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郎无奈地对苏园解释:“苏姑娘似乎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我的措词是‘也有’,他终归抚养我长大的养父,纵然如今再瞧不起他,我仍感恩他曾经把我抚养长大。他现在是没心思主张这些事了,我就凭我自己的意愿来张罗一切,那自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想发泄了。”
“你解释得好认真哦。”苏园叹道。
之前说话都那么随性,在她提出这方面的质疑之后,丁三郎的解释竟分外认真了。
丁三郎听出苏园的语调有话外音,气得与她对视。可就在这对视的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苏园通过他的眼睛看透了他的内心。
“你是谁?”丁三郎突然发问。
在场的众人皆对他突然发问的行为感到奇怪。
“我姓苏。”苏园回答得颇有耐心。
丁三郎当然知道她姓苏,他是想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给他的感觉——
“你眼睛不想要了?”
丁三郎还不及细想,便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男声,他后脊梁顿时觉得一阵发冷。
丁三郎看向声音的主人白玉堂,从其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杀意,非常不遮掩的那种。
他顿时觉得胸口疼得更厉害了,不禁想起之前在瑶光楼时,他挨白玉堂那一记踹,那可是令他直接吐了血,浑身的骨头都像摔碎了似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缓不过劲儿来,一喘气就胸口疼。
白玉堂的为人和行事风格他了解过一些,绝对不像开封府其他人那样正直不阿,更不会安分老实地受规矩束缚。他若遵纪守法,只因他想;他若杀人放火,也因他想。
这白玉堂若动杀念,便是真想杀人。丁三郎不得不收回眼神,垂下眸子,避免与白玉堂硬碰硬。
包拯再拍惊堂木,呵斥丁三郎将那人供出来。
丁三郎再三无奈解释,那人不存在,是他一开始的胡说。但包拯仿佛并不信,还是逼他招供。丁三郎这才明白过来,包拯还是想对他用大刑,那念头根本就没变过!
最终包拯以丁三郎藐视公堂,出尔反尔,前后证供不一致,欺骗官府为由,判丁三郎杖四十。
“才杖四十,太轻了吧?”
待包大人宣布退堂之后,赵虎不禁感慨了一句。
“这案子受上头关注,若罚得太重惹来严刑逼供的非议,反而把事变麻烦了。左右证据确凿,最后逃不过砍头了。不过这杖四十月也未必算轻罚,就要看怎么个打法了,打对了,比杖二百还狠呢,也不算轻了。”王朝解释道。
“那你说包大人的意思是哪种打法?后一种的话,我可要亲自上!”张虎摩拳擦掌,蓄势待发道。
王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有个主意,取一半一半。”苏园凑热闹提议道。
“一半一半是何意?”王朝和赵虎齐声问。马汉和张龙也凑了过来,挺好奇的。
“你们使劲儿打二十杖,后面的二十杖我来打。”
“就你那点劲儿打他,那不跟挠痒痒似得,便宜他了!”赵虎不赞同道。
“那我用力。”苏园认真道。
王朝等人都笑起来,直叹苏园娇憨可爱。不过她既然那么想打就让她打吧,他们都能理解苏园的心情。
虽说苏园和苏喜并没认姐妹,可瞧苏喜如今依赖她的那副样子,苏园那么善良肯定会有所动容了,她现在肯定是想亲自出手为苏喜出口恶气。
王朝等人便答应了苏园的请求。大不了前二十下他们无所顾忌,尽全力去打,找补回来就是。
丁三郎自小在京城官贵圈里长大,不是没见识过杖四十的威力如何。他本以为自己在开封府受这四十杖,纵然疼些,却也能受得住。却没想到这前二十杖打得极狠,生生要了他的半条命。可恶。这些官差在趁机报复他!
丁三郎咬着嘴里被塞的破布,只能生生硬熬了下来。
等到听说后二十杖是那姓苏的女官差来打,丁三郎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瞧那姓苏的女官差那纤瘦单薄的小身板,便知她力气肯定极小。这些衙役居然肯这样放过他?
莫非是因为这苏姓的女官差想亲自出手为苏喜出气,而其他衙役不好驳了她的请求?总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的,只要是这个女官差来打他,对他而言就是好事。
王朝将手里的木杖递给苏园,教她下手的技巧,怎样打才能更疼,鼓励她多多使劲儿打。
“嗯。”苏园接了木杖之后,见木杖头上沾了血,直叹太脏了。她就招呼孙荷赶紧把准备好的那桶水提过来,先洗干净木棍。
王朝等人:“……”
姑娘家爱干净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就不多说了,忍忍吧。
重洗完毕之后,苏园就双手握紧木杖的一端,举起来——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纷纷抬头,想要目睹苏园打下的第一杖。
“啪嗒”一声,苏园手没握住,木杖掉在了丁三郎的后臀处后,随之就落在了上。
“第二十一杖!”负责计数的小吏不忍心地喊一声,他好想作弊,不计数这次。
王朝等人:“……”
别问,问就后悔,当初他们就不该答应苏园的请求。
苏园忙把木杖捡起来,让孙荷再倒水重洗一下木杖,接着打第二下。这一次苏园终于成功打了下去,手握住了木杖,没有掉。不过瞧她下手那般轻松的样子就知道,她打得很轻,没什么劲儿。
偏那挨打的丁三郎反应极大,居然翘起了上半身,好像疼得多厉害似得,可真能装假做戏!
王朝等人不仅仅纷纷赠给了丁三郎一个白眼。
从苏园打得第一下开始,丁三郎就疼得瞪圆了眼睛,面色赤红,额头的冷汗如雨在下。
丁三郎牙齿紧紧地咬着破布,几乎用力到把满口牙都快咬碎了。他万万的没有想到,这苏姓女官差的力气居然那么大,一杖下去,何止他被打烂的臀疼得剧烈,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而且她在木杖上好像涂了什么东西,大疼之后,还有那种密密麻麻的蛰疼,并且极痒。叫人恨不得亲手挖掉自己身上的肉的那种痒,比挨打更要人命。
疼到极致又痒到极致的那种感觉,是比下十八层地狱更难熬的酷刑,他恨不得现在就求死。
奈何他嘴被堵住了,他喊不出来,求不得死,发泄不了,更质问不了。只能任由苏园打两下,手软弄掉木杖,去清洗一遍木杖,然后再打,令他痒得更剧烈,更痛苦,更煎熬。
丁三郎在打到第三十杖的时候,晕了过去。随即就有衙役点了一种熏香,直接给他熏醒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分外精神起来,接下来受打的每一下他都感受得清晰无比,而是那种要了命痒意,比之前更清晰,难熬极了。
待四十杖结束,疼得已然不是受杖刑的地方了,身体每一处都像消耗尽了一样。丁三郎感觉自己仿佛化成灰了,他目光涣散,满头是汗,全身的衣裳被汗水浸透。在被扯掉堵嘴的破布时候,他喉咙里只剩下细碎的咕噜声,虚脱得连一个字都哼不出来。
王朝等人终于发现丁三郎的情况异常,纳闷地问苏园怎么回事。
“刚刚我瞧你明明没怎么用力啊,他怎么疼得浑身冒出的冷汗越来越多?”赵虎问。
苏园示意他们去看孙荷提的那桶水,“加了料的,才刚审问的时候,他不是皮痒欠揍么,便满足他。”
“妙哉!”王朝等人恍然大悟,原来苏园丢木杖的行为是故意的。
苏园:“但这药可是好药啊,你们可不能冤枉我使坏,这药水有避免伤口腐烂之效。”如果他那处打烂的地方,有时间愈合的话。
“聪明!挑不出错!”王朝等人纷纷称赞叹服苏园的作法,夸她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公孙先生的徒弟。
“这有个好脑子就是好啊,门道就是多!和她比起来,我倒觉我脖子上这个玩意儿白长了!”马汉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跟苏园比起来他脑袋确实笨了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头,还是要珍惜的。
“谁说不是呢。”王朝等人附和。
这一通打,也算出了之前憋得气,大家都轻松地哈哈笑起来。
孙荷乐颠颠地跟着苏园回房,在路上好一顿赞美自家老大。之后她们便在苏园房门口前看见了苏喜,人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不回家?”苏园问她。
这时辰天已经大亮了,不似昨日雾蒙蒙的天气,今日是个大晴天,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叫人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心情开阔。
苏喜低下头去,“不想回去,也不太敢回去。”
昨晚开封府上门苏家,把丫鬟择兰带走的时候,苏进敬应该就知道情况了。过了这一夜,他肯定已经打听得七七八八,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苏喜料知自己回去的话,肯定会挨苏进敬好一顿骂。
“我让你大哥来接你,由他护着你,或许还能好些。”苏园说罢,就要去找人传话。
“不必了,我已经麻烦了衙役帮忙传话,过一会儿大哥应该就会来接我。”
苏喜话音刚落,那厢便有小厮告知,苏进敬和苏方明来了,要来接走苏喜。
苏喜一听到有苏进敬在,立刻求救地看向苏园。
苏园便带着苏喜去见了苏进敬和苏方明。
苏进敬刚见道苏喜,便怒斥她大胆,居然瞒着他去干这么冒险的事。
“这并非她有意隐瞒,是案子要保密,开封府要求她的。”苏园替苏喜解释道。
“我还正要问问你们开封府呢,凭什么让我女儿做这么冒险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她大着肚子,有身孕。你们这样利用一名孕妇,真配称是百姓的父母官?这是没出事,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开封府谁来负责?”
“父亲,开封府查案,百姓理当配合,更何况苏喜涉案。”苏方明插话解释道。
“闭嘴!你是苏家人,怎能向着外人说话,事关你妹妹的安危。”苏进敬小声斥责苏方明一句。
苏方明扯起嘴角,无声地讥笑一声。什么外人?明明眼前的苏园也是他妹妹!
“当然由她自己负责!”苏园言词清晰地回答苏进敬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
苏进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封府的官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不负责任的话?
苏园命人将苏喜签字画押的免责文书拿来。她当时便知道这文书不会白签,肯定用得上。
这时候,苏喜把头低得极深。
苏进敬在看完文书上的内容之后,气得手发抖,他恼怒地瞪向苏喜,“孽女,你怎么能蠢到——”
“犯蠢的不是苏大姑娘,将功赎罪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然以她的身体,产后白天再挨杖刑,照样扛不住。苏老爷可能不知道杖刑有多可怕。”
苏园当即叫人带苏进敬去瞧一瞧丁三郎的下场。
苏进敬从大牢里折返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仿佛他刚才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苏园:“苏大爷可以带苏大姑娘回去了。”
苏进敬一听,直接转身想一起走。
“苏老爷请留步,开封府本就有案子需要苏老爷配合调查。苏老爷如今既然主动上门了,倒省得我们在派人去请您来了。”苏园示意苏进敬跟她一起去见包拯。
原本来兴师问罪的苏进敬,在见过丁三郎的惨状之后,气势已经消减了一半。如今再听苏园说要带他去见包拯,那包拯的威名谁人不知?最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若非有大事,包大人不可能随便见他。
苏进敬一瞬间气势全无了,反问苏园到底因何事要他见包拯。
“苏老爷自己不清楚么?”苏园用一种‘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的眼神审视苏进敬。
苏进敬顿时就心虚起来,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会招惹到开封府。随即他想起来,苏方明曾告诉过他的一件事,医不活在开封府招供的时候,好像提过他。八成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我们走吧。”苏方明带着苏喜离开,安慰她不必再担心被父亲骂,“他有麻烦了,自是无暇东顾,没精力骂你。”
“那爹爹会不会有事?”苏喜有点忧心。她不明白,明明丁三郎表示了没掌握她爹的罪证,包大人为何还要带走爹爹审问呢?
“不知道。”苏方明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苏喜觉得大哥太冷情,可又知道他一向是这个性子,说也没用。回去的路上,苏喜就把昨晚她的整个惊险经历讲述给了苏方明。
“当我看到那封信里说有父亲罪证的时候,我真的慌极了。但我又怕那是丁三郎的计谋,我若是上当了,可能会万劫不复。可是我若选择告知了开封府,一旦爹爹地罪名被揭发,我就是害了全家的罪人。我当时真的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手都在抖。”
“那你最后为何还是选择让孙荷通知了开封府?”苏方明淡淡地问。
“我想我在重大事上做的决定好像都没对过,相信苏园的话似乎更好一点,所以最后我选了通知开封府。幸而我选这个了,不然只身赴约,”苏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只怕现在早就被开膛破腹了 。”
“终于做了一次聪明的决定,很好。”苏方明语气没有波澜地称赞道。
苏喜:“……”
大哥,你的反应敢不敢再冷淡点?
苏进敬见过包拯之后,便恭谨地听了包拯的问话。果然包大人在质疑他与医不活之间,是否有过来往。
苏进敬并不知医不活已亡,只以为医不活已经招供了一切,便立刻如实告知他与医不活的来往的情况。
两个多月以前,医不活曾主动找上他,告诉他,他有办法挤掉皇商夏家,令礼部选定苏记灯笼坊为提供灯笼的商户。
苏进敬一想这是桩大生意,只要礼部选了苏记的灯笼,那今后东京各衙门的灯笼使用,甚至皇宫里的灯笼都会有机会归苏家负责。
“白白来钱的生意,哪儿会有商人会拒绝。我问他是什么法子,他却不说,叫我只管给他两万银子,他就能办成这件事。”
“你便给钱了?”包拯问。
苏进敬应承,“这钱数确实不少,但医不活这个人我听过,为人十分狡诈奸猾,但他也十分信守承诺过。灯笼的生意要真能做成,我赚得可不止两万两,故我便给了他两万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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