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河抓出一只羊皮囊,丢在屋里唯一的桌子上:“喏,你看看?”
女东家将信将疑,打开皮囊嗅了两下,面色一变:“你从哪里弄来?”这可不是攒金粉,而是攒金树汁!
粉和汁的区别很大。
女东家想过,卫人或许冒险拿攒金粉来套路她,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么。可是攒金树汁被采集下来,很快就会变质腐坏,这一囊树汁非常新鲜,显然离开树干不久。
卫人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天耀宫采集树汁,再带到这里来。
所以,这攒金树汁还真是从附近收集来的?
“这就是我的事了。”曲云河耸了耸肩,“做三个特许令,这些树汁够用么?另外,我们之间的误会澄清了吧?”
这人弄来攒金树汁,就说明他真地急需特许令。这也能从旁佐证,他和那少年真地没有卫人身份,至少不能随意行走卫境。
这时,外头又闯进一人,对女东家道:“没人跟来。”
他是留在外头的暗哨,专帮返回的兄弟们看管身后。
女东家面色稍霁,掂了掂羊皮囊:“每两斤攒金汁最多提取半两粉末。要做三枚特许令,这囊还差了一点儿。”
若说不够,这人只能再回去采集,她就可以跟踪而去。
哪知曲云河眼也不眨,又掏出一只胀鼓鼓的羊皮囊:“现在呢?”
女东家笑了。她才说了“差一点儿”,言犹在耳,也不好反悔:“够了。制作也要花点时间。两天以后,你再来这里取特许令,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曲云河摇头:“这样不妥。”
“怎么?”
“你们被官兵围追堵截,万一到时来不了呢?我要与你们同行。”曲云河目光微动,“再说了,我怎不知两囊树汁只能提炼出三四两粉末?东家,合格的生意人可不会贪墨客人的原料。”
从前靖国王宫也使用攒金粉,他看过别人提炼不下十次,怎不清楚女东家要黑他原料?攒金树汁不难弄到,但他也不喜欢被人当作傻子耍。
最关键是,眼前这几个都被官兵通缉,显然不是什么好路数。
“嗯——”女东家却拖长了语调,“此言有理。那么,你就留下来吧。”
她突然这么痛快,曲云河正要说话,脸色突然大变,顺手召出银枪,朝身后的汉子掷了过去。
这一下凛凛生风,那人不敢硬接,侧身闪过。
只听咣当一响,整面窗户都被这一枪击碎。
外头的寒风顿时扑进来呼啸。
曲云河咬牙道:“卑鄙,竟然下毒!”
他已觉出有些不对了。这女人,一言不合就放毒吗?屋里密闭,正适合毒物扩散。
他这副身躯大异于常人,都能体会到这毒好生厉害,身周的罡气居然都没能阻隔。念头还未转完,眼前金光闪动,不知哪里来的小虫扑过来啃咬。
女东家微微一笑:“想留下来,可不能趾高气昂。”
曲云河勉力道:“你们到底是谁!”
女东家不答,似是对自己的手段甚是笃定,转头对手下道:“拿下带走,此地不可久留。”小心无大错,尤其在官兵围捕自己的时候。
曲云河躲开身后人的抓捕:“追捕你们的是卫兵,你们是攸国的奸细!”
娑罗城离前线太近,只有区区几里,理所当然变成军队的后勤城池。打仗期间一切为战争服务,官署这时哪抽得出手去管本城的地下势力?
况且曲云河在城里走了半天、小心观察,也能辩识出沙罗城本地官兵和卫人军队在服制上的不同。抓捕女东家的是卫人军队,而非本地官署!
这种时候,什么人能劳驾军队出动?那当然只有死对头派进城的奸细了。
女东家正要转身,闻声顿住脚步,眼中绽出杀气:“你自己找死。”正要对手下说句“做了他”,却见他望着她,脸上乍露惊骇之色。
他的目光,直勾勾看向她的——
后方!
女东家立知有异,向前一个箭步蹿出,才回身一手叉刺了过去。
身后仿佛有个人影,还未被刺中就化成一缕红烟,如影随形附至,要缠到她身上去。
这东西,好眼熟哪。
女东家疾退,紧接着眼角余光瞥见门边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矮瘦,但是眼熟。
这人刚出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一名大汉。后者方有所觉,转过半身,就被他抵住了咽喉。
快得惊人。
曲云河也突然站直,一拳直劈另一名护卫的面门。后者伸手要挡,却被他的银枪刺穿肩膀,“夺”一声钉在墙上。
一转眼,曲云河就生龙活虎了。
女东家心头灵光闪过,瞳孔骤缩:“是你们!”
“这么巧?”燕三郎也冲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到一个时辰又见面了。”
他和千岁商议过后,就把泰公公绑在小世界里,自己出来支援曲云河了。正巧,两件大事可以一起办掉。
无论是猫还是千岁,嗅觉都是惊人的灵敏:
女东家身上的药香,和劫杀泰公公的蒙面女如出一辙。
这两位,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这女人也真是胆大妄为,明明泰公公是被燕三郎劫走,她却不想无功而返,反而趁机留下来,借着烟雾四起的掩护,伪装成卫兵重新潜入民房,在那里留下字条,公布了自己的诉求。
第392章 交易
或许在她想来,燕三郎等人既然劫走泰公公,这大太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了,干脆她就利用起来,尝试着逼迫卫人退兵。
如果意外奏效,那就叫空手套白狼,大功告成!
千岁想通这一点,就气得要命。从来都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今回居然被人不声不响地利用了一把?
不行,这口气她一定要出!
更重要的是,她接下去要办的事务,正好也着落在女东家身上不是嘛?
那就新旧业务一并清理了吧。
女东家转眼镇定,抠住他说出来的“一个时辰”,明白他也认出了自己。原本她还想着,曲云河的同伴、下午在香水堂出现的小家伙,莫不是看曲云河不支,跑去搬救兵了?看来她想错了,这几个人根本就是绑匪!
一边是奸细,一边是劫匪,都不是什么好路数。
她前进半步,燕三序剑尖就往大汉脖子上多刺进半分:“住手,否则我割下这人脑袋。”
话音刚落,千岁适时后退半步。
女东家也才看清千岁模样,忍不住暗暗吃惊。
世上竟有这般妖异绝色!
女东家眯了眯眼,看向千岁:“你们是哪一边儿的?”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们是独立第三方。”千岁笑道,“原本我们哪边也不偏帮,不过你先下了毒,又想利用我们逼退卫人,那就别怪我们动手。”说着抬了抬手,琉璃灯就亮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能看见,空气中赫然浮着细小的黄色微粒,密密麻麻如粉尘,也如活物一般游移。它们都避开女东家及其手下,悄然直扑燕三郎和千岁,却在灯光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最重要的是,琉璃灯一旦绽放毫光,立刻迫得它们不能靠近。
这便是先前缠上曲云河,令他也中招的毒物了,却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平时无色无形无味,只有在灯光底下才现出原形。
原来这位女东家不知不觉又留了一手。
现在她脸色微变,目光却停在曲云河身上:“你怎会无恙?”
“寻常毒物伤不了我。”曲云河呼出一口气,居然是橙艳艳的色彩。
那些毒物只对人体生效,根本入侵不了他的法身,又被原封不动请了出来。
燕三郎脸皮一抽,这家伙说得豪气干云,其实只不过因为躯体并非人身,而是针胎花灵形成罢了。从本质上来说,这家伙就是棵树,只不过会跑会跳会说话。对人能生效的毒物,对他可就未必有用。
燕三郎望着女东家道:“没料到,我们居然要向攸国的奸细买卫国路引。”
“奸细?”女东家呵了一声,“娑罗城本来就是我们的!回自己家能叫奸细么?”
燕三郎笑了笑,忽然收起怨木剑,对俘虏道:“过去吧。”
曲云河也将银枪收回。被他钉在墙上那人和同伴踉跄走了回去,站在女东家身边。
他们放回对方手下,女东家的脸色立刻和缓不少:“你们打算如何?”目光不经意从曲云河身上掠过,不由得微微一懔。
方才她也偷放出噬金虫,这人手臂和脖颈都被咬得血肉模糊,才过了这么几十息功夫,伤口居然就愈合了?
要知道噬金虫虽然喜噬金属,但它主要猎物还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其唾液有毒,能加速猎物流血,导致伤口腐脓化水,依此提取出来的药物很有名气,就叫“血肉溶剂”。
她自然不晓得,曲云河身为针胎花灵,自体康复的能力强悍已极。并且他的人类形貌也只是伪装,噬金虫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啃到的都是木头,吃到嘴里实在寡淡无味至极,因此咬上两下尝尝味道也就呸呸不啃了。
“是你们打算如何?”燕三郎收起怨木剑,“卫攸之战,我们不感兴趣,只是找你做特许令而已,一直很诚心。”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遇到眼下这局面?女东家的神情一言难尽,却也只能道:“好。明日此时,我可以交货。另外——”
她目光转向燕三郎:“泰公公呢?还活着吗?”
“活着。”
“那人我要了,什么价码,你们开。”女东家的口气,豪气干云。
千岁竖起纤指摇了摇:“不成,我们有用。倒是你们,为什么冒险跑去杀他?”
“他是监军,还是皇帝的心腹,杀了他给镇北侯添些麻烦,有什么不好?”女东家面无表情,“你们最后要如何处置他?”
“我们有一事交由他去办。”燕三郎静静道,“他还不能死。”
其实他收取诡面巢蛛窃听到的情报时就想过,如果韩昭答允女东家的要求,撤军二十里,那也是件好事。那时谢家屯当然就不会再大兴土木了,娑罗木也得以保全。
不过很可惜,韩昭心里有一杆称,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
木铃铛的任务,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完成啊。就没有哪一次能让他躺赢么?
女东家面带薄怒:“这人罪孽滔天,死有余辜!”
千岁轻笑一声:“那与我们何干?”她又不帮人断案,也不替人申冤,泰公公是好是坏,她压根儿都不关心。
燕三郎忽然道:“我们委托泰公公去办的事,如果你也能办成,我就把他交给你。”
这话说出来,千岁立即不满:“喂,不要节外生枝!”
女东家立刻接上去问:“什么事?”
“镇北侯要在谢家屯修建军镇,你知道么?”
女东家点头。卫人就在她眼皮底下行事,她在本地耳目又多,哪有不知之理?
“镇北侯本想砍下谢家屯北边的那棵大树修建旗楼,无论用什么法子,你阻止他就好。”燕三郎直截了当,“明天早晨之前完成,我就把泰公公的藏身之地告诉你。”
女东家眨了眨眼,有些迷惑。这算是什么要求,神来一笔吗?
“大树?你是指谢家屯的神木,长得最高的那棵?”
“是。”
女东家好奇:“那棵树有什么特别的?”
“你只说办得到么?”燕三郎正色道,“若是办不到,我就得放出泰公公去帮我完成。”
第393章 两边都下注
女东家想了想:“容我一试。”
燕三郎紧接着又道:“你向镇北侯提出的条件,为何只要卫军退出二十里?”
“能问出这种问题,我倒相信你们是初来乍到了。”女东家知道时间不多,也不啰嗦,拿走桌上杂物,指头蘸了水,在桌面上画了一幅地图。
线条笔法简单,只是示意图,但足够燕三郎等人看懂了。
“以娑罗城为中心,这是方圆三十里内的地形。”
燕三郎来到娑罗城不过两天时间,对本地概况缺乏全盘了解。无论他有多聪明,不能因势利导就是大忌,好不容易遇到本地人讲解,他赶紧凝神细听。
原来娑罗城所在的位置,恰好在西部平原和东部山区的交汇处。自娑罗城往东,常见两侧悬崖如刀,山路崎岖,易守难攻;而越过娑罗城往西,那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水田纵横。
无论谁夺下娑罗城,都可以虎视西部平原,守望东边的雄关。
事实上,当初卫国大将钱定打下娑罗城,也是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才往东推进,完全拿下了山区的制控权。
可惜他突然暴毙,攸人趁机西吞数十里,重新抢回山地,那么下一步就是夺下娑罗城、冲出山区,这才有机会打回西部平原,收复更多被卫人抢走的土地!
双方都对娑罗城的意义一清二楚,因此卫王才十万火急勒令镇北侯赶来救场。
丢了娑罗城,攸人就会像蝗虫一样,重新返回西部平原。那么卫国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尽化泡影!
而对攸人来说,这同样也是背水一战。
如果再输了,卫人的东进就是势不可挡。
是以攸国也集结大军从东侧进攻。这两天韩昭就是与他们交手试水,而后布置一系列任务,又要建起谢家屯的军镇以作缓冲。
这个军镇很重要,可以辐射前线与娑罗城,两边兼顾。走到这一步,镇北侯必定要展开强攻了,届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不过女东家现在打算绕开它,直接逼迫镇北侯西撤二十里。这样,攸人可以不战而胜,杀回西部大平原。
女东家说完,心中倒是没有多大负担。她没有吐露军机,这些消息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如果三人清楚娑罗城的地形民情,也可以顺势推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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