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意给苏园封官,便问众朝臣的意思。
当即便有御史和大学士站出来表示,本朝没有为女子宫外封官的先例。
皇帝又看向包拯,见包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沉默着他那张黑脸,居然半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这可不像他的为人,他必然不是轻瞧女儿家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重用苏园,之前无所顾忌地在他和众臣跟前夸赞苏园。
今日包拯有点怪,皇帝正疑惑之际,便见杜衍主动站出来了,好一番唇枪舌剑。
“往日常见你们劝谏陛下时,都喊着任人唯才!任人唯才!如今陛下依言照做,你们却又反对。问是何原因?竟别无其他理由,仅因这有才之士是名女子。
你们一个个才能不如人家,瞧不起人来竟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女子怎么了,谁不是女人生的?人家在干什么?人家在不辞辛苦地破案、救人、伸冤,满心赤诚效忠朝廷,为朝廷减免损失。你们呢,挺着个挺大的肚子在这朝中一站,嘴皮子一张一合,只嫌她是女人。这便是君子所为?男儿度量?尔等职责所在?”
杜衍这一阵发威,倒叫诸多有异议的朝臣偃旗息鼓了。
庞太师恰在这时候,冷哼一声。
皇帝便问庞太师是否有话要说,对封赏苏园一事怎么看。
“臣附议杜相之言。立功受赏,理所应当;任人唯才,不分男女。”
庞太师可不会‘把女人不能当官参政’这种话给堵死了,他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妃。而且如今太后尚且掌权部分朝政,当朝说女人不行,那不是跟太后作对么?
庞太师纵然不太喜欢开封府的人,但这一次,他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识时务为先,破例站在了包拯这边。这还真是便宜了那包黑子!
原本还有几位打算东山再起,再度舌战杜衍的大臣,因庞太师的附议彻底没了动静。
户部尚书忙跪地请罪,检讨因自己监管不力,令国库险些损失万两黄金,非常感激有苏园昼夜不辞辛苦地在钱监查案,窥得真相,缉拿真凶,及时追回了国库的损失。
“臣不管别人怎么想,臣对苏姑娘感恩不尽,苏姑娘之才非凡等可比!盛世之下,若想长治久安,万万少不得这等才华之士。”
庞太师瞥一眼户部尚书,不禁叹这厮还真是个老滑头,见局势已定,才趁机请罪,顺便按照皇帝的心思溜须拍马。这会儿他的话博得皇帝开心了,一会儿皇帝问责他的时候,自然会有所顾念,惩处轻些。
这户部尚书倒是值得交往一二。
包拯见这局面已全然如公孙策所料那般,心知这封官一事是怎么都拦不住了。看来只能替苏园领了封赏之后,回去好生劝一劝她了,试探问问她心结在哪儿,为她开解一二。
最终,皇帝封了苏园为开封府司法参军,掌议法断刑,督盗贼,以及赃贿没入。
包拯下朝之后,便欲立刻赶回开封府,告知苏园结果。岂料他一出宫门,就见到展昭等在那里。
展昭忙问包拯结果如何,是否避免了皇帝封赏苏园。
包拯愣了下,有几分疑惑地看展昭。
展昭忙问包拯:“莫非杜相没将属下的话传给大人?”
包拯经了解之后,摇了摇头,“不仅没说,还在朝上夸得最起劲儿。”
“这是为何?难不成他老人家记性差,给忘了?”展昭想不明白。
“或许吧,且先不论这些,你跟我细讲讲,今晨她人怎么不在了?”包拯令展昭和他同乘马车,在路上细说。
二人回到开封府,听说苏园仍然未归,而去找她的白玉堂也没回来,便越发料知情况的不对。
孙荷见着太阳高升,早饭时间过了,还不见苏园回来,便急得不行。她先去了苏园常练武的护城河边找人,并未看到苏园的身影,随后又去了苏园经常光顾的几家酒楼茶铺,也没看到人。
这些酒楼中就包括仙人楼,娄掌柜得知苏园失踪的消息后,立刻报与了苏方明。
苏方明立刻想起,前两日苏进敬刚与忘川道长见过面。
上次因为苏喜的事情,苏进敬被苏园气得不轻,自那时对苏园就更记恨了。那几日家里人连提个‘园’字,他都会沉下脸来发火。这两天倒是不见此情况了,所以苏方明很怀疑是苏进敬做了什么对苏园不利的事情。
苏方明立刻问过负责监视苏进敬的小厮,小厮都表示这几日苏进敬除了去各个商铺看生意查账外,便无其他特殊举动。今日也没见他有别的举动,一直在家休息。
“不过,老爷倒是常去一个叫黄雀楼的地方喝茶。那地方有个说书的,讲得精彩,最近一直都在讲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的故事。”
当然这些故事都不是真的,菜刀侠士和竹签高手自现身一次之后,便皆杳无音讯了。但京城之中崇拜他们二人的仍然不在少数,便有说书的借此编故事,帮那些茶铺攒人气,挣点茶水钱。
“黄雀楼?”苏方明蹙眉,“那是武林人聚集的地方。”
俩小厮忙表示,他们就在黄雀楼对面的小酒楼里监视苏进敬,每次苏进敬去黄雀楼喝茶听书,都坐在临窗的位置,却并未见有武林人士与苏进敬来往过。
苏方明:“进财呢?”
进财是苏进敬身边的贴身小厮,最得苏进敬重用。
俩人俱是发懵,表示没太注意进财做什么。
“好像每次苏老爷去黄雀楼的时候,进财都没在他身边守着,也不知是在马车里休息,还是干了什么别的事。”
苏方明立刻回家,去找苏进敬。
以他这个儿子对苏进敬这个父亲的了解,他做事一向稳准狠快。如果真是他打算对苏园下手了,那等不到别人查找到证据的时候,苏园怕是就已经不在了。所以苏方明决定直接去质问苏进敬,多年的父子,他对苏进敬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都能猜测个七七八八。
他必须要先确认是否苏进敬对苏园动手了。
苏方明先去了书房,见苏进敬不在,又听书房的小厮广进说他出门了,苏方明便更感不妙。因为他派去监视苏进敬的小厮,都以为苏进敬今日还在家。要么是苏进敬发现他的人在监视他,故意躲开。要么他是想避开所有人耳目,去做什么秘密事。
苏方明立刻问广进苏进敬去了哪儿,广进却摇头表示不知。
“我再问你一遍,他去哪儿了?”苏方明知道,广进是苏进敬的亲信,不必逼问他,他是不会肯交代苏进敬的去处。
这越是隐瞒,便越有问题。
广进:“小人不知,大爷还是等老爷回来了,亲自问老——”
苏方明一脚将广进踹倒在地上,脚直接踩在了其柔软的肚子上。
广进痛得嗷嗷大叫。
“我不会问第三遍。”苏方明下脚更狠。
李氏正带人端着一碗燕窝过来,见这场景,慌忙跑过来拉苏方明,问他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对下人发这么大脾气?”
苏方明性子淡漠,鲜少有表露情绪的时候,这一点是府里人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像这种大怒,甚至动脚了,从未见苏方明这般过。
李氏意识到肯定出大事儿了,拉着苏方明的胳膊,求他快说。
“说了又如何,母亲能管什么事?”苏方明声音冷冷地反问,看李氏的眼神里毫无波澜,更准确的说是不抱有任何希望。
李氏松开手,震惊地望着苏方明,她随即就红了眼眶:“你这话什么意思?”
“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母亲,能有什么意思?”苏方明嗤笑一声。
李氏忍住了眼里的泪水,重新抓住苏方明的胳膊,“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是苏喜——”
李氏随即从苏方明外露的情绪里读到了答案,“是苏园?你爹对苏园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正问呢。”苏方明声音冷淡,“她今早失踪了。”
李氏看向地上躺着的广进,问他:“老爷去了哪儿?”
广进本来就被苏方明踩得痛得不行,见夫人来了,连忙告状求救。他眼睛眨巴地十分频繁,却依旧声称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
李氏看看左右,见书房里没别人,她打发端燕窝的丫鬟去外头受着,随即就把门关了。
广进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氏。
李氏拿下头头上的一根簪,便狠狠扎在广进的肩膀上,“我在问你,老爷去哪儿了?”
苏方明讶异地看眼前这一幕,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以簪子毫不犹豫扎人的女人,真是他母亲?
广进吃痛地捂着流血肩膀,一脸不可置信。这哪里是平日里温温柔柔,遇到点事儿就爱垂泪的夫人?
李氏见广进还在恍惚不答话,立刻拔出簪子,又要插下去。
广进嗷嗷叫着求饶,忙道:“去了城东五桃别苑。”
李氏晃了下身子,有些瘫软。苏方明忙搀扶住李氏,眼里有着许多对她不解地探究。
“你快去吧。”李氏对苏方明道。
苏方明应承,纵然对李氏有疑问,也要等找到苏园再说。
苏方明先派人去开封府等消息,若苏园回去了,便第一时间通知他。
然后,他就匆忙赶至城东的五桃别苑。
苏家在城外的别苑有十几处,这一处五桃别苑没什么特别,普通得很,甚至连起名都没怎么走心,只因为院中有五棵大桃树,所以才起名为五桃别苑。
苏方明找到苏进敬的时候,他正在桃树下品茶,看似十分悠哉。但这里的环境比起苏府后花园的景致,差太多了。除了这挂满树尚未成熟的桃子,院子几乎其它地方没什么可看之景,甚至在边角处还能发现有杂草未除干净。显然这这宅子因为空置太久,打扫也不频繁。
“你怎么来了?”苏进敬一听到脚步声进来,本有几分激动,但却见来人是苏方明,眼睛里有明显的失落情绪。
“苏园失踪了。”苏方明开门见山,见苏进敬对他所言并不惊讶,便接着道,“儿子怕父亲消息知道晚了,特意赶来告知。不过父亲书房里的小厮倒是不太听话,不肯告知儿子父亲在哪儿,儿子便教训了他一通。”
苏进敬气得拍了下桌,“连我的人你也敢动?如今翅膀硬了,欲以下犯上,忤逆为父?”
“父亲雇了江湖人对苏园下手?”苏方明不管苏进敬如何问责他,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苏进敬怒瞪着苏方明,叱骂:“孽障,有你这么诬陷自己父亲的么!”
“进财呢?”苏方明从进来时就注意观察到,小厮进财并没有跟在苏进敬的身边。
“生意这么多,我自然是吩咐他去跑腿办事了。”苏进敬道。
“苏园的失踪果然与父亲有关。”苏方明直接做出了判断。
苏进敬气呼呼质问苏方明是不是中邪了,才会这样说疯话。
“我此番行冒犯之举来找父亲,父亲一直愤怒责骂。但当我问起一名进财去向的时候,父亲却暂且不对我发怒了,反而认真解释了进财的去向。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满嘴胡沁!”苏进敬掀翻了桌子,暴怒喊道。
“父亲最好把苏园放了,今日的事权当什么都发生过。否则儿子现在就去通知开封府,父亲有谋杀苏园之嫌。”苏方明很悲哀自己无凭无证,只能以这种言语的方式来威胁苏进敬。
“你敢!”
苏进敬叹完这句话后,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冷哼一声。
“纵然你告了开封府又如何,你们可有证据说我害了苏园?我好端端在别苑里喝茶,什么事儿都不清楚,竟被自己亲儿子莫名其妙闹一通。我不告你为子不孝就不错了!”
“父亲大可以去告,儿子在哪儿都是修行,坐牢也一样。”苏方明此刻也被激怒了,对苏进敬全然没有之前那般表面的尊敬了。他还特意加重了‘修行’二字,意在向苏进敬表明,他能有此‘境界’还多亏他当年‘教导有方’。
苏进敬气呼呼喘了两口气后,忽然反应过来,“你和苏园私下里有来往?你们这是结了深厚的兄妹情了?”
“若有来往倒好了,何至于今天让她有此惨况。”苏方明立刻否认,对苏进敬道,“苏家有两处铺子先后涉案,我不得不出面求她。既有恩,自该报恩。”
苏进敬了解儿子的脾性,虽然冷淡,在乎的事情不多,但是很守信义,知恩图报。加之他本来就把苏园当成妹妹了,今日有此冲动到也可以解释了。
“她失踪跟我没关系,你找错人了。不过你若是想出力找他的话,我这边都可以出人手,全力帮忙。虽是个不肯认我几番气我的不孝女,但我终究是她的父亲,狠不下心彻底抛弃她。”
苏进敬语调沧桑地叹了口气,叫人听起来他好似多么无辜,却又很心善一样。
苏方明目光冷淡盯了苏进敬片刻,扯起嘴角讥笑了两声。随即他苏进敬草草行一礼,便转身就走。
苏进敬心里一阵闷堵,尽管苏方明没说明话,但他能感受到苏方明对他有恨怨,全然不似以前那样对他尊敬了。不过他到底年轻,是个孩子,这会儿气性大罢了。等过些日子,送他些宝贝,再放点权给他,父子关系自然就能修补。
……
开封府。
公孙策在听了苏方明的阐述之后,惊讶问他:“你确认她失踪真跟你父亲有关?”
“没证据,但凭多年的父子相处,以我对他的了解,有关。”苏方明道。
包拯沉吟片刻后,提醒他道:“此话不能外传,仅为你的怀疑,便不可作为证据。人的感觉最不可靠,常有出差错的时候,哪怕你此刻的想法或许确实是正确的。你懂本府的意思么?”
苏方明应承,表示他都懂,这也是他私下里要跟包拯讲明想法的缘故。
“这说法只为开封府提供一个寻人的方向,黄雀楼、苏进敬、小厮进财,都是可查之处。”
包拯应承,随即向苏方明道谢,感谢他肯舍了父子之情,主动前往开封府告知这些情况。
苏方明自嘲道:“不敢担包大人这声道谢,身为苏园兄长,我本该是护她周全之人,如今却半点用处没有。只盼她能平安无事,便以我命代之,我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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