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夏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夏启航穿着一身蓝涤卡工装,刚从车间里回来。
抹一把从额头流到下颌的汗,夏启航一面收拾办公桌上的图纸,一面问:“你找我有事?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吧。”
戴誉站在他办公桌前,为难道:“我这件事短说不了啊!”
“有什么不能短说的,”夏启航将图纸一夹,作势就要离开,“你爱说不说吧。”
看他是真的要走了,戴誉顿时急了起来,瞬间脱口道:“我想跟您闺女搞对象!”
声音大得连坐在外间的侯秘书都听到了。
侯秘书赶紧起身帮夏厂长将办公室的门合上。
夏启航:“……”
眼神凌厉地剜他一眼,夏启航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将东西一放,就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见他这副神色,戴誉心里也有些打鼓,他期期艾艾地说:“那,那不是您让我长话短说的嘛,我说我不说,您偏让我说!说完了您又虎着脸吓唬我……”
“你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夏启航平静地问。
不然,他哪来的底气追到办公室来叫嚣,见面就跟自己挑衅!
戴誉赶紧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献宝似地双手递过去,解释道:“今天中午刚收到的,京大数学力学系,跟您一个专业,以后也可以继承您的衣钵啦!”
夏启航接过通知书简单扫了一眼便还回去,神情之冷淡,态度之敷衍,与刚刚家属院里那些婶子大娘们形成了强烈反差。
仿佛刚才众人对他的吹捧,只是他在极度亢奋后的错觉。
不过,想想人家夏大佬手底下那些工程师,清一色的全是大学生,对于他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夏启航还算客气地说:“恭喜你了。”
“嘿嘿,同喜同喜!”戴誉赶紧给对方汇报,“夏露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吧!那我就越俎代庖,提前跟您汇报一下。您闺女也考上京大了,虽然没被物理系录取,但是被调剂去了经济系!”
闻言,夏启航真心实意地说:“经济系也不错!”
“对对对!我跟您是同样的想法,经济系也是非常好的专业,只要国家有需要,学什么都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嘛。”戴誉继续叭叭,“夏露的外语和数学都很出色,我看去经济系正适合她!”
“嗯。”夏启航赞同地点头。他是真心觉得闺女不适合学物理的,没考上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戴誉兴奋道:“要是我们俩都去学物理了,到时候一起往实验室里一扎,那谁来管家里和孩子啊。这样安排正好,我俩的时间可以错开!以后她工作忙的时候,就由我照顾家里,反之,就由她照顾家里。要是我俩都很忙的话,还可以把孩子交给您跟何阿姨管教,反正到时候您也快退休了……”
“你想得还挺美的!”夏启航嘲讽道。
“那,那您要是不乐意带孩子,也可以送到我家那边去。我主要是考虑到您跟何阿姨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嘛,把夏露和夏洵都教得那么好,孩子送给您带,那以后肯定又能培养出一个国家栋梁啊!”戴誉的马屁张口就来。
“……”夏启航一头黑线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考虑得倒是挺长远。”
都把他的退休生活安排好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夏露虽然看着挺冷静,但是被您和何阿姨保护得太好了,没经过啥大事,我当然要多替我们的未来打算打算。”一副要为这个家扛起所有的模样。
夏启航被他那副作态恶心得够呛,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他沉默,戴誉又将问题递回去:“您到底答不答应我跟夏露谈对象的事啊?”
夏启航气道:“你俩就算偷偷摸摸地谈了,我还能阻止你们?”
上了大学天高皇帝远的,他还能管到学校去不成?
戴誉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色,正色道:“这我就得好好跟您说道说道了!”
夏启航也肃容坐在那里,等待他的下文。
“我跟夏露正式认识已经快有一年了!在这期间,我有无数次机会跟夏露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但是我都忍着,没有跨出去那一步,您说是为啥?”戴誉不等他答话,继续说道,“您看我这长相!要是我真心想引诱夏露,都不用等一年,一个月她就跟我好上了!”
夏启航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反驳。
这事放在他闺女身上还真说不准。这孩子从小就爱看漂亮东西,穿衣服、带花什么的都得挑最漂亮的。
更小的时候,长得好看的人,她就让人家抱,若是遇上长得不好看的,那肯定刚被抱起来就哇哇大哭。
虽然这孩子长大以后性格内敛了很多,但是本性难移啊。
见他无话反驳,算是默认了自己的假设,戴誉认真道:“我就是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跟夏露谈对象,结婚,生子。不想做那种偷偷摸摸为人诟病的事情。我知道我们家的条件跟您家没法比,我本人之前也有些不好的名声,但是这一年来,我的努力您也是能看到的吧?”
夏启航幅度微小地颔首。
一年时间从一个小流氓蜕变成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确实闻所未闻。
“我俩现在年纪都不大,而且大学里也不让学生结婚,我现在就想跟夏露确定个恋爱关系,以后在大学里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戴誉保证道,“至于以后能不能结婚,您还可以继续考验我,夏露本人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大学毕业以后,她不乐意了,我也绝不强求,那是我没本事!”
夏启航认真听完他的话后,凝眉思索了一阵,退一步道:“如果夏露自己同意,我不反对。”
算是默认了。
谁知这小子得寸进尺,还不满意地说:“那可不行,我还没跟夏露表白呢!为了表示对您这个未来老丈人的尊重,我是特意先跑来征求您的意见的!您同意了,我再去表白!”
夏启航:“……”
头一次遇见先跟老丈人表白的……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虽然觉得他的操作有点骚,但是夏启航对于他的态度还是满意的,遂也没再磨叽,直接与他约法三章:“第一,没结婚以前,你不许与夏露发生任何性行为!”
夏启航并没有含糊其辞,将自己的要求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白,以免这小子借着他话里的漏洞钻空子。
戴誉有些汗颜,自己这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呐,在谈性色变羞于启齿的年代,居然还能轻描淡写地做出这样露骨又精准的表达。
嘶,姜还是老的辣呀!
戴誉不敢耽搁,赶紧点头答应。
“第二,若是被我发现你小子在外面有什么花花心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另外,如果夏露在大学期间喜欢上别人了,你不得多做纠缠。”
戴誉磕绊都没打一下,直接点头。
他早就说了,要是留不住人,算他没本事!
“第三,你们之间可以有争吵,但是你不能动手打人!”
“我哪舍得打她嘛!”戴誉无语道,“再说,有您这样虎视眈眈的老丈人盯着,谁敢打人啊,我今天动了手,明天您就来把我剁了……”
夏启航不置可否。这年头打老婆的男人多得是,私下里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不过,谅他也不敢打自家闺女,他闺女也不是吃素的。
戴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从包里翻出一张叠好的稿纸,起身递过去。
夏启航接过来,发现这居然是一份保证书,便有些意外地瞄他一眼。
他从头到尾将那份《保证书》仔细阅读一遍,觉得对方的态度还算诚恳,便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这东西我会一直留着,要是有任何一点你没办到,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见他正式认可并接受了自己,戴誉兴奋地搓搓手,响亮答道:“岳父,您就放心吧!”
夏启航:“……”
第83章
离开未来老丈人的办公室,戴誉慢悠悠地骑车返回啤酒厂。
甫一进入办公室,正好看到杨、冯两位副厂长从旁边的厂长办公室出来,神色都不怎么痛快。
戴誉心下了然,这是又与张厂长在工作上有分歧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逐渐发现,这位新厂长的风格与许厂长截然不同。
也许是工会出身的原因,张厂长对于车间的工人十分宽容,能与基层工人们打成一片。然而,面对几个地位与她相近的副厂长时,却手腕十分强硬,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而且对于厂里的事,她都要事无巨细地了解,以免有什么环节脱出掌控。
这就导致下面的几个副厂长经常在工作中束手束脚,稍有点超出正常范围的事情就需要向她请示汇报。
几位在许厂长手底下自由惯了的副厂长,当然不乐意了。
见厂长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访客了,戴誉主动进去跟张厂长销假,又说了自己已经考上大学,需要她重新物色秘书人选的事。
张厂长早有心理准备,笑着恭喜他一番。
顿了顿,似是觉得戴誉即将离开,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谈一些敏感话题了,张厂长向他打听起了许厂长与几位副厂长的关系。
张厂长原本以为在这个啤酒厂里,只有杨副厂长会与她不对盘,没想到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厂里的几个副厂长都有点不听招呼了。
戴誉心知她想问什么,但是他一个小秘书总不好教领导做人,便只给她举了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冯副厂长来到厂里以后,许厂长将罐头厂的筹建工作全权交给了他,只派我去当了一个组员,平时并不过问罐头厂的工作。发生错用工程队的事故后,许厂长还主动跟市委承认了自己的领导责任。”
张厂长蹙眉道:“这就是过度放权的坏处嘛,别人犯了错,还得让老许背锅,收拾烂摊子。”
戴誉笑笑没再说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冯副厂长自己领了罚,许厂长高升了。
张厂长对许厂长时期的事情打听得很详细,戴誉无法,只能含糊地说:“可能是上过战场的原因,许厂长一直强调,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张厂长若有所思地颔首,沉默半晌,才说:“明天让孙主任帮我挑一个新秘书,你尽快与他交接工作就可以去上学了。”
她停顿两秒,问:“你哪天出发,火车票买了吗?”
戴誉摇头,说了通知书上要求的报到日期。
“那行,能考上京大也是咱们厂的荣誉,我代表厂里奖励你一张去北京的卧铺火车票!之后你去跟总务科说一声,让他们帮你买票。”
个人几乎买不到卧铺票,这个奖励算是正中他下怀,戴誉没推辞,顺势向领导道了谢。
张厂长心下感慨,自家闺女确实眼光不错,可惜小戴与她家没有缘分,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勉力道:“大学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你上了大学要把握住机会好好学习,以后有时间了也多回厂里看看。”
戴誉正色点头。
他考上京大的消息,不出一天就在厂里传遍了。
这些天,戴誉一边与厂办唯一的女干事进行工作交接,一边接待前来向他道贺的同事们。
他在啤酒厂这一年确实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与他相熟的办公室职员和车间工人中,不少人都送了贺礼。
单是《主席选集》他就收了七八本。沈常胜甚至还送了他一支英雄牌钢笔。
戴誉回家以后,将这一年来在厂里拍的所有相片整理出来,有人给他送贺礼时,他就相应地回赠一张对方的相片。
众人皆大欢喜。
婉拒了厂里要帮他举办欢送会的提议,戴誉交接完工作,正式与同事们作别,离开了奋斗了一年的啤酒厂。
离开啤酒厂当天,戴誉在供销社买了一瓶高粱红,拎着酒去了许厂长家。
许厂长也是刚下班回来,听说戴誉居然真考上大学了,哈哈笑着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又张罗着让媳妇给整几个下酒菜,他们爷俩要一起喝点。
饭桌上,戴誉说起了去北京的事。
“咱们上次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看您给人捎带了不少东西。厂里这次帮我买了卧铺票,您要是有啥需要捎带的,也可以交给我,我帮您送过去。”
许厂长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去上学,铺盖行李得带不少。就不用给我捎带东西了,到时候帮我送封信吧。”
戴誉应承下来,拿起酒瓶子给对方满上,继续劝酒。
许厂长看他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就解释道:“这个收信人是我以前的战友,正经的‘三八式’干部,你帮我去送信也算是跟他认识了,若是在北京有了什么难处,也可以去找他帮帮忙。”
许厂长自己和子女都在滨江发展,基本用不上北京的人脉,让戴誉帮他去久不见面的老战友处走动走动,是一件双方受益的事。
戴誉恍然,他最近真是被厂里的事绕得脑袋都不灵光了,人家若是没点用意,干嘛让自己去送信,走邮政岂不是更方便。
既然这位是“三八式”干部,那他如今的职位恐怕不低了。
所谓“三八式”干部,就是在七七事变到一九三八年底期间,参加革命并同时入党的一批干部,这批干部与早期的红军干部有一个显著区别就是,他们的文化程度普遍比较高,算是当时的知识分子。
果然,只听许厂长继续介绍道:“解放以后,我回了滨江,他回了江苏。前几年他刚调往邮电部的邮政总局工作。”
戴誉了然颔首,虽然他没说对方现在的职位,但是需要跨地区调动工作的,总归不是什么小喽啰就是了。
当晚戴誉便揣着许厂长写给老战友的信回了家。
“儿子,你这几天忙啥呢,夏厂长家的谢礼我都准备好了,你啥时候送去啊?”戴母这些天简直忙坏了,既要招待每天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又得准备自己大闺女结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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