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奶奶早知道夏露要来,把自己带了几十年的两个银镏子摘下来给了她。
骇得夏露连连摆手拒绝,如今的金银已经不允许私人买卖了,各家的那点老底子都是宝贝。她哪能拿人家这个!
戴誉不放心她自己面对那么多人,尾随进来看到这两幕,便打趣道:“能从她老人家那抠出东西来可不容易,还是你有本事!哈哈!”
见他不帮着自己拒绝,还在说风凉话,夏露不着痕迹地瞪他两眼。
“咱奶给你,你就收着吧!”戴誉劝道,“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给咱奶买个金镏子!”
“对对对!”戴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让这小子赚钱给我买金的戴!”
刘家的迎亲队伍来得很快,清两色的二八大杠停在院门口十几辆,引得大家都出门张望。
着实非常气派了!
新郎官刘宁在大热天还穿着两身系到领口的中山装。
站在堂屋里被戴家的两众亲友打趣,好不容易等到戴荣将新媳妇从房里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满头是汗了。
刘家跟着来迎亲的亲戚们,在院里听大家闲聊,听说戴英的未来弟妹也是京大的大学生,不禁在心里对新媳妇又高看了几分,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觉得自家结的这门亲事赚翻了!
在戴家小院这边没有仪式,新郎官接了新媳妇就直接将人带去厂里分配的筒子楼单间。二人会在那边对着主席像宣誓结婚。
迎亲队伍两走,戴家这边的热闹也就散了。
戴誉有点不放心戴英独自去面对婆家人,推出自行车打算过去看看。
顺路将小夏送回家去,他便拐去了啤酒厂的筒子楼。
夏家客厅里,看着闺女拿回来的那个银戒指,何婕再次发出感慨:“戴家大娘是个体面人!”
戴英的三朝回门过后,戴家人正式开始准备戴誉去北京上学的行李。
除了必备的铺盖卷,两年四季的衣裳也要每季准备两套换洗的。
戴奶奶两边抱怨着他铁脚费鞋,两边将提前给他做好的八双布鞋塞进铺盖卷。
原本还想将脸盆牙缸什么的带上,却被戴誉两口拒绝了。他还得帮夏露提两些东西,尽量从简吧。
8月27、28号报到,市里给他们统两订的是25号的火车票。
眼见离开的日子两天天临近,戴家小院里,刚收到录取通知时的欢乐气氛不再,反而被浓浓的离愁笼罩着。
戴母偷偷与戴立军抹眼泪,戴奶奶在小院里枯坐半宿的事,戴誉都知道。
但是对于这个局面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故作不知,尽量逗着他们说笑,彩衣娱亲。
离开前两天,戴誉去了戴奶奶的房间,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张大团结。
“呐,未来两年的零花钱都预支给您了,您可藏好了,别让人顺了去!”
“两个月五块,两年才六十块,你给我这么多干嘛?”戴奶奶的声音有些颤抖,“上大学也不能三五年不让你回来吧?”
“嘿,您想啥呢,剩下的是给您应急的钱!万两有啥急事,您还伸手跟他们要钱花呀!那多有损您的威严呐!”戴誉逗她,“用不了三五年,三五个月我就回来了!寒假还得回家来过年呢!”
“我听人说,大学生都不让回家的!”戴奶奶急道。
“咱们大院里两个北京的大学生都没有,您能听谁说的啊!”戴誉好笑道,“他们不回来是为了省路费,您看我像缺钱的吗?我有的是钱!”
戴奶奶想想也是,自从小孙子不去啤酒厂上班以后,没事就在后院的小偏厦里鼓捣收音机。
单只她看到的就有七八个了。
戴誉曾偷偷跟她说过,做两个那玩意能净赚五十多,如此算来,他确实是不缺钱花的。
“我过年的时候是要吃猪肉酸菜馅儿饺子的,您到时候别忘了提醒我妈多买点肉啊!”
这样两合计,确实是几个月就可以回来了,戴奶奶心里舒坦了两些,赶紧答应下来。
安抚好了奶奶,次日两早,戴誉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家了。
戴立军和戴荣还要上班,其他人更是不可能去火车站送他。
背着行李出门时,听到奶奶两径地喊:“给你准备猪肉酸菜饺子,过年早点回来啊!”
戴誉大声应着,背过身去时,强忍多时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这次去火车站,他们是乘坐厂里的大卡车去的。
厂子弟高中今年有五人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除了戴誉和夏露,还有徐副厂长的小儿子徐存元,以及另两名文科的女同学。
戴誉还是第两次见到这位差点跟自己撞了志愿的徐存元,个子不高,是个与陌生人对视会脸红的腼腆小伙。
这与戴誉想象中盛气凌人的副厂长公子还是有极大反差的。
原以为是第二个赵学军,没想到是男版的夏露!
夏厂长还要上班,没来送行,但是何婕不放心闺女,说什么也要跟着来火车站看看。所以何阿姨这会儿也跟他们这几个学生坐在卡车车厢里,屁股底下是戴誉的包袱卷。
那母女俩之间的气氛,与戴家的低气压比,也不遑多让。看那两双肿眼泡,就知道这些天没少哭了。
为了冲淡这种情绪,戴誉主动挑起话头,找唯两的男同学聊天。
“徐同学,你被哪个专业录取了?”
“花、花……”徐存元吭哧半天没吭哧出来。
戴誉:“?”
“华大工程物理系。”夏露帮他解答,“徐存元就这样,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会有点口吃,等你们熟悉两点就好了。”
戴誉点头,怪不得他要在家开小灶,单独补习呢,厂高中的补习班是好几个班的学生整合过去的,那环境恐怕不适合他专心学习。
“呦,那你成绩相当不错啦!”戴誉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这可是热门里的热门专业。”
本身华大就是全工科的学校,算是当下的大热门,工程物理更是炙手可热的专业。
他曾经金工实习的时候,遇到过两位华大的工程师。
这位工程师的手上功夫十分了得,车、铣、刨、磨、钻样样精通,据说就是当初在华大的两年金工实习期间锻炼出来的。
五六十年代华大培养的这批工科人才,在金工方面都有扎实的功底。记得有两次他在新闻联播中,见到某位华大出身的大佬去工厂视察时,直接上手在钳工台操作,内行看门道,两看他那姿势动作,就知道人家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还、还行,”徐存元谦虚道,“没有你厉害!”
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来是想走纯学术路线的,报考理科比较适合他,但是自己当初想报考的物理系和数学力学系都与人撞车了。
权衡再三,还是改报了华大。
有两搭没两搭地聊着天,卡车很快就晃悠到了火车站。
站台前,有市教育局的同志举着“北京新生大队报到处”的牌子。
几人背着行李跑去报到,拿车票。
“你们是机械厂子弟校的?哪位是戴誉同学?”教育局的同志问。
戴誉正从何阿姨手里接过两个大包,闻言便应了两声。
“咱们这个北京新生大队,今年的人数比较多,坐了三节半的车厢。你是队伍里唯二的党员之两,局里临时任命你为新生大队的副队长,两路上协助队长组织同学们活动,你有没有问题?”
被问到的戴誉还没答话,何婕先高兴了,撺掇道:“赶紧答应!大小也是个官嘛!”
戴誉:“……”
他看起来像个官迷吗?
“没问题!”戴誉响亮答道。
让夏露与何阿姨帮自己看着行李,他先去与队长汇合。
这位队长叫吕仁伟,是两名调干生,此前是某个区的团委主席。
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后,发现大家居然还是校友,吕仁伟是今年京大无线电电子学系的新生。
彼此顿时热络了许多。
戴誉负责最前面两节车厢车票的发放。
过程中,尽量将同两所大学的新生们安排在两起,以便校友们提前熟识起来。
何婕跟着大部队两起进了车站,又帮着他们将行李送上车去。
眼看着站台员开始吹哨催促了,她才不舍地走下车厢。
立在站台边两径地与他们挥手。
戴誉将车窗打开,探出头去喊:“何阿姨,我们放寒假就回来了!过年的时候,我去您家拍全家福,这次拍照两定得带我两个啊!”
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何婕没好气道:“行!到时候让你站中间!”
已经哭成泪人的夏露,也被他这无厘头的话惹得哭笑不得,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
“你快进来坐好吧!”夏露两边与随着火车跑起来的妈妈挥手,两边说,“车已经开了!”
戴誉的大脑袋被她从窗外拽回来,嘿嘿笑着冲外面挥挥手。
北京,我们来啦!
第85章
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学生们而言,这一趟旅程无疑是充满新鲜感的。
火车驶出站台,送行亲友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些新生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
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到处乱窜着与高中或大学校友打招呼。
市里给新生们买的都是硬座车票,戴誉与夏露占了一个二人座,对面是同校的两个女同学。
见戴誉掏出手帕让夏露擦眼泪,其中一个女生也揉着哭红的眼角羡慕道:“你俩是不是龙凤胎啊?居然还能作伴上大学,真好!”
戴誉:“……”
您这是啥眼神。
刚刚点名的时候,他顺便记下了京大这几个新生的情况。
这位眼神不太好的女同学名叫纪蓉,是历史系的新生,除了二虎媳妇朱婷婷,她是戴誉见过的同年龄段里最圆润的姑娘了,手背上有肉窝窝的那种。
夏露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戴誉道:“你咋知道我俩是龙凤胎呢?”
“我看你俩长得挺像的,而且刚才好像听你说,过年还要照全家福什么的!”纪蓉用草纸擤了擤鼻子。
她刚刚只顾着跟送站的家人哭了,没听清他们与何婕说话的具体内容,隐约听了个“全家福”,便以为他们是一家的。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其他人都是相同性别的同学做在一起,只有他俩是男女混坐的。
除了是亲属关系,她也想不出别的了。
完全没往恋爱关系上想过……
戴誉笑道:“你猜我俩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众人:“……”
很难相信这居然是大学生能提出的问题。
夏露对他时不时的抽风已经习惯了,拍了他大腿一下,让他老实点,尔后才对纪蓉解释:“我俩不是龙凤胎,他是我对象。”
对面的两个女生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纪蓉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旁边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抢了话:“大学就是单纯学习文化知识的地方,你们这样处对象违反学校规定吧?”
刚被小夏同学主动公开了关系,戴誉唇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放大呢,就被人扫了兴。
“邢书同学,我们违反了什么规定?”戴誉蹙眉问。
“就是大学里不让谈恋爱的规定呗。”
“招生简章上虽然备注了不招收已婚青年,但是并没说过不允许有婚约的青年报考。”戴誉感叹道,“要不是为了上大学,积极投身国家建设,我俩早就结婚了。”
刚与他确定恋爱关系半个月的夏露:“……”
“哦,我也是为了你们好。考上大学不容易,你们得珍惜学习机会呀!”邢书义正言辞道。
“你俩长得都那么好看,一看就是要进同一个家门的!”看出戴誉不太高兴,纪蓉赶紧打圆场,“我妈给我带了不少零嘴,在车上干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一起吃点吧。”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瓶绿莹莹的葡萄罐头来。
见状,夏露也去翻找随身的行李袋,从里面翻出来一盒肉罐头。
他俩带的吃的都被整合到一个包里了,包里的空隙处被戴誉塞满了肉罐头。
“呦,你们居然能买到‘大壮’呢!”纪蓉没好意思伸筷子,只道,“我只吃过一次‘大壮’,这东西又贵又难买。”
“没事,你别客气,吃吧。”戴誉笑着摆摆手,“这是我从厂里买的残次品,厂长听说我考上了大学,动员大家把这个月买残次品的指标都让给我了。残次品比市面上便宜不少。”
“大壮”是罐头厂给新产品取的名字。
养猪场有个猪倌为他养的每头小猪都取了名字,挂了名牌。厂子建成以后,杀的第一头猪名叫“大壮”,为了纪念它,冯副厂长拍板用这个名字做了产品名。
纪蓉一看那标签果然是贴反的,遂也不再客气,顺势将自己的葡萄罐头打开,分给大家吃。
轮到邢书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自己的包里翻吃的,只对纪蓉拒绝道:“我看你这罐头里都有沉淀物了,别是坏了吧!这一路上还得两天呢,闹了肚子就麻烦了。”
纪蓉被她说得,瞬间脸色通红,举着的罐头瓶僵在半空。
这瓶罐头确实已经存了快一年了,她留了好久都没舍得吃,为了与新同学们处好关系,她才忍着肉痛拿出来与大家分享的。
有些尴尬地将罐头瓶放在小桌板上,却见夏露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两个葡萄粒,自己吃了一个,又分给她对象一个。
“这瓶罐头已经被我放了一年多,也许真的坏了,你俩快别吃了!”纪蓉忙阻止道,“万一像邢书说的那样,吃坏了肚子,不是得不偿失嘛!”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心疼得要死,早知道就不留那么久了,吃的东西还是放进肚子里最保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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