过去,将来公事好商量,私事也好商量。
这些谋略上南祁王自不需他提点,但是……
元钰清临出门前,一脚又收了回来,转而道:“王爷,可要与老太君知会一声?”
至于知会些甚,他二人心知肚明。
沈却微顿,他一向自己拿惯了主意,倒是少想了一茬。男人颔首,沉声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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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自垚南相距甚远,没有探子快马加鞭传递消息,寻常人一时间还尚未能得知此事。
虞锦对父亲和兄长翻天覆地搜寻她一事一无所知,正对着那一摞画卷发愁气闷。
她将那些画卷一一拆开,倒是察觉出了老太君的择孙媳的喜好,这些画像上的姑娘,无不是长相温婉大方,既不过于出挑,又不至太平庸,俱是一副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的模样。
虞锦忽然摸上自己的小脸,道:“落雁,拿镜子来。”
落雁闻言,忙寻来一面小镜子递上。
虞锦揽镜自照半响,她这小脸实在生得太过惹眼,与老太君的喜好半点沾不上边,是时下各家主母都较为排斥的那挂“红颜祸水”的姿色,想来老太君也并不会喜欢她。
不过,她若稍稍收敛一些,例如眼尾这处往下压几分,再例如唇线莫要画得这般饱满,也是十分大家闺秀,她在灵州的名声便极好,人人都夸她得体呢。
倏地,虞锦手腕一顿。
她这是在想什么……?
虞锦发呆自闭。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眼看天色暗下来,落雁布好菜,她才稍稍就了两口,便无甚胃口地命人撤下。
时至夜里,夜幕低垂,小室昏暗难明。
落雁伺候虞锦熟悉,正要拆她的发髻,就听虞锦吩咐道:“再点一盏灯,把剩下的画卷拿来。”
落雁微愣,“夜深了,姑娘还看?”
虞锦应了声,也没多言。
落雁却当她真一心一意为王爷挑选王妃,不由稍显犹豫,想替王爷说句话,但对着失忆之人又难以开口,磨蹭半响,只好为她再燃一盏灯。
夜阑更深,红烛轻摇,女子纤弱的影子在白墙上晃得有些扭曲。
阖上最后一卷画,虞锦已然胸闷到说不出话来,兀自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
她灌下半壶茶水,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还是好气。
正此时,窗外传来沉溪一声低喊:“王爷。”
虞锦一怔,这个时辰,沈却来作甚?但不知为何,她还不是很想同他说话呢。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的一瞬,虞锦未及深想,立即俯身趴在桌前,闭眸阖眼,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
脚步声渐近,顿步在她身侧。
沈却抬眼在桌前一扫,视线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男人眼眸微眯,停顿片刻,俯身将她抱起走向床榻,抱起的那一刻,怀中之人显而易见的僵硬了一下。
虞锦被放置在床榻上,两手紧紧扣在腹前,因过于用力,关节甚至还泛着些白。
也是,见她伏案而睡,抱她上榻也在情理之中,举手之劳后也就该离开了。
“呲”地一声,虞锦没听见男人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听到椅子被挪至跟前的声响。
沈却瞥了她一眼,旋即落座,食指在膝上敲了几下。他道:“睡着了?”
虞锦睫毛又是一颤,睡着了!
忽然,虞锦感觉眼前的渐暗,似是有人俯身下来,遮了大半的光线,且那细微的呼吸声好似也离她十分近。
她紧张地扣紧手心。
沈却为何还不走?他靠她这么近作甚?
“阿锦。”
男人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上,虞锦浑身一凛,险些睁开眼。
沈却看她睫毛都快抖成翅膀了,鼻息间溢出一声轻哂,他抬手,指腹在虞锦光滑的脸颊上蹭了蹭。
他本想徐徐图之,毕竟虞锦只是虞锦,那些不知算不算是前尘的过往,眼前这个落难千金丝毫不知,操之过急反会吓着她。
可眼下形势却容不得他小火慢炖,不出意外,虞广江收到信,再快马赶来,路程甚至不至一月。
可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小室一片静默,唯有近在咫尺的呼吸渐渐沉重滚烫,虞锦正满腹疑惑,忽然唇瓣一热,她蓦地蹬直双腿。
?????
他、他在作甚?
他在……咬她的嘴?
唔,为何还要撬开她的唇,沈却为何要将舌头伸进来?
堂堂南祁王,怎能趁人不备,行如此、如此龌龊之事!
那次在鎏恒山庄便也罢了,她全当沈却在药泉救她时也无意呛进了药酒醉了心智,那今夜又如何解释?
岂有此理!
要死了要死了!
但她方才装睡对他置之不理,现在若是忽然睁眼,岂非有些尴尬?
思及此,虞锦愈发攥紧手心,一动不动,势要将装睡持续到底,只是感受着唇瓣被轻轻含在嘴里,心脏不免砰砰直跳,头皮也有些发麻,心下不由碎碎念道:他要亲到何时去?他又碰到她舌头了!
轻慢的“嘬嘬”声飘荡在幔帐里,持续许久,才逐渐停歇。
沈却松开她,稍退了些许距离,呼吸略微急促。他看虞锦熟透的耳尖,不由伸手拭去她嘴角的湿润,眼底有浅浅的笑意一闪而过,这么沉得住气,竟然没推他轰他……
“阿锦。”男人嗓音暗哑,缓缓道:“拾星阁损坏太大,白叔说若是修葺,恐怕是要重建,费银子。”
虞锦眼皮一跳,什么意思?那就不建了?
偌大王府家大业大,竟是连她一座容身之所都不肯修葺,太抠了!
沈却嘴角轻扬了一下,抚了抚她的额角,低声道:“以后就住琅苑,给你一直住。”
虞锦微怔,一直……?
这夜,沈却就这么沉默坐在榻前看着她,目光滚烫,不知在想甚。虞锦阖眼不动,那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涌上心头,忽然兀自较量起来,也狠狠稳住心神,绝不率先睁眼。
然,困意袭来,虞锦昏昏沉沉,竟真就这么睡了过去,也不知夜里沈却是几时走的。
翌日一早,虞锦浑浑噩噩被落雁拥了起来,她似是做了个很离谱的梦,梦里被只银狐啃了半响……
落雁将她摁在妆台前,挽着发髻絮絮叨叨道:“王爷在外头等您去军营练弓.弩呢,姑娘昨夜可是睡晚了,眼下怎这样青?欸?姑娘嘴怎么肿了?”
虞锦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第45章 坦白 消肿的。
——“以后就住琅苑, 给你一直住。”
虞锦美目瞪大,猛地捂住嘴,含糊不清道:“我、我今日肚子疼,落雁, 你去回了——”
“姑娘。”落雁认认真真看她一眼, 道:“王爷说了, 姑娘若是头疼腹疼, 便请郎中开方子熬药。”
“……?”
虞锦静了一瞬, 道:“梳妆吧。”
昨夜她早早入睡, 其间究竟发生什么她半点也不知,何来尴尬一说?
思及此, 虞锦两手叠在妆台前,背脊笔直, 端端坐稳,兀自洗脑道:“昨日晚膳太辣了些,嘴都肿了呢,今儿交代后厨,少油少盐少辣,要清淡。”
落雁梳发的手一顿, 昨日晚膳上了清蒸鲈鱼、蟹粉豆腐、荷包里脊,再有一碗三清汤,无一不是清淡菜,哪里辣了?
正欲要问时, 便遭虞锦一记催促的眼神,她忙将疑惑咽下,复又重新挽起发髻。
沈却正负手立在廊下,“吱呀”一声, 他侧身看过去。
只见虞锦面无神色地看他一眼,扬起一个自以为十分妥当的微笑,道:“耽搁了时辰,叫阿兄好等,我们快走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迈下石阶,步履匆匆。
沈却轻哂,抬脚跟了上去。
虞锦今日一身水竹色劲装,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被玉带束得统共就一点儿大,马尾高高垂下,几缕乌发半遮细眉,琼鼻之下,红唇略显突兀。
其实,她今儿这打扮本不改染这般浓艳的口脂,但没办法,唇瓣还肿着,尤其是上唇,唯有覆盖上更深的色泽方可遮掩一二。
但实则细看之下,唇珠还是有些肿。
沈却以余光微觑,见她今日如此安分,就连坐姿也比以往端正许多,不由抿茶道:“昨夜——”
“昨夜我早早歇息,听闻落雁说阿兄曾找过我,可是有事?”虞锦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面色不改。
四目相对,沈却心下一叹,拉了拉她的小臂,“没什么,坐过来点,贴到角落去做什么?”
“喔。”虞锦被迫拉近了些许距离。
之后一路,沈却没再多言,而是握起一卷兵书,垂目阅之。虞锦低头去看绣鞋上两朵精致的牡丹花,心里竟隐隐期待起他方才未说完的话,不由稍感懊悔。
叹气之间,马车便停至营地外。
一早便有军务要呈, 玖拾光整理下属候在瞭望台下,见南祁王下马车,疾步迎了上来。虞锦见状,也很识趣地落后了几步。
廖蒙是重将,主管垚南辎重一事,垚南各军粮马皆由他分配运送,但能让廖蒙亲自来寻沈却,无非是粮又出了问题。
一纸奏报呈上,廖蒙道:“仓州今年秋收很不理想,刺史把粮价又往上抬了抬,眼下这粮价已是正常价的七倍不止,咱们便是有这个财力,可仓州却只能提供往年一半的量。王爷,秋后冬至,正是屯粮的时日,您看这……”
沈却蹙眉:“我知道了。”
虞锦慢吞吞走着,粮食……
垚南的地势和土壤确实不适培育农田,不似灵州那般广袤沃土、良田多顷,倘若是向灵州购粮,父亲定不会做出抬高七倍粮价这般没良心之事。
前方廖蒙还在一一禀事,沈却时不时给几句吩咐,或是言简意赅应一两声,忽然,他脚步顿住。
廖蒙不解地仰头一望,就见沈却转身,淡淡道:“过来。”
虞锦微怔,上前走近,以为有何要事,谁料沈却只是牵过她的手,面色平静地问:“早膳没用,饿不饿?让厨房给你熬碗粥?”
虞锦懵懵地看着被裹住的小手,一面点头一面心道:他牵她作甚?他的手好凉。
虞锦不动声色挣扎一下,沈却蹙眉:“闹什么?”
……?
她没闹。
廖蒙愈走愈慢,最后在营帐外停下,盯着沈却与虞锦瞧了半响,朝一并留在帐外的段荣问道:“王爷与三姑娘兄妹感情竟是这般好?”
他鲜少瞧见虞锦,但近来跑辎重时也频频听过三姑娘的名号,知晓王爷对幼妹疼爱有加,却不曾想连平地走个路都要手牵着手。
怪他五大三粗,实在不懂他们权贵人家精细的兄妹情。
段荣微笑,他也不大能看懂,且是愈发看不懂了。
营帐内,沈却松了手,吩咐落雁备好早膳。
虞锦脸热低头,坐在小几旁摆弄那株泛黄的袖珍椰子,佯装镇定地与路过身侧的沈却对视一眼,慌什么慌,他都不觉尴尬难堪,她有什么好矫情的!
正胡思乱想时,男人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盒膏药。
沈却把药盒搁在她面前。
虞锦不解,仰头道:“给我的?这是什么?”
“嗯,消肿的。我还有军务要办,你用完膳练练弓.弩,困了便睡会儿,别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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