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则在这时突然想起来了,为何觉得那花眼熟。很像是去年他随包大人去太师府应酬的时候,看到的那株木芙蓉。
……
庞太师一早起床后,先饮了一口雪域金丝茶,便半眯着眼,由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福旺就在这时候慌慌张张进门,他进来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福旺干脆就借势跪在地上,哭着向庞太师磕头认错:“小的该死!请老爷责罚!”
“何事?”庞太师半睁开眼,看着福旺。
福旺哽噎:“老爷,院里那株吉祥如意木芙蓉——”
庞太师眉头一跳,立刻快步走到东窗前,就见那原本正对着东窗,满树盛开的木芙蓉,如今被剪得七零八落,仅剩下四朵快要蔫掉的话,而那些未开的花苞都被剪掉了,散乱在地上。
这可是贵妃娘娘特意赐给他的木芙蓉,瓣数层叠最多,色泽最为娇艳,为去年江宁府的上贡之物,全大宋就只有这么一株!
去年他刚得这株木芙蓉的时候,还特意办了赏花宴,在杜衍、包拯等人跟前好一番炫耀。
庞太师气得拍窗,怒声质问福旺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怎么事。小人知道老爷喜爱这株花,每天都亲自伺候。昨儿天黑之前,小人还刚给它浇过水,特意数了数树上的花,开的足足有三十八朵,未开的刚好还有二十八个花苞。小人还想着今晨要跟老爷报喜呢,刚好六十六朵,六六大顺。可谁知今晨小人去瞧,这花竟就成了这副样子!”
福旺的话,令庞太师更加计较花朵的余数,为何偏偏就剩下四朵?这怕不是偶然,四就是死,这是有人故意毁花咒他呢!
福旺还在委屈地解释,自己真的一直很尽心尽力照顾这株木芙蓉。他也问了昨夜守院子的人,以及昨晚当值的府中守卫们,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庞太师听了这话,抓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一摔,“这最可怕的不正是‘没有异常’吗?”
庞太师气呼呼地吹着胡子,指了指那株被摧残的木芙蓉,“就在老夫的卧榻之侧,花被毁成了这副样子,所有人都毫无察觉!他日若这贼人是来取老夫的向上人头,岂不也如切菜一样容易!”
庞太师狠罚了守院子的家仆,还有昨晚所有当值的侍卫,并命人重金广招武功高手,以加强太师府的守备。
下朝之后,庞太师还是觉得心情不爽,走路都带着几分气性。
众官员与他打招呼,他一个都不理,径直走了。
包拯见状,与其他官员们叹道:“鲜少见他能如此生气,往日他身边多是溜须拍马之辈,万般皆顺着他的意思来,只哄得他满脸笑开了花。”
杜衍拉低声音,半开玩笑地附和包拯:“今日倒不知哪个胆大的敢忤逆他,却不知这位‘侠士’有命活没有?”
这时礼部姜侍郎感慨有几分腹痛,便先跟大家告辞了。
“今早贪嘴,吃了炸物,这肚子才受不住。”
包拯就想起今晨他吃的雪霞羹,软软嫩嫩,馨香美味,顿时笑如春风来。还是他们开封府小当家的手艺好,吃了她做的早饭,肚子舒舒服服的,叫他有百倍精神来上朝。
“这豆腐和芙蓉花烧制的菜,竟有如此妙味?”杜衍听说后,直叹他回头也要让自家厨子做着试试,“如今正好是芙蓉花正盛开的季节,这菜倒是应景。”
包拯连连点头赞同,以前他觉得饭能吃饱就行,不要追求太多。如今他觉得,民以食为天,只有吃好了才会心情愉悦,有更好的精神力气去认真做好一整天的政务。
杜衍归家后,还真就一直惦记这雪霞羹的事儿。
他跟妻子相里氏说了之后,相里氏便笑着吩咐厨子去做。
相里氏犹豫了片刻,跟杜衍道:“老四的年岁差不多了,纵然要他二十才能成婚,这会儿却也该张罗人选,先把亲事定下。”
杜衍应承,让相里氏先挑人,回头他再看是否合适。家世高低暂且不论,娶妻当娶贤这一点定要遵循。
“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思也可。”杜衍自认为是开明之辈。
“先问过了,这才跟老爷提的。”相里氏便试探问杜衍,“老爷所谓的家世高低不论,可以低到什么程度?”
杜衍感觉到相里氏话中有话,蹙眉盯着她:“莫非是老四有中意的人选了?”
相里氏见杜衍猜到了,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昨日正问他择妻的意愿,他才说的。”
“哪家姑娘?怎么相识的,他们之间可有——”
“没有,老爷莫多想,老四的品性老爷还不知道?最是克己守礼。”相里氏解释道,“不过这姑娘倒是谈不上是哪家了,她没家了,五服之内都没有亲眷,是个孤女。”
杜衍微微睁大眼,他料想过家世低,比如七八品小官之女,却从没想过竟是连家都没有、无父无母的孤女。
这有点太低了。
纵然他这边勉强同意,相里氏因宠着儿子也勉强忍下了,他外祖父母那边却是断然不可能会愿意。杜诒可是他们二老喜爱的宝贝凤凰蛋,必然忍不了这点。
杜衍家中的情况和别处不同,他幼时惨遭两位兄长虐待,亲母和继父又不肯收留他,是岳父岳母收留并照顾他,令他得以读书成器。故而对岳父岳母的恩情,杜衍一直谨记,待他们二老比亲生父母还要孝敬。
“劝劝他吧,年岁也不小了,却不能任性。”杜衍喝了两口茶后,语气平淡道,“实在不行便留那姑娘做妾。”
“她是不可能做妾的,儿子也断然不会让她做妾,委屈了她!”杜诒突然从里间冲出来,反驳杜衍。
杜衍愣了下,看眼相里氏,又瞪向杜诒,“好啊你们娘俩!”
相里氏忙问杜诒这下是不是死心了,“我就说你爹不会同意,你却不信,还说什么只要我同意了就行,你爹那里好游说。”
杜诒反问杜衍:“爹可知我说的姑娘是谁?”
“是谁也不行啊,不是你爹我有门第之见,但事实总要考虑。你说你这出身,娶个不知礼节的孤女进门,纵然你能护得了她片刻,能天天面面俱到都跟在她身边,护她所有吗?
将来不管是管理府中事务,妯娌相处,还是在外应酬,对她而言都是寸步难行的困难事,不知会受多少奚落笑话。连带着你在外也会被人指指点点,你们的情分消磨不了多久,便会因这些琐事闹得分崩离析。
我现在这样阻止你,却不是为了你好,而是为了那姑娘好。你一个宰相家的儿子,娶妻第一次不得心意,再娶也不耽误什么。她却不同,她会因此一生都毁了,你可清楚?”
相里氏连连附和杜衍的话,劝杜诒莫要再任性了。
“你别再说什么非她不娶的话了,好不好?”相里氏打商量道。
杜诒一向斯文温润,孝顺懂事,但这一次他听了杜衍的话,却皱眉恼怒道:“她非父亲所言的那种女子,她虽为孤女,却聪明机灵,知礼懂礼,敏而好学,父亲还夸过她是巾帼!我这身份配她,还只怕配不上呢,断然没有她配不上我的道理!”
相里氏一听儿子这样贬低自己,忙用手扶额,感慨头疼。
杜衍倒是听清楚杜诒话里的重点了,“我还曾夸过她?难不成我还见过她?”
杜诒应承,将苏园的身份告知了杜衍,并把他几次偶遇苏园,如何被苏园破案的胆识和机智所吸引,也都告诉了杜衍。
相里氏发懵地回忆了下,才总算想起来了,嘴里叹‘竟是她’。心里却想这姑娘一直在开封府混迹,经常接触尸体查案,跟个男人似得在外抛头露面,哪里会适合嫁进相府做儿媳妇。
“喔——原来是她!”杜衍拉长音,犹疑了片刻,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半晌,赞了一句,“你倒是有几分眼光。”
“老爷?”相里氏见杜衍有同意的意思,惊诧地瞪圆眼,用眼神示意杜衍。
杜衍摆手,让相里氏暂且不要说话,对杜诒道:“最近我总听包拯夸赞她,听闻她不仅查案厉害,做饭也极好吃。刚说的雪霞羹,其实就是出自她之手。”
相里氏应和了一声,“这小户出身的,都被生活所迫,擅长做饭倒不稀奇。”
“陛下也曾夸奖过她。听说最近钱监彻查账目,便有她的主意,若真能查出什么来,必立大功。”杜衍道,“凭此才华,我再帮忙助力一二,去太后那里请旨求一求,或可行,这倒是可以免了门第之别。”
相里氏扬了扬眉,嘴上表面赞美:“这姑娘竟如此厉害?那倒是我这般深宅里的妇人见识浅薄了。”
“父亲同意了?”杜诒高兴地问。
他马上发誓,若能娶得意中人上门,他一定发奋读书,好生考取功名,孝敬父母。
相里氏见状,不禁唏嘘感慨,这儿子养大了满心想的都是媳妇了,从前竟没见他为父母这般发誓。
待杜诒离开 ,相里氏忙问杜衍:“老爷真答应?”
“若真是好姻缘,应了又如何?”杜衍脸上思虑很重,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
“纵然能请到太后的旨意称赞她,不过是表面说得过去,糊弄得了外人。可这出身低的事到底是抹不掉,进门后叫我天天那么看着她,我……”相里氏顿了下,接着道,“还有她查案,摆弄接触那些尸体——”
“你忘了,我也做过提点刑狱,见过的尸体不在少数,莫不是那时你也嫌弃我?”杜衍反问。
“那怎么能一样,老爷是男儿身,志在报效朝廷,为百姓请命。她是、她是……”
相里氏说到这里的时候,见杜衍一直盯着自己看。
“女儿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好公婆。”
相里氏还是小声地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又举例说当年若非有她在家做贤内助,令杜衍可以安心读书,杜衍哪里会有今日的功业。
“别家我不管,总之咱们相府的儿媳,该当夫唱妇随,断然没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相里氏本以为自己不用做坏人说坏话,令杜衍这个做宰相的父亲对杜诒晓之以理即可,却万万没想到杜衍竟改了主意。
她对那个叫什么苏园的女子,是有几分另眼相看,也对她开封府作为胆识表示佩服。但是这样的女儿家叫她欣赏可以,令其嫁进相府做她的儿媳,却是万万不行的,她接受不了这样‘出格’的儿媳。
“你不是应承过老四了,我同意你便同意?”杜衍反问。
相里氏哽住:“我——”
“为人父母者,既许诺,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杜衍斥相里氏一声。
相里氏只得无言,垂首生闷气。
杜衍觉得此事倒也不急,且等着户部钱监的案子有了定论再说。若真是钱监那头出了账目上的大问题,苏园必立功。当今太后可是一位有吕武之才的旷达女子,巧的是她也是孤女出身,怕是最惜才如苏园这般的女儿家,跟她提及必有成效。等到那时候再提,时间倒正合适。
杜衍把事情掂量好了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品尝起厨房送来的雪霞羹,味道虽然不错,但总觉得跟包拯形容的味道差了点。
不过杜衍转念再想,等过些日子,把四儿子跟苏园的婚事定下来 ,以后便就是他吃什么好东西跟包拯炫耀了。顿觉得心情大好,又多吃了一碗雪霞羹。
……
户部钱监的账目在查到第六天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一年半之前,铸钱东所曾承接了一批官银重熔的活计。这批官银并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只是为了方便国库储存,将大小不一的金子重熔改成统一的规格。
这批金子如今仍在户部国库内存放着,拿出重新检查核验的时候,发现同样重量十两金块,这一批造出来的却比别的大一点。
细表面看成色也略有差异,虽然也呈金黄色,看起来也是金灿灿的,但光泽似乎差了点,故而怀疑这批金块里可能混了铜。
取部分问题金块,重新提炼之后,最终发现百两金块里大概能提炼出九十五两的黄金。也就是说,这些金块都是按照‘百中取五’的比例去混铜。
当时户部重熔的黄金有二十万两,便有近一万两的黄金不翼而飞了。
而那时铸钱东所主要负责这批黄金重熔的管事,便是王水生。
经调查得知,这批黄金重熔的活计都是在夜里做的。工匠们都是按照王水生的要求,往炉子内投放金块,散碎的金块和铜块都为黄色,虽然在色泽上有差异,可夜里光线有限,当时大家都忙着干活,并不会特别注意,等成品金块出来了,因为没其他的金块作对比,也并不知差异在哪儿。
且不说这些工匠辩不出来,纵然户部验收的官吏来了,也并未察觉黄金的异常,只是称重之后,确认黄金的重量没有问题,便入了国库。
这二十万两黄金在外人眼里,可能数额巨大,但是在钱监和常年管理国库的人眼里,就是平平常常的验收工作。加之大家都以为钱监管理严格,毕竟所有官吏工匠们在每日离开钱监的时候,都要脱衣检查,一根针都带不出去,故而没人想到这里会有人贪墨这么大数额的银两。
“那这一万两银子哪儿去了?这钱如今还在不在钱监?”户部尚书听说这案子后,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钱监内的铸钱东所闹出了丢一万两黄金这么大的娄子。
前几天包拯坚持要查账户部钱监的时候,他可是争辩得面红耳赤,骂包拯无证怀疑他们户部。这下子可是把他的脸丢尽了,臊得只想钻进老鼠洞里。
“金主事,你瞧瞧你掌管的钱监成什么样子?一万两黄金啊!”
金德才吓得屁滚尿流,“属下真的没想到怎么会出这种事,这、这也太大胆妄为了!属下在钱监做事一直兢兢业业,之前发现少几两银子的时候,属下还特意报官了开封府。”
“放屁,那几两银子算什么,这么大的纰漏你却是你一点苗头都没发现,还不是你失职!”户部尚书气得连斯文都不要了,直接开口骂金德才。
金德才连连赔罪,道歉是自己的疏忽,一定好生请罪。
“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首要该查的是这一万两不翼而飞的黄金,到底在哪儿?是否还能追回来?王水生的同伙是谁?杀他的凶手是否就是他的同伙?”包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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