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一下,让沈氏的丫鬟先回去,“容我想想。”
沈氏的丫鬟走了,周嬷嬷来催促她去深水轩,俞姝只好换了件衣裳,一路去了。
她到早了,那位五爷还没到。
俞姝也不在意,自去厅里坐了,默默想着魏家的事情。
*
冷武阁。
文泽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过来。
“五爷,韩姨娘已经到深水轩了,饭菜也备好了,您看……这会过去吗?”
那五爷愣了愣,瞧了一眼外面还没黑下来的天。
她居然到的这么早?
他默了默。
“过去吧。”
一路过来,连半刻钟的工夫都没用,但到了深水轩门前,男人脚步又慢了下来。
他在院门前犹豫。
没想到,魏家的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魏北海并非自作孽,反而是出于对前岳家的善意。
他误会了魏家,自然也是误会了她。
门前的气死风灯刚刚点亮起来,光亮摇摇晃晃落在他脚下。
从灵螺寺回来那日,他本想跟她机会,让她说清楚,可她怕他误会魏家,让魏家陷入困境,怎么都不肯跟他开口。
偏他当时一味地怪她不与自己亲近,反而维护魏家,一气之下罚她禁足。
她没有任何反抗,跪下来就应了。
那态度好似冰棱一样刺了过来,喝了一夜的酒都未能将心头的痛感压下去……
说白了,他气她,也气自己。
可事情竟然完全不是他想得那样,魏家无辜,她亦无辜。
詹五爷在自己院子门口徘徊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这才进了院子。
她不在院中,只有姜蒲站在门前廊下。
姜蒲行礼之后就要进房中叫她,院子里风冷着,他抬手止了姜蒲。
他招了丫鬟近前。
“五爷安。”
“嗯,姨娘她……膝盖的伤好了吗?”
姜蒲一愣,连忙答道,“回五爷,姨娘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夜间天寒还有些疼。”
男人没开口,暗暗叹了一气。
他也不知是怎么,一遇到她的事情,他总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如同眼下,他看向房中,心口莫名收缩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房中没有动静,他撩帘子走了进去。
一室静谧。
茶几上摆了含苞待放的白梅插瓶,女子坐在一旁的交椅上,支着一直胳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几日不见,她似是清瘦了些,眉间笼着浅淡的愁绪,不知何事令她困扰,而白梅却把人衬得越发清淡安静。
五爷一不留神看住了,但转瞬又想到了前些日的争执,他不知如何开口,默默向上首走了过去。
俞姝在这熟悉的脚步声里,终于回了神。
“五爷?”
“嗯。”
他应了,她站起来跟他行礼,“婢妾方才出神了,没听见五爷过来,五爷见谅。”
他抬手托了她的手臂,“你膝盖还没好,不必行礼了。”
明明前些日那般态度,眼下竟转了个大弯。
俞姝不太适应,“看”了他几息。
男人在她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
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想再提及那日的不快,只好道,“天色已晚,吃饭吧。”
俞姝从善如流。
五爷直接叫了文泽,“摆饭。”
俞姝眼睛不好,姜蒲进来伺候她吃饭。
房中静静的,只有碗筷轻碰的脆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姜蒲自然也不说话。
这些日浅雨汀受了冷待,连鱼都不够新鲜了,今日深水轩桌上摆的,可要比浅雨汀前两日吃得鲜美十倍。
姜蒲不禁夹了一大筷子鱼肉给俞姝。
只是她刚放进姨娘碗里,五爷一个眼神就落了过来。
姨娘看不见,姜蒲可被吓了一跳,正要问五爷有何吩咐,不想五爷皱着眉指了那鱼肉。
“刺都剃干净了吗?”
姜蒲被他冷不丁问得一愣。
“奴婢……给姨娘夹的,是没刺的那一块。”
她说着,还补了一句,“五爷放心好了,奴婢布菜绝不会卡着姨娘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爷一下想到了什么场景,脸色稍稍不自在了些。
俞姝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她道五爷放心,“姜蒲做事还算仔细。这鱼鲜美,五爷也多吃些。”
她瞧不见,但夹了自己碗中剃了刺的鱼肉,朝他递了过来。
他一愣,连忙端了碟子。
她将鱼肉放在了碟子上。
男人瞧着那鱼肉,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看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绣缠枝莲的方领比甲,衣衫令她更显柔和。
五爷不由想到了她卡了鱼刺的那日,他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五爷不知怎么,那紧缩的心头在一瞬间温热又舒展开来。
这是他也不曾预料的情绪。
他应好,眸中柔和倍增,顺着她的话,又给她也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剃了刺给她。
她垂了垂头,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多谢五爷。”
整个厅内的气氛完全和缓了下来,连姜蒲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气氛和缓了,五爷就问了一句,“魏家的事情,全都办完了?”
她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就弄清了原委把人救了出来。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准备说一句,“辛苦你了”,但俞姝在这时开了口。
“之前人是放出来了,只是今日沈太太又来传了信,说魏北海又同那金夫人起了争执,还把人刺伤了,又被衙门抓了去,金家同样使了钱,要判他流放。”
俞姝实话实说了。
她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不说旁的,就说魏北海做事都不肯解释,就一定有问题。
五爷闻言挑了眉,而后不悦哼了一声。
“既如此,便是他自作自受。魏北海自幼顽劣,就曾偷了家中钱财出去耍玩,被发现还不肯老实交代。魏连凯夫妻又多半舍不得打骂,一味纵容,甚至后来出了事,竟找到国公……”
这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口气重了几分,“他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俞姝听着,怀疑他说的人到底是不是魏北海。
她想了想,道,“这事倒也未必,魏北海言行颇为不一致,似有隐情一样。”
就像之前魏北海被扣,谁能想到他是嫉恶如仇?
“而且刺伤就要被判流放,刑罚是不是过重了?”
俞姝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可那位五爷舒缓的神色变了变。
詹五爷瞧住了他的妾。
她还真是向着魏家说话……
可她又对魏家知道多少?
他生母得势的时候,魏家顺势而上;后来他生母作恶,又是魏家递刀;在国公爷将他过继过去没几天,魏家就找上了门来,张口就要比正经亲戚还高的待遇……
没有人知道,魏家上门提出无理要求的那天,他有多窘迫。
往事如浪潮翻涌,猛烈地拍打在人心头。
他抿紧嘴沉默半晌,抬头忍不住问他那妾。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见到的魏家,其实也只是魏家的一面而已。曾经他们做过的事情,其实不值得你这般同情?”
俞姝在这问话下怔了怔。
她不敢说她了解魏家,只能说从她的角度,没有发现令人过于烦厌的一面,相反,却发现了些旁的。
当然,她也有她的私心,她还惦记着魏家的药铺长久稳定。
她不得不道,“时过境迁,人心易变,也许魏家早就不是以前的魏家了。”
这话一出,男人彻底沉默了。
她始终站在魏家的角度上,不会、也没想过魏家对于他来说都做了什么。
或者说,他对魏家的心情,她其实并不在乎。
詹五爷看着他的妾,妾还在思量,可他心口又紧了起来。
这一次,紧紧缩着,缩到好像被钝刀戳心一样。
比之之前的感觉,更加难忍了。
他放下筷子,默默看着她,也默默地感受因为她而起的情绪。
他不由想起她初来定国公府的那天晚上,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内室窗下。
她是夫人送过来的第十个妾室,他那时答应了夫人,在纳妾的事情上点了头,但前面九个,都被他撵了出去。
那些女子有谄媚的、有圆滑的、有木讷的、有畏缩的,也许是他过不了心里不想纳妾的坎儿,全都撵了出去。
但都第十个人了,他一面觉得再撵下去也不好,但一面又想着,但凡这女子有一点令他不顺眼,他又能把人撵走了。
可偏偏她站在窗下,被他晾了那么久,半分情绪都没有,既不像那些女子,谄言迎上前,也不似有些姑娘,瑟缩如筛糠。
孤灯清影下,她眸光散着,静默而立,似一颗挺立的青竹。
他想起了周嬷嬷提前跟他说的话——
“好叫五爷知晓,这次是个无着无落的盲女,在这乱世下没有自保能力,寻亲不成,还险些落进了青楼那般地方……”
于是他在那个雨夜里,留下了她。
……
但他有他的规矩,纳了她又怕她走向和他生母一样的道路。
他对她甚是严苛,每晚事后遣她离开,又因为下面的人不规矩,两次三番地误会了她。
她没有吵闹,也没有哭泣,连替自己解释都很少,淡然地接受一切。
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那力量支撑着她在看不见的国公府里前行。
他想他应该给她正经的妾室待遇,他不求旁的,亦没有旁人,只要他与她能相和即可。
可不知怎么,他不由自主地将她看在了眼里。
不仅如此,她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他。
她走失的时候他紧张;她受伤的时候他心疼;她软言细语的时候,他心下舒展;她冷冷淡淡的时候,他在意得不行……
他明白了,他的情绪被她掌控了。
就像今日,魏家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而她其实也什么都没说。
可他不成了,他很在意,在意她首先是站在谁的角度上想问题。
男人默默笑了,嘴里发苦得厉害。
他看着她,她抬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但他不想再说了,“吃饭吧。”
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等这一顿饭吃完,他让丫鬟陪她回去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他没言语,她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也离开了深水轩。
寒风吹在身上,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抚了抚心口的地方。
他想,他该彻底冷静,冷静着去戒掉那些被她牵动的情绪。
他沉了口气压下难以平复的心绪,转身回了冷武阁。
*
返回浅雨汀的路上,风卷着路边的树叶,俞姝问姜蒲,“五爷是不是生气了?”
姜蒲也有所察觉,又不能确定,“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俞姝无话了。
俞姝不想触怒了那位五爷,在他那般情绪下,就思量着先不管魏家的事情了。
若是闹大了,或者魏家那西大街上的海生御膳房,真要因此被盘出去,她再去问询不迟。
可是还没到翌日午间,老夫人身旁的俞姝来了。
沈氏直接求到了老夫人处,原因是,他们也花了大钱要保魏北海不会被流放,但金夫人跟他们较上了劲,衙门两边收钱,最后判了杖刑。
“寻常人受衙门三十板子,尚且未必挺得住,那魏家大爷身上还有伤。沈太太趁着老夫人出门上香,求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自来心慈,也就应了。”
俞姝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还是姨娘出面吧。”
俞姝揉了揉太阳穴。
那位五爷还情绪不明,老夫人也不知听没听说,又给她安排了这差事,仿佛是非要让她把他舅家的事情弄明白一样。
之前老夫人很少有什么言语,如今对着魏家的事情倒是上心,反倒是宴夫人,对此全不在意的样子。
俞姝搞不清国公府这几位正主,到底都是怎样的心态,但就她自己而言,魏家牵连着卫泽言指定的御膳房,她还是要去问明白。
领了老夫人的命,俞姝换了衣裳就去了魏家。
魏家没有主子,下人说魏连凯和沈氏去了衙门救人,俞姝只能让马车直接去衙门口。
她刚到,就听见了沈氏的哭声。
“老爷,这可怎么办,衙门午时就要行刑,三十大板打在北海身上,这是要把他打死,也要把我打死呀!”
沈氏哭得不行,魏连凯又能好过到哪去?
“孽障啊……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转身就伤了人,我们家无权无势,衙门也看人下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魏连凯长叹一声,满满都是颓丧。
“生死有命……”
沈氏几乎哭晕了过去。
俞姝让姜蒲扶着她快步上前,那走投无路的夫妻一看见她,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睛齐齐亮了。
“韩姨娘!是不是五爷发了话,要救北海出来了?!”
衙门前吹过一阵萧瑟的风,卷起街边的枯叶。
“这却没有,只是老夫人让我来问一问情况。”
魏连凯光亮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辛苦姨娘了,我那孽畜是没救了。”
他不抱希望,沈氏却不是这般,她上前握了俞姝的手。
“姨娘肯来就是好的,我们夫妻笨拙,除了使钱也不知道做什么,姨娘最是聪慧,不知有没有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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