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书包中还装着戴誉的那件衬衫,早已洗好熨平想要还回去。
不过之前去修配社寻了好几次,戴誉总是不在。她又不好意思将其交给钱师傅,便一直拖拉到现在。
今天总算碰到戴誉,她就想赶快将衣服还了。
夏露被收发室的陈大爷安排在窗边坐下,这里视野最好,能随时掌握各方动静。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戴誉。
夏露望着他的身影抿了抿唇,这家伙身边怎么总是跟着那么多人……
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叫住戴誉,陈大爷倒是替她做了决定。
“嘿,戴家那小子!过来一下!”陈大爷冲着小群体中的戴誉招手。
听说夏露要等的人是戴誉,陈大爷立马就对上了号。
全厂最俊的那个呗,不少小姑娘在收发室等过他呢!不过,大多不敢上去搭话,远远盯着看两眼就完了。
夏露没料到大爷如此热心肠,眼瞧着戴誉迈着大长腿噌噌几步就过来了,她赶紧将衬衫从书包里取出来。
硬着头皮将其递给陈大爷,想让他帮忙转交。
陈大爷却给她一个“过来人很懂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的眼神,退向旁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鼓励道:“人都帮你喊过来了,礼物自己送去!害羞啥咧!”
夏露面上一臊,忙摆手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不是我送他的礼物,这衣服本来就是他的!”
大爷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将她推向了刚进门的戴誉。
夏露:“……”
您懂什么啊!
戴誉未料夏露也在,还短暂怔愣了一瞬。毕竟半小时前才打过照面,这么快居然又碰面了……
这不是巧了嘛!
不约而同想到刚刚的混乱场面,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戴誉摸摸鼻子,冲她笑了一下便转向收发室大爷:“陈大爷,找我什么事?”
陈大爷用夹着手卷烟的两根手指,点点夏露:“是小夏找你。”
戴誉疑问的眼神瞟向旁边,夏露能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专门等在这边找他算账的?
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衬衫,夏露每天都要想办法躲过妈妈的视线,像做贼似的背着它进进出出。
此时终于有机会脱手了,遂连忙往戴誉面前一递,“已经熨烫好了,还给你!”
隔了两秒,又有些别扭地低声道了谢。
戴誉见她严肃着一张小脸,并不与自己对视,便以为她还在生气。
扫一眼明目张胆偷听的陈大爷,戴誉有些无奈地掏出一包刚开封的,才抽过一支的“大生产”,商量道:“大爷,您到外面等会儿吧,我跟小夏同志说点组织机密!”
陈大爷接过烟,爽快地出门了。心下暗笑,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不得了,谈情说爱的事还成组织机密了!
夏露觉得被起哄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她真的不能盯着戴誉那张脸瞧,否则耳边好像会自动响起此起彼伏又长短不一的口哨声。
“你有什么事,赶快说吧!”她不想在这边逗留太久。
戴誉见她低着头,目光不与自己接触,更确定了,人家这是真生气啦!
这件事他们确有不对。
当时就应该冲着赵学军起哄啊,把那个大渣男嘲到无地自容!
戴誉清了清嗓子,辩白道:“那什么,我们那是针对赵学军的,不是针对你!你可别误会!”
夏露点头。
得,这是还生气呢,都懒得跟他说话了。
于是戴誉只能继续解释:“你不答应赵学军那孙子是对的!这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连我的墙角都被他撬啦!”
夏露心里一动,迟疑道:“你未婚妻……”
“可不是嘛,我妈把她当亲闺女,供她读书,要啥买啥,结果就这样被赵学军给勾搭走了。”戴誉也不嫌被戴绿帽子丢人,一股脑都说了。
他觉得戴绿帽子这事吧,与男人说会没面子,与女人倾诉一下倒也没什么。女人们听到这种事一般不会嘲笑被绿的男人,反而会对出轨的女人比较反感。
果然,夏露像是害怕触及他的什么隐痛似的,小心问:“那你……没事吧?”
她早就知道戴誉的未婚妻是大学生,苏小婉还是高她两届的学姐呢。
那一届考上大学的人里,只有苏学姐一个女生。
学校里许多同学都替苏学姐抱过不平,大家都觉得将这样一个省大高材生许配给全厂知名的小流氓,实在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
苏学姐怎么会答应这样一桩荒诞的婚事呢?
如今看来,其中还有许多内情是他们这些外人不得而知的。
若是戴家人一直在供她读书,那么两人之间的婚约便也合情合理了。
见戴誉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她犹豫着建议道:“要不你也试着考考大学,或者找个正经工作吧。”
怕对方误会自己瞧不起他,夏露又赶紧补充:“你也是高中毕业的,而且还很聪明,打字机那么多字的顺序都能记住,还会修自行车……”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问:“小夏同志,你读文科还是理科?”
夏露如实道:“理科。”
戴誉立刻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恳求道:“那你能帮我弄一套理科的教材吗?我毕业一年多,高中教材都找不到了。”
高中毕业后,原身只觉终于解脱了,冲动之下将好些书都送进了废品回收站。
去应聘啤酒厂的打字员的事,他心里也不托底,一直都是纸上谈兵,还没实操过呢。万一找工作不顺利,努力一把考个大学也是条出路啊!
夏露:“……”
她刚刚为什么要烂好心,多管闲事?
戴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掏出十块钱塞进她手里:“不是你建议我考大学的嘛,没有教材我怎么复习啊!这钱给你,教材练习册我都要,你看着帮我凑一套吧。”
戴誉也不确定这些钱够不够,上次在无线电商店看到有的书标价一块多呢。想了想,又拿了十块钱塞给她。
夏露攥着那二十块愣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是不忍看他因为失恋而颓靡,提个小建议而已,怎么就被赖上了呢!
再说,她话里的重点明明就在后半句——去找份工作!
大学哪是那么好考的,全国每年才录取十一二万人,他们学校今年只考上了五人。连她都不敢说一定能考上大学,这个戴誉咋就这样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学呢?
“……”夏露被他那双潋滟的大桃花眼看着,到底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道:“那我试着帮你找一些吧,不过教材好找,练习册都是学校自己印的,未必能有新的!”
戴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果然是女主啊,怪善良的……
他是给个杆就能顺着往上爬的,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没有的练习册,我就借你的拿来看看呗!”
可能自己也觉得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了,又假模假样地问了句“行不?”
夏露:“……”
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答应帮他!
“用不了这么多钱。”夏露既然答应了,便也不再后悔,抽出一张大团结要还给他,二十块都快赶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戴誉没接,难得地大方道:“你先拿着吧,多的钱就当哥请你喝汽水了!如果不够,我之后再补给你。”
外面已经有人催促了,戴誉不好久留,与她将事情敲定了,便要离开。
临出门前,戴誉还不忘给男主上眼药:“小夏同志,你可别轻易答应那个赵学军啊!他这人生活作风上有很大问题,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见她点头应了,才放心地拿着衬衫走出收发室。
帮女主脱离苦海,这也算日行一善了吧!
“戴哥,你进去那么长时间干嘛了?谁找你啊?”方桥问。
“陈大爷啊,我之前有件衬衫落在这边了。”戴誉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快得了吧,我都顺着玻璃窗看见了!里面有个穿绿裙子的女的!”方桥挤眉弄眼。
“你看错了。”戴誉继续否认。
“今天夏厂长闺女就穿的绿裙子,嘿嘿!”几人互相递个眼色,都揶揄地嘻嘻笑,倒是没人再追问下去。
招工考试这天,天朗气清。
市第二啤酒厂在机械厂的东边,距离家属院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戴誉穿戴一新来到啤酒厂时,还不到九点钟。
厂门口已经被喧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看到眼前的阵仗,戴誉着实被震了一下,来应聘的人居然这么多嘛?
费力拨开人群向内张望,只见厂区大院的空地上有序地停着十几辆“倒骑驴”和毛驴车。
听了其他人的谈话,他才弄明白,这些人是市里各大国营饭店和政府机关招待所的,大清早就来啤酒厂排队,等着灌装啤酒呢。
“大爷,请问招工考试在哪里报名?”戴誉先去了传达室。
大爷嗓门十分洪亮:“看到那个红色横幅没有,横幅下面戴眼镜的那位是人事科的吴科长,就在他那里报名,小伙子你赶紧过去吧!”
戴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人民解放军”的红色横幅。一群人正围着个长桌,吴科长和一个年轻女同志坐在桌后,旁边有个立牌——“第二啤酒厂招工考试报到处”。
他连忙侧身挤进去填写报名表。
候考的时候,戴誉还遇到了一个熟人,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宋思哲。
毕业后去商业局招待所当了临时招待员。
“戴誉,你来啤酒厂有事?”宋思哲见了戴誉还挺热情,又是握手,又是递烟的。
“嗯,来参加招工考试的。”戴誉笑着道。
宋思哲心下诧异,小流氓要走正道了?
不禁鼓励道:“那还挺好的,听说啤酒厂和机械厂工人的福利是一样的!我看招工启事上面,洗瓶工和质检员要招的人数都挺多,不过我劝你目标定得高一点。”
戴誉颔首。
宋思哲继续分析道:“虽然洗瓶工的招收人数多,但那就是普通工人岗位,你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一点,比如质检员和技术员都是技术工人岗,以后是有一定晋升空间的……”
嗯,说得很有道理,戴誉再次颔首,“技术工人是铁饭碗。”
“不过技术员对技术水平的要求过高,你还是考虑一下质检员吧。”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质检员的优势就比较明显了,没什么技术要求,除了检查一下口味,就是看看标签是否有贴错的,厂里那些贴错标签的残次品,还可以优先折价购买!这就是隐形福利了!”
戴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你要报考质检员?”
这年头在烟厂酒厂食品厂里,当质检员还是很实惠的。
宋思哲得意一笑:“那不能,我要报考打字员!打字员的编制在厂办,考上就是国家干部了!”
“……”戴誉问,“你之前有打字员工作经验?”
“没有啊,”宋思哲倒是答得坦然,“不过,听说打字员除了基本工资还有二十块的岗位补贴,为了这个补贴,我特意去日报社跟人家打字员学了一个月!”
学打字相当于学了一门吃饭的手艺,为了成功拜师,他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但要给人家辛苦费,还得每天给师傅提供烟酒。
宋思哲的谈话兴致很高,双眼放光道:“干部岗,最低工资不低于二十,再加上补贴,每个月至少四十块,比我爸的工资还高呐!”
见戴誉频频点头,宋思哲的话题重新绕回他身上,问:“你想好报考哪个岗位没有?洗瓶工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你好歹也是高中生,听我的,去试试质检员吧。”
戴誉想说,他也是报考打字员的,不过这时候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
正踌躇着,顾江海却穿过人群找了过来。
见到戴誉,顾江海张口便道:“戴哥,听说打字员考试和我们不太一样,人事科的告诉你了吗?”
“……”宋思哲觑着戴誉,愣道,“你不是报考洗瓶工吗?”
戴誉也挺无语,“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考洗瓶工了。”
“诶,你谁啊?还报考洗瓶工呢,二傻子都会洗瓶子,用得着考吗?你这不是埋汰人嘛!”顾江海口气很冲,“我戴哥是要考打字员的。”
戴誉拦下顾江海,介绍道:“这是我老同学,闹了个误会而已,没事。”
宋思哲回想一下,戴誉好像还真没说要考洗瓶工的事,当下便有些窘迫。
幸好人事科的人帮他解了围,吴科长拿着大喇叭过来,喊大家入场了。
顾江海几人与戴誉挥挥手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戴誉、宋思哲以及一个戴眼镜的矮个男青年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你们跟着厂办的孙主任去吧!”吴科长指着一个高瘦中年人道。
孙主任四十来岁,左眼角还有颗显眼的黑痣。
“咱们先上机试试,其他考试稍后再说。”孙主任浏览着手中的报名表。
三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连最基本的打字都不过关,其他考试也不必参加。
孙主任面相有些严厉,如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圈。视线与眼镜男青年交汇时,那青年打招呼:“三……”
“咳咳!”孙主任干咳两声打断他。
眼镜男青年反应过来改口道:“孙主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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