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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作者:法采
  “靴子!以后不许叫她母亲!她就是个……”
  男人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来。
  “细作!”
  那个坐诊大夫不认识苗萍,而在苗萍来之前,他就得了消息,要去一家府上看诊。
  这府邸不巧,正是姓林,而大夫看诊的,就是林骁发了烧的女儿。
  林骁在马背上疾驰,背后的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后悔不该和宋又云多言那两句,他甚至怀疑当时宋又云跟他说小女儿发烧,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后悔极了。
  明明最初的时候,他也是防备着她的,可她在他身边久了,更生下来一双龙凤胎。
  他不由地就放松了警惕。
  可笑他口口声声,让五爷冷静清醒,其实最该冷静清醒的人,是他自己!
  林骁一手驾马疾驰,一手握得弓弩发出吱嘎的响声。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多狠心,能抛夫弃子逃得多快?!
  ……
  渡口。
  宋又云看向身后的道路。
  路上无人,她一直揪紧的心口稍稍松了松,催促一旁的船夫。
  “咱们还是快些开船。”
  她给了船夫重金,让船夫立刻送她去下游。
  船夫动作快了不少,“放心放心,这就开船,必给客官安稳送过去。”
  他说他自己也想快点过去,“我家本就在下游,家里两个小崽子还等着我呢,有了客官给的这笔船资,我回去就给他们买两斤肉吃!”
  天色昏昏暗暗,冷雨将停未停。
  船夫动作很快,宋又云坐在船上,船驶离了渡口。
  宋又云却在船夫的话里,想到了自己孩子。
  靴子,睿之,敏之……不知三个孩子在家里,怎么样了……
  船夫在这时问了一句,“客官到了渡口要去哪?瞧着您轻车简从的,不像是出远门啊。”
  宋又云默了默。
  “去一座山上。”
  “游山?这普天之下的山可多了去了,客官去什么山?”
  宋又云说,“黑山。”
  船夫笑了起来,“这山我倒是没听说过。”
  宋又云说是了。
  “是座无名小山。”
  她看向了远处,山水之间,它仿佛看到了那座黑山。
  黑山之上,葬着她的先夫和亡女。
  ……
  她原本是城里嫁的最好的,嫁的是父亲的门生,哥哥的同年。
  父亲只是个穷举人,但认定了她先夫必能成材,而先夫也很是争气,府试考了个案首回来。
  他们成亲之后,很快有了个女儿,算年纪,比靴子还长两岁。
  他们家中有田产果林,还包了山头,吃穿不愁,丈夫只要安心读书,等待他日一举中第即可。
  可惜安稳日子过不长久。
  先皇早逝,小皇帝继位之后天下乱了起来,再加上几场大灾,天下流民为患。
  很快这些流民中便有相当一部分人,变成了山林土匪。
  他们也是有家有产的人,请的起护院,多少能免受土匪滋扰。
  但那年,家中老爹得了急病,她回娘家侍疾,再回来的时候,原本等着她归家的丈夫和女儿,都没了!
  不仅没了,头颅还被割掉,被人拿去领赏!
  逃回来的护院告诉她,“太太,咱们的人路上遇上了山匪,咱们护着爷和姑娘跑路,但是……但是朝廷的官兵来了,本以为能得他们帮助,可他们名义上来扫匪,实则是趁火打劫,咱们高喊救命,官兵却不论三七二十一,把所有人用火铳全都给……”
  那护卫脸上被火弹扫烂一片。
  宋又云闻言浑身抖成了筛子。
  因为夏天的时候,小皇帝去避暑山庄避暑,半路遇上了一群悍匪,受了惊吓。
  翌日皇帝便下了令,打杀土匪。
  扫匪不是坏事,但这令下的急,悬赏又极高——凡是官兵捉了土匪提头回来的,一律一首级赏银五十两!
  逃出来的护卫说,她丈夫和女儿就被当成土匪割了头,拿去领赏了。
  没有人去分辨到底谁是土匪,只是被拎走的头颅越多越好。
  两颗头,一百两,悬赏了她全部的人生。
  她痛哭不已,去衙门前要讨回公道,却被两棍子打了出来。
  “你莫不也是土匪吧?!”
  还有人打量她,“割了你的头,是不是也能换五十两?!”
  娘家人把她拉回家里去了。
  朝廷悬赏这事越演越烈,不过半年,便有许多被误杀的人。
  官府这才察觉不对,紧急停止了悬赏。
  可悬赏虽然停了,她的丈夫和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把他们葬在自家的果林黑山之上,准备在树下吊死,去阴间陪他们,却被人救了下来。
  那人名叫卫泽言,他说他也恨极了朝廷,而他在袁王的地盘、虞城将军麾下做军师。
  他说虞城很好,虞城将军治下甚严,官民融洽,大家一心一意地反朝廷,问她要不要去。
  她想离开这伤心地,把心一横就去了虞城,但她一介女流,在虞城除了缝补衣裳也没什么可做。
  后来,卫泽言问她,敢不敢做细作,去京城做细作。
  若能潜伏于定国公府周围,说不定就能探听他们最紧要的秘密。
  她想她有什么不敢?她还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况且她和旁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她娘家左近的邻居,就是国公府的家臣林氏一族。
  那年,她在林骁返乡祭祖之前,回了娘家。
  她比林骁年长两岁,小的时候,还送迷路的林骁回过林家。
  可时间久了,她几乎就忘了这个人。
  林骁却记得她,请她帮着他,照看发妻留下的女儿靴子……
  河面掀起一层浪,宋又云念及那个人,苦笑了起来。
  她起初,没想过给小她两岁的林骁做妻,她能留在林家教养靴子就算可以。
  可莫名地,她就成了他的续弦。
  她当时也怕有孕,又怕被谨慎的林骁发现,就用了避孕的靴子,万万没想到,还是怀了他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
  浪大了起来,船才刚驶出,就在浪中行进艰难。
  宋又云迎着风和浪站在船头,喃喃自语。
  “骁哥儿……眼下已经知道了吧?恨死我了吧?”
  话音没落,突然有破空之声出现。
  三箭连发射了过来。
  两箭落水,一箭钉在了船头。
  船夫吓得差点丢了桨。
  宋又云却仿若有预感一样,转头向岸上看去。
  男人横马立于堤岸之上,一脸寒霜,拉弓搭箭对准了风浪里飘摇的小船。
  宋又云清楚他的弓箭本事,小船划出的这些距离,尽在他的射程之内。
  她先是紧张了一时,而后又冷静了下来。
  “你来了……”
  男人口气恨极,“不然呢?让你这个细作跑路吗?!你吃朝廷的米粮,得朝廷的保护,却做细作出卖朝廷的消息?!宋又云,我可真是小看了你!”
  他这话激得宋又云心头也是一层浪起。
  她苦笑了一声。
  “可是我丈夫、我女儿,都是死在官兵的蓄意杀害之下!我为什么不能替他们报仇?!”
  她的声音在风浪中极大。
  林骁总算明白了她做细作的原委。
  拉满弓箭的手颤了一颤。
  他看住她。
  “你丈夫、你女儿……可我是你什么人?靴子、睿之、敏之又是你什么人?!你想过吗?!”
  宋又云在他提及三个孩子的一瞬,落下了泪来。
  她站在船头,风浪扑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闭起眼睛,不住落泪,缓慢地俯下身来,跌坐在船头。
  林骁见状,恨声问她。
  “你是要求我饶了你吗?”
  他说完,又直接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宋又云在这话里,哭着笑了一声。
  她说是的,“这些年我在你身边,还不了解你吗?”
  “你叹五爷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想旁人多半没资格说这话,但你可以。”
  她说着,朝他看过去。
  惊涛拍在他脚下的巨石上,惊奇一丈高的浪。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从来都不会耽于这些……所以,我也不会跟你求情。”
  她的话微顿,又顺着风到了林骁耳边。
  “我不逃了,你杀了我吧。”
  “只是,别迁怒于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她说完,叫了船夫停下划桨。
  如果必得一死,死在林骁箭下,也算给他谢罪了。
  宋又云闭起了眼睛,浪打在形单影只的小船上,她随着船在风浪中摇晃。
  林骁拉满的弓箭早已发出嗡嗡的震声。
  只消一箭下去,宋又云必死无疑。
  他终于抓到这找了很久很久的细作,也能回去复命了。
  他抿紧嘴,眸中寒意四起,将弓箭拉到几乎断开,终于在下一息,嗖地一下放了出去。
  宋又云在听见箭声的那一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可砰得一声,箭落了下来。
  她还活着。
  箭钉在了船板上,那力道几乎要将飘摇的小船射穿,可箭只钉住了她的裙摆,却没有钉在她身上。
  “骁哥儿……”
  岸上的林骁恨恨地闭起了眼睛。
  “你走!”
  宋又云惊诧不已。
  船夫倒是比她回神快得多,立刻摇动船桨,趁着风浪小了一时,迅速地离开了岸边。
  人越来越远了,但林骁身后的兵马却追了过来。
  他们也看到了远去船只上的人。
  “统领,要不要寻船去追?!”
  但林骁摇了摇头。
  “不必了,人是我放走的。”
  手下皆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骁。
  林骁神色萧萧,叫了手下。
  “把我绑上,押回冷武阁。让五爷……处我死刑。”
 
 
第44章 对立
  晚间的这顿,俞姝越发觉得反胃感觉强烈。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毫无食欲,又不想被旁边的人看到,勉勉强强吃了两口。
  但男人还是发现了,他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怎地这般食欲不振?”
  俞姝摇头,“明儿吃饭来点开胃小菜便是。婢妾不想喝苦药汁。”
  男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都依着你吧。”
  俞姝掩过这一茬,心里想到了宋又云,不由地就想到了宋又云那还在襁褓里的龙凤胎。
  眼下林骁已经去追她,若是将人追回来,宋又云恐必死无疑,若是追不回来,她自然也是不能回到孩子身边了。
  俞姝一时不知还为黑山揪心,还是为她的孩子惆怅。
  世间安得双全法……
  正想着,外面有了动静。
  “五爷,林统领……回来了。”
  五爷不由地放下筷子,“林骁把人抓回来了?”
  俞姝在这问话中,心下一提。
  但下面的人回禀,“回五爷,没有。”
  俞姝一颗心放下一半,五爷却皱了眉。
  以林骁的性子,没抓到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除非,他决定要这般回来了……
  “林骁现在人在何处?”男人声音沉了下去。
  下面的人有些难言。
  “回五爷,林统领说他放走了细作,请五爷……处死!”
  话音落地,俞姝手中的汤匙叮咚落在了碗中,而詹五爷不由站了起来。
  他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低声同俞姝说了一句,“你先吃饭吧,我去一趟。”
  说完,匆忙出了门。
  *
  这场冬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上的云压向地面,鹅毛般的大雪随凛冽的寒风旋转卷至。
  林骁跪在冷武阁书房院外,不过须臾的工夫,发上肩上落满了雪。
  五爷走到了他面前,林骁在他的脚步中没有抬头,反而垂下头来,叩在了地上。
  既然做了这般决定,他便不会残存求生之念。
  只是就这样放走了宋又云,终究是他对不起五爷了。
  “五爷,人是我放走的,是我口风不严泄露了五爷行踪,她不会知道更多的事情了。五爷还是……处死我吧!”
  话音落地,又是三声,叩在门前冰凉的青石板上。
  詹五爷看着替自己执掌冷武阁的左膀右臂,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
  白气在寒冬中尤为显眼。
  他的口气一如寒气一般,“林骁,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林骁闭着眼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属下知道。”他哀声回答,“林氏一族世代忠于詹氏,不论何种情况不得背叛,凡有背叛者,必以死刑处之。”
  他说完,也深吸一口寒气到了肺腑之中,挺直脊背,闭起眼睛。
  林氏不可背叛詹氏,可他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五爷!
  “请五爷赐死!”
  四下里的人早已退了下去,空荡的门前只剩下鹅毛大雪,和冰天雪地里的两个男人。
  五爷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林骁,见他早已做了决定,决绝赴死,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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