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园忙请他细讲讲。
“二十年前的苏家,在郑州不过是开了几间小铺子,略有盈利,生意做的并不大。因忘川道长的算卦批命,才助父亲发了家,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竟还有幸成了皇商,就渐渐把生意做到了如今的程度。故而父亲对忘川道长的话一直都深信不疑,他深以为自己能够发家致富全靠道长提点,一直十分感激他,敬奉着他。”苏方明解释道。
这些情况苏园多少了解一些,倒并不觉得太惊讶,苏进敬要是不魔怔信道,哪里会干出丢亲女儿的事儿来。
苏园接着跟苏方明提起她今日见到的杜诒,也是曾受过忘川道长帮助的人。
“他拜了忘川道长为师。我上次竟忘了细问你,既然苏家与忘川道长有这么深的渊源,你自小修道,是不是也拜他为师了?”
“嗯。”苏方明应承,“不过他时常云游四方,亲自教导我的时候很少。而且就是因为他那时没有自己的道观,将我托付给他的道友门帮忙照顾,才令我辗转了那么多家道观。”
“上次你怎么没跟我提他是你师父?”苏园觉得苏方明是有意隐瞒了。
“原因有二:一感觉到你对他很怀疑,当时我们正谈判,提他只怕会增加失败的可能。二讳疾忌医,我不喜提道观的事,也不愿认他是师父。”苏方明很坦率地告知苏园原因。
“这就奇怪了,同样是徒弟,杜诒对忘川道长的印象极好。而你对他的印象,好像不怎么样?”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但你能立刻明白,年幼生子和老来得子的区别。”
苏方明陈述这一情况的时候,脸色依旧淡淡的,明明对比之下该有怨气的事情,他却是一点情绪表达都没有。
这例子举得倒确实令苏园立刻就明白了。二十年前,忘川道长自己还很年轻,属于还要开创自己事业版图的不定性的毛头小子,自然是没太多时间和耐心去管苏方明这个徒弟。但过了十年之后就不一样了,忘川道长成熟稳重了,而且杜诒还是杜宰相的小儿子,他自然要更加善待。
这么一对比,确实显得苏方明非常惨。
“在你的伤口上撒盐了。”苏园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她布兜里椒盐杏仁都贡献出来,给苏方明做补偿。
苏方明看着杏仁表面粘着地薄薄一层细盐,不禁失笑:“你还真擅于撒盐。”
尝过一颗椒盐杏仁之后,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这是我听到过语气第二平淡的夸赞。”苏园顺嘴叹道。
“第二,那第一是?”苏方明不禁有些好奇。
苏园:“第一是‘不错’、‘尚可’、‘还可以’……”
“白玉堂?”苏方明立刻就猜对了人,跟苏园道,“若是他的话,不奇怪。当初我不管与那哪一号江湖人交往,都十分顺利,唯独在他那里碰了壁。白玉堂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无论你表现如何完美,也得合他眼缘才行,否则他就是看不上。我那时才明白 ,江湖上都传他性情诡谲的说法是半点不虚。”
苏园笑叹,苏方明吃瘪的样子应该很有趣,毕竟他的性子太淡了,鲜见能有这一幕。不过比起苏方明吃瘪,白玉堂吃瘪的样子肯定更有趣。
苏方明听苏园这些感慨,挑起眉梢,“我觉得你这些想法很危险。”
“没事。”苏园无所谓危险。
“哦?”苏方明打量一眼苏园,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你与白玉堂该不会是——”
“对,我正琢磨一件事儿呢。”
苏园就把圆圆面和白玉糕的事讲给了苏方明,问他当时白玉堂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方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故意揶揄苏园:“你不懂吗?”
“我懂啊,白玉糕是适合我。”
苏方明怔了下,没想到苏园这么直接。不过转念再想,她能这样直白的把心里话讲给自己听,显然说明她对他十分信任,也是对他这位大哥的认可了。这令苏方明颇感荣幸。
“可圆圆面也适合我啊,我都爱吃。他不爱吃甜食,要二选一。我不用啊,我不需要二选一,我都可以!”
苏园叹毕,见苏方明有点发愣地看自己,就再细致地跟苏方明解释她当时的感受。
“我当时听完他的话,脑子里‘轰’的一下,因为我特意给弄了白玉糕逗他,他就报复我,不打算不给我吃圆圆面了?还真不愧是小气记仇出了名的人物!
幸而那会儿有盘白玉糕就放在我跟前,味道甜甜的,一直甜到我胃里,才安慰到了我。否则我真要拍案而起,忍不住和他打一架。”
苏方明:“……”
脑子挺聪明的,怎么一旦涉及到吃的事儿,她就全都只想着吃了?可怜白玉堂还拿食物作比,特意去表达心意,人家是半点都没明白他的心意,还以为他在抢食,光计较自己以后能不能吃圆圆面了。
“你再想想,他要说的是这个意思么?或许并非面本身。”苏方明委婉提示苏园。
苏园认真想了想,对苏方明道:“我知道了!”
苏方明欣慰一笑,明白了就好,看来他很快就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他在怪我明知他不喜吃甜食,却还要故意给他送甜味的点心,而他送我吃的圆圆面却是我很喜欢的牛肉圆。所以重要的不是一碗面,是他在以面警告我。‘他所不欲,我却施于他’,他才不高兴。”苏园恍然大悟地拍桌,“我说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原来那就是警告我的眼神。”
苏方明:“……”
他必须收回之前的想法,苏园根本就没开窍!她的脑子大概全用在破案和吃上了,论起男女之情,好像比他这个修过十几年道的人懂得还少。
苏方明本是可以直接提醒苏园的,不过转念想这种事还是让她自己发现,或让白玉堂直接挑明更好。这会是他们俩人间的小情趣,他倒没必要从中掺和。
“你不是想看白玉堂吃瘪么?我看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苏方明的语气里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
苏园奇怪问苏方明:“你难道也会算命?”
苏方明但笑不语,倒把苏园弄得莫名其妙。苏园见他不肯解释,就干脆一口气多吃了六块点心。点心中有椒盐口味的,酥的掉渣,好吃又一点不甜。苏园问苏方明能不能给她包上一包,她要拿来送给白玉堂。
“这就服软了?”苏方明见苏园惦记着白玉堂,故意调笑问她一句。
“这不是服软,这是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十包这样的点心,也换不来他家厨子那一碗圆圆面啊,不只有手打牛肉丸,里面还有海参呢,味道绝美。”
苏园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苏方明尽量下压嘴角,令自己别笑出声来。他随即吩咐娄掌柜包了点心给苏园,另还备了些糖冬瓜、番薯干以及各样蜜饯等其它小吃食一起。
苏园就拎着一串装满吃食的纸包,背着装满各种干果的布兜,赶在黄昏前骑上马,直奔城外的沙柳坡。
苏园抵达沙柳坡的时候,尹傲雪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尹傲雪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以水粉胭脂遮掩之后,若不细看的话基本上看不出来。
尹傲雪远远地见有人骑马过来,还以为是展昭。等近些了,瞧见竟是穿男装的苏园,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来这干什么?”
“这沙柳坡是你家的,别人不能来?”苏园反问。
尹傲雪嫌恶地冷哼一声,警告苏园滚远点,别往她跟前凑,否则她可不会像昨晚那么好运气了。
“我一直都挺好运的,这点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尹傲雪不解回瞪苏园,她什么时候早知道了?
“但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死的都是别人,谁在我身边谁倒霉,但我总是能逃过一劫。你说这不是我运气好是什么?”
苏园说罢,还故意往尹傲雪跟前走了两步。
尹傲雪立刻防备地后退两步。
“什么你运气好,分明就是丧门星,靠近谁就会把谁祸害死!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
苏园正要再吓唬尹傲雪两下,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白玉堂来了!
尹傲雪再往后瞧了瞧,见来人只有白玉堂,并无展昭的身影,便问白玉堂展昭在哪儿。
白玉堂二话不说拔刀,然后看了一眼苏园。
苏园马上识趣地捧着她的一大堆吃食去了,不远处的高地,找个处草软的地方坐下来观战。这会儿太阳西落,红霞染满西面的天空,美极了,再加上有凉风送爽,令人感觉更加舒适。
苏园低头拆开两包蜜饯的工夫,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一红一白,在日落到余晖下不断变换招式,精彩对打,又是一处美景。
苏园就边吃蜜饯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尹傲雪起初并不明白为何是白玉堂来赴约,而且二话不说和她打了起来。但打起来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了,根本就是白玉堂今晨不便在开封府外打她,所以才故意约她来此对战。
这厮出招极狠,招招必杀。
尹傲雪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尊煞神,令他居然这么针对自己。几个回合下来,尹傲雪开始打得吃力,完全招架不住。
白玉堂的招式跟展昭的完全不一样,风格诡变,且极擅声东击西,虚晃偷袭,并且见缝插针,有机会就甩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不足一炷香的工夫,尹傲雪左右双臂都有了刀伤,特别是左臂,已经血流如注。她气喘吁吁地捂住自己的伤口,连退数步,尽量保持和白玉堂较远的距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对女人使用暗器!还有,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般对我穷追猛打?”
苏园‘咔咔’地嗑瓜子,闻言后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白玉堂压根不理会尹傲雪说什么,且还趁着尹傲雪说话的时候,挥刀直刺过去。
尹傲雪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她已经惊讶得回不过劲儿来,但又必须极力躲避,因为她非常清楚白玉堂的每一招都冲着必杀地方而来,毫不留情。
尹傲雪在沙地上翻滚了一圈,以连吃数口沙子为代价,总算躲过了白玉堂的攻击。但再接下来的接招她更加吃力,尹傲雪非常清楚,自己根本就敌不过白玉堂,再这样消耗下去她不死也得半残。
此之前她自以为武功高强,可以横行武林的骄傲狂妄,悉数被白玉堂摧残得渣都不剩。
尹傲雪听到那边苏园嗑瓜子的声音,心里更气恨,她被打得如此狼狈,而那个姓苏的臭丫头此刻竟然却那般悠哉地吃瓜子看热闹。
尹傲雪忽然打一激灵,好像明白过来了。
“可是她请你来帮她报仇?你别那个恶女给骗了!她根本就是个害人精!她——”
尹傲雪话未说完,白玉堂剑锋一扫,直奔她脑袋而来。她忙侧首闪躲,到底是迟了一步,刀尖削在了她的发髻上。
尹傲雪又跟昨晚的下场一样,劈头散发了,但不同的是这次她有一部分头发被削断了,剩下的半截头发被风吹了之后,竟以诡异的角度在她头顶直立起来,显得凌乱又滑稽。
尹傲雪却不得机会整理头发,因为白玉堂下一刀又来了,他连片刻喘息的工夫都不给她。尹傲雪随后又被打得,披头散发在沙地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满头浑身都包了一层沙子。
“别打了,我认输!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还不行么?”尹傲雪带着哭腔喊道。
她现在的样子比昨晚来,狼狈十倍百倍不止。
因为打得吃力,尹傲雪在沙地里躲避翻滚的时候,浑身都有擦伤红肿,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更不必说了,被砍断了半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都都被沙子打磨过了一遍。
白玉堂方停手,但却并没收起他的杀势,似乎尹傲雪接下来的表现若不让他满意的话,他会毫不留情地再度出手。
白玉堂嗓音清冷:“一跟她磕头道歉求谅解;二不准再见展昭;三你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我连你师父一起杀。”
能教出这种徒弟的师父,一样要负责。既知自己徒儿蠢,便不该教她这么高的武功,跑出来祸害别人。
尹傲雪本有好多话要讲,特别是在听到白玉堂前两条要求的时候,她觉得她自己做不到,还想多辩解几句。但听到第三条的时候,她刚到嘴边要吐出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了,悉数都咽了回去。
“让一个人痛苦的死法有很多,我不介意你多留点时间给我思考。”
白玉堂见尹傲雪虽不敢说废话了,但在哭哭啼啼地拖延时间。他便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形如猫爪的暗器来,按住后头的手柄,头部便会突然伸出十几根倒刺。
此物看着不大,但若刺入人的皮肤,再伸出倒刺,勾着皮肉拉出来,定会造成血肉糜烂。若是刺到人脸上,必染会令人彻底烂脸毁容。
尹傲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踉跄地走到苏园跟前,给她下跪磕头道歉。
“之前是我不对,怪我口不择言,我不该气急了就胡乱骂苏姑娘。苏姑娘,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尹傲雪连连给苏园磕头。
苏园还磕着瓜子,突然瞧尹傲雪这阵仗,似乎有些吓呆了,手拿着瓜子愣愣地看着尹傲雪。
尹傲雪气恼苏园半点反应都不给她,也不说原谅她,只得继续赔错,恳请她的谅解。
“你骂我时,是真心真意,发自肺腑之言,但你道歉的话却很流于浮表,半点真心都没有,要我怎么原谅你。”
苏园终于吭声了,却是令尹傲雪气愤不已的回答,但尹傲雪不敢有半点怨言去抱怨。
尹傲雪:“我真心给苏姑娘道歉。”
“你果然不是什么品性端方的人,诋毁人时很恶意,道歉撒起谎来也很没下限。”苏园说罢,就继续嗑瓜子。
尹傲雪哭着抬头望向白玉堂,意思她已经道歉求原谅了,却是苏园得理不饶人。
白玉堂则把玩着猫爪暗器,对尹傲雪微微勾起了一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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