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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翎脸上疼痛,很快从昏迷中醒转,发现自己被带至府衙当中。围城期间,这里暂时被征用于卫军会议所在。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石从翼的大脸。后者正在掐他人中,见他醒来才缩手指。
镇北侯位于正中,庭院里众将罗立,气氛森然。
杨翎一下子清醒了,起身向着韩昭跪倒:“末将有错,请侯爷责罚!”
“哦?”韩昭负手而立,任他跪在地上,“你犯了什么错?”
“末将不该、不该受不住侮骂、抗命出城!”杨翎冷静下来,满脸羞愧,“险些被反贼把城门撞开。”
他认错的同时还要强调主因,是受不了褐军的谩骂才冲出去杀敌。
“你受不住骂,就要有人付出代价。”韩昭面色冷肃,“你带出去的八百人,只回来四百多个,剩下的都送命给褐军了。现在,你解气没有?”
杨翎满面通红,呐呐不能成言。
“从昨晨起,我就三令五申,闭城静候援军,不得应战。”韩昭踱到他身边,“违令者?”
“斩!”石从翼声若洪钟。
众将色变,有一人忍不住站出来道:“侯爷,杨副将也是一时气急,不想徒长逆贼威风,这才出城。”
另一名老将也出列:“正是。杨副将确是抗命,然确是不可多得的猛将,时下青苓城告急,侯爷何不责他戴罪立功?”
韩昭脸色越发森寒。
他不见有人再开声,这才问道:“还有谁,想替他求情?”
他语气平直,谁也听不出情绪,只有石从翼这样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才知道镇北侯怒气值正在飙升。
还有第三人也想开口,惯会察颜观色的同僚一把抓住他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韩昭等了几息,目光从在场将领脸上一一扫过,这才缓缓道:“我早就说过,违命者斩!军令如山,岂容更改?来人——”
杨翎蓦然抬头,脸上血色尽失。
众将领里头立刻跪下了四五人,急声道:“侯爷三思!”
求情声此起彼伏。
韩昭突然一笑:“原来你们都道,怎样违抗军令都罪不至死?”
这笑容格外凌厉,众将领都不敢言。
镇北侯这话,没法儿接。
韩昭向着城门方向一指,“若方才关门不及,褐军冲杀进来,你们还有机会杵在这里替杨副将求情?”
声浪暂歇,众将先前都站在城垛上,看见底下惊魂一幕。若非韩昭舍弃最后百人、强行关门,青苓城的关口怕是守不住了。
他轻飘飘说了一句:“人呢?”
立刻有四、五名卫兵站了出来,肃手候令。
众将就听韩昭声音仿佛凝着寒霜,一字一句:“把杨副将带下去!”
这几人一拥而上,扣住杨翎肩膊。其中一人还是异士,祭出的是一套精纹铁锁,可以自动缚人,一旦拿住,对方难以逃脱。
他们拖着杨翎就往外走,后者终忍不住大呼:“我又不曾令青苓城失守,你就要斩我!”
石从翼冷笑:“说得好!你若是令青苓城失守了,侯爷现在也没空斩你。”
杨翎被拖到帐外,凌厉的呼声仍然传了进来:“韩昭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王上为什么非要把你从东南前线调过来,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这个……”
第448章 杀一儆百
后文陡然中断,显然卫兵拿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杨翎自忖必死,也就毫无顾忌地狠戳韩昭的痛处。
石从翼偷偷抬眼,就见韩昭脸上仿佛凝着一层寒冰。
他也不辩解,只是返身坐下来,端起桌上凉掉的茶水,徐徐啜饮几口。
庭院里气氛凝滞,众人噤若寒蝉。大家都看出,镇北侯斩人的决心已下,谁也不能动摇了。
过了良久,又有一名老将轻咳一声出列,对韩昭道:“侯爷,杨副将有重错,但终未酿成大祸,您……”
镇北侯的怒气平复下来,他就尝试着要再求情。但话未说完,有个卫士大步走进,双手捧着一个托盘。
盘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顶帽盔。
杨翎的帽盔。
这名老将戛然而止,脸色大变。
杨翎毕竟是卫廷的将领,韩昭的手下也做不出提头来献的举动,只以帽代之。
众人眼见杨翎被带下但谁也未料到韩昭说杀即杀,雷厉风行,连半点余地都不给。他们还在琢磨怎样求情,杨翎已经被处死了。
四下无声,各人眼中都有惊色。曾闻镇北侯治军凌厉狠辣,果非虚言,合着过去几日一直对他们还很客气了。
那名老将咽了下口水,才走了回去。
气氛肃杀,再无人敢出声。
韩昭以手抚额良久,才沉声道:“把杨副将……好生收殓。待打退逆贼后,再厚葬之。”说到这里,目视四周,“今日惊变,望诸公引以为戒。不出三日,援军必至。届时,就是各位扬眉吐气之时!”
“在那之前——”他缓缓站起,向众将作了一揖,“还要请诸公同心协力,谨记守土有责!”
众将回礼称是。
这一场风波就此过去。
……
众将已经离去,仍留在原地的石从翼还是下意识压低音量:“侯爷,我以为你会刀下留人。”
“留人?”韩昭的眉心结还没打开,“事态严峻至此,哪里还有留情的余地?这些人心里各自都有算盘,若不杀鸡儆猴,打消他们侥幸之心,恐怕我们撑不到援军到来。”
他轻轻吁了口气:“他们毕竟不是镇北军。”
这里不是北疆,在这里作战的廷军也不是他的镇北军,成分复杂、背后有人,管都不好管。他接令从东南前线赶到这里,把镇北军落在后边儿了,只带着石从翼等一众心腹赶来,虽然名义上是中部战场的最高统帅,但底下这些将领绝不似镇北军用起来如臂使指,有几个甚至在王廷上还站在对立的派系里。
城内外危机重重,他拿杨翎开刀,是杀一儆百。冲着这一点,不管谁来求情,韩昭都不会卖这个面子。
果然,杨翎人头落地,他就从众将眼里看到了凛然之色。
韩昭不嗜杀,但他明白在合适的时机杀掉合适的人,就是震慑立威的好手段。
“外患太重,此时不可再有内忧。”韩昭来回踱了几步,“你可知道东二门的城墙现只是勉强维持,最多再被冲击两次,就会垮塌。”
青苓城毕竟不是个正经的军事要塞,临时加增的防御工事改变不了它是一座民城的本质。
它的强度有限,经不起更猛烈的战火。
石从翼脸上变色:“这个,如何是好?”他还真没听说。不过这种机密,侯爷一定会严控知情人数。
“逆贼如再攻城,就要设法把他们引去攻打西城门,来减轻东二门压力。”韩昭想了想又道,“对了,杨翎带回来的四百余人,此刻如何安置?”
石从翼微微一愣:“啊,他们都回营了,疗伤的疗伤,休息的休息。”
“这支队伍都是杨翎心腹,要打散编入其他营团,以免作乱。”
“是。”石从翼应了,忍不住又问,“侯爷,咱的军队走到哪了?不是自家人,用起来真别扭,还废!”
“嘘!”韩昭给他一记眼刀,这话被外人听去就不好了。
石从翼撇了撇嘴。中部廷军的战力的确太差,这要是镇北军把守,青苓城怎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也不必坐困愁城。
“我们的军队就快赶到了。”一句话就让石从翼眉开眼笑,但韩昭紧接着道,“可是褐军在城外布下重兵,这回对青苓城志在必得。茅定胜也想杀我立威,他手下人才济济,不似卫廷这样凋敝。就算镇北军赶来,想击溃他也绝不容易。”
石从翼脸上的笑容褪了色:“也对,就算我们能胜他,估计也是惨胜。”他也是领兵的大将,一眼看出褐军战力比他先前预估要强劲得多。青苓城下又是一片胶着,他视自家镇北军为救星,但大军到来以后,当真能解眼下危局吗?
他小声嘀咕:“我们和褐军杀到两败俱伤,一定遂了国君的愿!”
韩昭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休得胡言!”
石从翼忿忿不平:“我就是觉得,侯爷太难了。前有茅定胜,后有国君!”
褐军一心一意想击败韩昭来鼓舞士气,卫国国君又把他家侯爷调来调去打仗,不就为了削弱镇北军吗?想见得韩昭得胜,
换作他在韩昭这个位置,前狼后虎,他该怎么办哩?
韩昭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先把青苓城眼下难关渡过再说。这场仗要胜,还要尽量少死些人。”镇北军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根基,他当然心疼每一分战力。“幸好,我和镇北军还没失联。”
说罢,他又低声交代了几句,石从翼就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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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石槽村。
这是燕三郎找过的第四个村庄。他租住了一个小院,跃在屋顶上吹了半天的哨子,这才写了一副春联,贴到小院门上去。
离此不远就是两军交战前线,村人很紧张,对外来者极是警惕。不过燕三郎金银开路,借个小院住上几个时辰轻而易举。
门上的旧春联早就失踪,只黏着两块红纸随风飘摇,正好换上这幅笔墨酣畅的。
斜阳静好,不复白天暑热。白猫趴在门墙上看他换春联,只觉有趣。
第449章 再找老熟人
几年前她和燕三郎初遇在黟城,这小子还目不识丁,没想到这会儿写出来的一手好字,就不输给那些执笔一辈子的老夫子了。
不,比他们还要好。这字没有少年人的毛躁,温沉内敛,却又不是真地掩去了锋芒。
贴好春联,燕三郎又去买酒。
这里只有村人自酿的酒,因为村后就有一口甜水井,酿出来的梨酒味道居然不差。燕三郎另买了五斤熏猪肉、半只盐水大鹅回去当下酒菜。
他的举动不紧不慢,透着一股散漫,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
回到院子里,他看了会儿书,紧接着又调息、练剑,日子过得和春明城好似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傍晚,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
“进来。”
他已经换过衣裳,一身干爽,气定神闲看向来人。
走进院子的是一个女人,眉清目秀,腰板笔直。
贺小鸢。
“你怎么来中部了?”贺小鸢站在屋门前,抱臂看着他,眼里有些好奇。
燕三郎露齿一笑:“找你。”
吹竹哨、贴春联,这都是当初分别时,贺小鸢告诉他的紧急联络之法。那哨子声诡异,不清脆也不动听,但很悠扬——就像狼嚎。
听着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他在前三个村镇吹过,都有人上门告状,但燕三郎只拿银钱息事宁人。
他本不是高调的性子,但此刻正要引人注目的效果,既笃定贺小鸢和手下就游移在战场附近的村镇,那么燕三郎怪哨吹响,即使她没能亲自听闻,消息最后也能传到她耳中。
再者,就是张贴春联了。贺小鸢很谨慎,光闻哨声还不露面,还要看见春联贴在墙上,这才会上前讯问。
“哦?”贺小鸢一个字也不信。这几人来历成谜,她以为盛邑一别再难相见,哪知道他们又出现在战场上。
这几人又想做什么?想起他们在卫王宫中的表现,贺小鸢心里微微一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镇北侯来中部了。”燕三郎面色沉静,“被调来平叛。”
贺小鸢嘴角一撇:“所以?”
“上次他被调去东南前线,你也跟着去了。”燕三郎目光清明,并无调侃之意,“所以,这趟你还会来阻止他。”
“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大本事?”贺小鸢自嘲一笑,“人家可是卫国的军神。”
“褐军起义若是被韩昭镇压下去,攸人少一大助力,前线恐怕又危险了。”燕三郎倒是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眼下的窘境,“你又要来给镇北侯添堵吧?”
贺小鸢撇了撇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添上。”韩昭坐守青苓城,她来到中部以后,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谈何捣乱?
燕三郎打量着她:“你的伤好了?”
当初从天耀宫跳井逃走,贺小鸢身上还带着伤。以他经验来看,她伤得不轻,又泡过了不干净的井水、河水,按理说怎样也要休养个把月才能活动自如。
可是贺小鸢现在就活蹦乱跳了,脸色也红润。药毒同源,她在这方面的本事实在了得。
“托福,已经无碍。”她环顾四周,“曲云河呢?”
“他来盛邑的目标达成,已经回去了。”
“回哪去?”所以是这小家伙一个人要找她?
哦,还有只猫。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燕三郎从厨房端出备好的酒菜。
贺小鸢挑了挑眉,在桌边坐下:“你该不是特地找我来吃饭喝酒罢?”
“有何不可?”少年果然给她斟满了酒杯。只听喵呜一声,白猫也跳上一边的案几,琉璃眼炯炯有神盯过来。
燕三郎不会厚此薄彼,也拿了个小碗给她倒满。
猫儿这才满意地低头喝了起来。
贺小鸢根本不忌惮他放毒,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举箸挟几块熏肉细细嚼咽,才问他:“说吧,找我何事?”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行踪。”
“谁?”
“你我的老熟人。”眼见猫儿喝得太凶,燕三郎唯恐它醉,把碗挪开,“泰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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