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千岁就可以现出人形。但她没必要出现在这种场合,因此这会儿寓居在木铃铛当中耳听八方。
最先听见的,就是燕三郎说的坏话,还说得这样正大光明。
燕三郎当然不会吱声也不会还口,却微微一笑。
报应?
如果报应指的是她,那他一点儿都不怕。
不过目光从风立晚身上扫过,燕三郎嘴角的笑容就敛去了。受鸳鸯谱效力影响,这位少年将军恐怕会和赵丰越走越近,用千岁的话来说,这几乎不以外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风立晚是平民,甚至只是春明城的富豪,千岁有一千种办法能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真地考虑过了——然而风立晚的身份,让燕三郎有些忌惮。
除了这人可能不好对付之外,他更担忧直接杀掉风立晚引发的连锁效应。成为木铃铛的主人之后,他就明白,世事因果纠绕,绝不是粗暴地一刀切就可以解决问题。
有时候,无心之过也会引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因此他在完成木铃铛的任务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既然确认他就是风立晚,先投个拜帖,约上一见。”燕三郎觉得这个法子最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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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几天风平浪静,赵丰照常开店,生意不错。他还能抽空继续给春深堂做灯笼,履行自己与黄大的约定。
一切都好像走上了正轨。
第282章 不战而退
这天他才打开店门,就有两个后生进来游逛一圈,看中了一对儿灯笼。他们既不比对也不挑剔,付钱付得爽快。
赵丰正要将灯笼递过去,其中一个却问他:“附近可有姓闵的人家?”
“闵?”赵丰面露茫然,但心里微惊,“哪个闵?”他不动声色打量,发现这两人身材精壮,双眼有神,腰板挺得笔直,都像会家子。其中一个,虎口上还有杯口大小的疤痕。
有伤痕的男子道:“门里一个文字,闵。”
“哦。”赵丰当然认得,丁氏的儿子胖丁姓闵,那她丈夫当然也姓闵,“不认得。”
一人眉头挑起,伤疤男却摇了摇头:“劳驾你再好好想想?指不定有遗漏。”
赵丰果然又“好好想想”,接着仍是道:“真不认得,没有印象。”
这两人的面色顿转不善,伤疤男上下打量着他:“不对罢?前两天好似有一对母子路过,进了你店里,她家好像就姓闵?”
赵丰心里咯噔一响:“她孩子摔伤了,我给他敷点药罢了……”
话未说完,伤疤男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狞笑道:“你不知道爷爷有火眼金睛,撒谎的人无所遁形!”
赵丰想拨开他的手,这人却反手刁住他的腕子,头也不回道:“喜子,去关门!”
关上了门,才能好好拷问。他语气阴森,赵丰脸上变色,一把将他推开,高声道:“抢劫……”
他正是年富力强,这一下爆发力气很大,伤疤男不意他强行挣脱,自怀里抽出短刀,刷一下架在他脖子上:“闭嘴,不然让你再开不了口!”
他动作快极,赵丰未来得及闪避,颈中已经冰凉。
那刀上戾气很重,激得他痱子都要站起来。
这伤疤男一字一句道:“闵龙子在哪!有一字虚言,我就拗断你一根手指!”
他眼中凶光毕露,清清楚楚告诉赵丰,这人绝非玩笑!
赵丰咬牙:“我铺子原本开在丁姐对面,因而认识。至于什么闵龙子,我压根儿不曾见过!”
伤疤男冷冷道:“答错了!”伸手去掰赵丰手指。
他是练家子,用劲巧妙。赵丰哪怕力气不比他弱,这会儿也倔不过他,更何况边上那人也上前强按住他。
指头疼痛加剧。
赵丰全靠手艺吃饭,哪怕只断一指,也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声音不大,但坚凝有力。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声,赵丰已经很熟悉了。
风灵昭。
三人一齐回头,望见这位风家九小姐立在门边,面沉如水。
伤疤男喉间一动:“你……”
“无论你们想要找谁,他都不知情!”九小姐沉声道,“我是风灵昭,我可以担保!”
最后几字,铿锵有力。
赵丰急急道:“快去报官!”这两人绝不是善茬,九小姐再有本事,对上他们也很吃力罢?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伤疤男已道:“当真?”
“当真。”九小姐向赵丰扫了一眼,“他只是个灯笼店掌柜,才来本地不足一月时间,前几天铺子还着了火。”
伤疤男一下放开赵丰,对同伴道:“走。”
赵丰还未及反应,这两人已经快步走出铺子,几息之后就消失在街头。
赵丰捂着手直起腰板,一脸茫然:“就、就这样?”他好说歹说,两个歹徒都不信,非要拗断他的手指不可;可是风九小姐只用两句话,就把那两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打发走了?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就这么大!
“还想怎样?”风灵昭这才走上前,抓过他的手看了看,“没听说过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只有你们这种外乡人会吃亏。”
可是九小姐长年居外,不也才从外头回来吗?这句话赵丰没问出来,少女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他忽然觉得手背发烫。
眼前人桃李年华,正是天然去雕饰的年纪。他想起艳夏时节烂漫满山的剑兰,也是这样蓬勃又有英气。
“没折。”风灵昭检查了他的手指,发现虽然肿胀,但筋骨完好,也松了口气。
幸好她来得及时。“歇半天就能好。咦,你手真烫。”
风灵昭还道他是方才被扭留下的后遗症,哪知一抬头却见赵丰脸都红了,却专注地看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着对方的手翻来覆去看个不停,于是立即松开:“没事就好。”
她轻咳一声,抬手将鬓发勾到耳后去。
赵丰没有吱声,她起了个话头:“你怎么惹到他们了?”
“我也不知。”与她四目相对,赵丰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让对方都听见,赶紧低下头去,“他们问我认不认得姓闵的,我说不认得,他们就打算拗断我的手。”他顿了一顿,“他们该是认错人了。”
“嗯,认错人了。”风灵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明知那孩子姓闵,为何非说不知?”
“这两个不似好人。”赵丰想也未想就道,“丁氏母子应付不来。”
风灵昭似笑非笑:“你就能应付了?”
赵丰抿了抿唇。
“下次,别再替人强出头,不自量力。”她哼了一声,“再说,你也不知他们一家到底有没有犯事。”
赵丰低声应了个“好”字,终于想起关键:“九小姐,你认得他们么?”
“为什么这样问?”风灵昭笑道,“你觉得我和他们像是一路人?”
赵丰赶紧摇头:“不像。”
“那就是了。”风灵昭从他桌上的瓷盘里拿了两块杏仁脆片,放进嘴里,“我得走了。春明城最近不太平,你少凑别人家的热闹。”
他本来就不爱惹麻烦,都是麻烦找上他。赵丰苦笑,依旧是应了:“好,下次再遇上麻烦,我直接闭门就是。”
风灵昭一笑,迈出了门槛。
赵丰这才收回目光,心中不解:
那两个蛮横不讲理的人,到底要找谁?丁姐带个孩子,真会是他们的目标吗?
他又想起那两人走得干脆。风九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两人不战而退?
第283章 趟雷
他心事重重,也唯有全心投入手上的活计,才能将这些疑问都甩去脑后。
全神贯注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末。
……
这会儿阳光已经西斜,街上有人走来,打头的却是风立晚。难得浮生半日闲,他在大宅里窝了半天,这会儿才出来吃饭,身边只带两个随从。
大街上人来人往,换上便服的将军也不过是人潮中的一点水花罢了,并无多少人留意。
本来多数平民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风大将军长的什么模样。
经过街心时,他忽然道:“离上巳节还有几天?”
边上人回答:“后天即到。”
“据说春明城的灯会有看头,不去可惜了。”风立晚抚着下巴,“我们也提灯笼去罢。”
“啊?”边上人愣住,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可是……”
“提着灯笼,不是更显眼么?”风立晚打断了他的话,“灯笼备下了么?”
当然没有!风将军临时起意,就问人备好灯笼,谁能这么任性?
“喏,对面那家铺子的灯笼看着就不错。”风立晚笑眯眯道,“有人总往里跑,我也去看看到底有甚精彩之处。”说罢脚尖一转,向赵丰的灯笼铺子走去。
他是将军,腿又长在他自个儿身上,众心腹拦也拦不住,哪怕心中腹诽,这会儿也只好跟上去:“这与原定的行程不符,眼下是非常时期……”
边上正好有人提着个加盖的水桶快步经过,石板街这处凹凸不明,那人脚下绊了一跤,桶盖掉了,一桶黑水朝着风立晚兜头泼来!
“小心!”心腹立刻支起结界,将黑水大半挡在外面。
但那人泼出了水平也泼出了风格,显然于打黑下死手极有心得,纵然风立晚躲得及时,也仍有一小半溅到他的衣袍下摆。
上好的面料被打污,立刻飘出了袭人的臭气。
那气味真是随风十里闻者流泪啊!
以风立晚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也面不改色的定力,这时都忍不住捏紧鼻子,才能免疫臭气弹的攻击,然而眼睛发酸,当知这毒气厉害,赶紧后退两步。
那人却丢下桶连连作揖:“不好意思哈,我急着去倒脏水,我帮你擦擦……”
风立晚哪有心思跟他多说,浓眉一扬:“拿下他!”
其实不须他指挥,心腹当中立刻冲出两人。什么脏水能臭成这样?眼前这人必定有备而来!
那厮见状,也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他似是对这附近的地形很熟,挑着人少的巷子就往里钻。不过这时候,巷子里同样闪出几个人影,照准他冲了过来。
身法迅捷,并且空气中有微光闪动,不是暗器就是神通劈头盖脸打来。
次奥,有埋伏!这人来人往的街头,居然有埋伏!
黄大色变,一把翻过别人宅院的墙头就往里钻。
追兵当然紧追不舍,有三人进去搜索,剩下的围在四周以防逃失。
这只是个一进的小厝,墙头低矮,天井下还带了个小小的菜园,却住了老少七八口人。
快到饭点儿了,屋里老人小孩一应俱全,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突然跳墙进去乱搜,顿时引发惊呼阵阵。
不过三个汉子挨门挨户搜索,居然没找到那个泼脏水的怪人。
人呢?从头到尾就这么两息的功夫,他能逃去哪里?
外头包围宅院的人,更没见到有活人进出,大伙儿只得怏怏而回,报告失利。
风立晚不信邪,亲自进去走了一圈,发现里面确实没有那人的身影,只得好言安抚受惊的老弱妇孺,再留下几锭碎银子。
这里发生的事,迟早会传入别人耳中。
直至他走出来,心腹又只剩下两个,原先追人和围宅的汉子们出现得突兀,这时也离开得无声无息。
可是街心尤其是民宅外头的行人都站住了,观望这一场热闹。
“这下麻烦了。”风立晚面色凝重,左右看了看,“回去吧。”
衣服沾染污物,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换洗,自然也不去灯笼店了。
他们离灯笼店尚远,赵丰又在全神贯注劳碌,压根儿没注意到这里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而在三十余外的酒楼二楼,凭窗而坐的燕三郎一把按住了脑门儿。
看见底下的闹剧,他只觉太阳穴突突作响。旁人都未注意到,但他瞧得清楚,有只黄鼠狼从民宅后墙的狗洞里钻出来,也不急着走,就呆在墙角的破竹筐底下摇头晃脑。
与人类伴生的小动物不少,既然城里有老鼠,那么有猫、有黄鼬也不奇怪,尤其在植物茂盛之地。追兵要找的是个大活人,哪里理会墙角的小小黄鼠狼?
所以黄大现出原形以后,就大摇大摆藏在这里。燕三郎隔得这样远,仿佛还能看见它小眼睛里的得意洋洋。
这个家伙该不会以为,只要阻止风立晚和赵丰见面就大功告成了吧?
天真!
如果这样简单粗暴就能成功,也实在太小看鸳鸯谱的效力了。
白猫却趴在护栏上看得仔细:“风立晚往回走了,这回的确没能和赵丰打上照面。”
至少,黄大取得了阶段性成功……一次!
但她紧接着就道:“有点儿不对劲。”
燕三郎也往下看,这时围观人群已经散开,显然底下没什么瓜好吃了。猫咪甩了甩毛茸茸的白尾巴:“方才围堵黄大的人,出现得太突兀也太多了。”
先前黄大转身逃蹿,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无论它朝向哪个方向,都有人朝它冲过来,它不得已才钻入民宅、脱去伪装,还原成黄鼠狼的真身。
它的本能反应还是很迅速的。
刚才底下一片混乱,千岁却从乱象中看出了端倪。经她这么一提醒,燕三郎也反应过来:“有埋伏。风立晚只带两个随从出门,更多手下暗中潜伏附近,遇事即冲出。”他想了想,“黄大泼他脏水是临时起意,风立晚不可能提前预知,那即是说,他设下的陷阱另有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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