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走了两天两夜,就有两三人出状况,不是受颠簸就是感风寒,头晕脑胀、上吐下泻,其中一个还是姚府的千金。
姚府千金自然有好大夫去照管。下人们只能找新入伙的贺大夫了。
但他们也没料到贺大夫那么给力,旅途中煎药不便,她就放出丸剂,病人立刻止了泻吐,大有好转。于是众人对她们姐弟的态度立马转变,非但再不怀疑,连座席也是从最末一辆升到了三管事身后的马车,那里容载七人,但坐着要舒服得多。
此时的乌石堡已经人心惶惶。燕三郎在路上就听见姚府下人们议论纷纷。
他也参与拉瓜几句,就随意问起了二管事。
这孩子看起来乖巧诚恳,又俊得讨人喜欢,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车里女人多,关不住八卦的嘴,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给他说开了。
原来两年前三管事和二管事为争同一个位置,彼此都没少下绊子,结了一点恩怨。结果最后是二管事技高一筹,三管事被涮了下来。从此以后,三管事看他心里不服,二管事则给昔日的同僚穿些小鞋。
“今天二管事找你俩麻烦,无非就是借机向三……”这妇人尤娘子说得欢快,顺口就溜出一句,被边上的人打了一记肘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住嘴。
不能明说啊,他们还在两位管事手下做事呢。
燕三郎笑笑,一把将话题岔了开去。
旅途无聊,大家很快谈起镇北侯拥裕王起兵,都是七嘴八舌。先前那妇人惆怅道:“我还道镇北侯对大卫忠心耿耿,哪知最不可能造反的人,最终还是反了。”
算算时间,韩昭这会儿也该带兵打到盛邑城下了。
那么燕、贺两人眼下待办的重点就有两个:首先,确认卫王在不在乌石堡内;其次,弄清他要逃向哪里。
贺小鸢正在思忖,胳膊却被燕三郎撞了一下。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瞟去,看见姚立岩在两名侍卫引领下,大步向乌石堡高处走去。
这堡垒是依山而建,显然地位越高的人住在越高处。并且燕三郎还注意到,姚立岩下意识整肃了一下衣冠。
看来,他要面见的人地位很高。
比当朝国舅地位更高的人,在这弹丸之地还能有谁?贺小鸢垂首,掩去眼中仇恨的光。
白猫喵了一声,燕三郎听见她说的是:“看来卫王就在这里了。”
他和贺小鸢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再不敢多看。卫王身边,必多卧虎藏龙之辈,就算这会儿天色已暗,燕三郎也不敢动用千岁去试探。
打草惊蛇最不智。
两人走回屋子。空间不到十平,只摆了一张小床,两个椅子就满了。
贺小鸢在屋里仔细检查好几遍,确认这里没被施放窃听的神通或者异虫,这才放出结界。
“卫王在乌石堡,得想办法将这消息传给韩昭。”
第524章 怎么办?
乌石堡面积有限,可见卫王只带了亲信在身边。燕三郎低声道:“卫王打算撤去哪里?”
“看这方向。”姚府车队这一路稍稍变向,但大体是往西走,“是往卫国原本的领土进发。那是卫人的老巢。”
大卫立国很早,靖国灭亡之后,它吞并了大量领地,才有了今日的幅员。因此西边的国土才是它的祖地。
人在落难时都爱往家跑,卫王做这个选择也是理所当然。
正说话间,外头又是一阵喧哗。燕三郎出屋去看热闹,发现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还走不了两步,就有卫兵迎面而来,冲他瞪眼:“干什么!”
少年缩了缩脖子,畏缩道:“解、解手。”
卫兵往不远处的茅坑一指:“上完了赶紧回屋,外头不许乱走!”
“是,是。”燕三郎赶紧去了。
姚府赶路大半天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现在上个号都得排队,并且队伍还很长。燕三郎站到队伍末端,转头刚好就能望向寨门位置。
现在有十来人推动绞盘,打开了寨子大门。
外头有队伍鱼贯而入。
燕三郎默默数了数,有三十余辆马车。
新来者也像姚府刚刚到达那般,贵人下车移步室内休息,下人开始整顿车马忙得不可开交。燕三郎看到这里,心里有数了:又是权贵抵达。
有几个车夫、伙计大步向这边奔来,排在燕三郎后头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卫兵立刻上前喝止:“叨咕什么哪,不许说话,上完了赶紧回去!”
这几人只好闭嘴。
燕三郎回屋,头一句话就对贺小鸢道:“这里开启了禁制,各种遁术不能生效了。”
卫王还真是小心谨慎哪,贺小鸢皱眉。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开,她赶紧收起结界。
两人走了进来。
乌石堡的规模只为千余居民准备,现在突然涌入大量外人,一下就拥挤不堪,住处成疑难。二管事带人检查各屋,发现这屋只有贺小鸢和燕三郎两人住,不由得连道“奢侈”,于是往这里又安排了两人,这样就变作了四人同住一屋。
这两个也是其他车行随队的大夫,并非门阀聘请的医官。
这还是大夫才有的待遇,如姚府其他下人,甚至是七、八人挤一个屋子,那就连躺下去的余地都没有,夜里只能坐着睡了。
寨子里不能乱走,也不许聊天,但是同屋的人说话,外头的卫兵就管不着。有外人在,燕三郎和贺小鸢就不能畅所欲言了,很是不便。
他试着和新来的两名大夫套近乎,但这两人也是车马行叫过来的,本身并不是府里的人。他们只知雇主是谁,对人家府里的事儿并不了解,并且出发前大概又被教育了祸从口出的道理,因此对他爱搭不理。
不过燕三郎也打听到了,这支车队是由两户人家拼成,都是当朝豪门,还是姻亲关系,平时出入盛邑都是前呼后拥,华车美服,不过现在有资格开进乌家堡的,也不过是三十来驾马车而已。
屋里多了两人,他和贺小鸢的沟通就不方便了,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商量计策。
贺小鸢黛眉微蹙,有些烦躁。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发讯给韩昭,让他能顺藤摘到卫王这只大瓜。但她没料到车队选了乌石堡落脚,这里既不是开放的郊野,也不是四通八达的城镇,只要走出屋子,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住。
这种全封闭化管理,让她更不要想溜出乌石堡放送讯号。
她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做下记号。但”卫王就在乌石堡“这个消息,却没法子送出去。
要是错过了今晚,镇北军还能不能撵得上?这儿距离盛邑已经很远了。
燕三郎也在盘算。
如今堡内各家都挤在一起,卫王身边必有高手,遁地术还使不出来,一旦动手很有可能被人瓮中捉鳖。最好的法子,还是引镇北军追来,他才好在兵荒马乱中浑水摸鱼。想来那时,卫王着紧自己性命,也不会去管区区一顶帽子的下落。
他才阖上眼,耳畔就传来千岁的问话:“怎么不给姚立岩放个蜘蛛,也好听听他和卫王聊了什么。”
燕三郎缓缓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却不吭声。天黑以后,千岁作为木铃铛的器灵可以传话与他,别人不可闻,但他说话却是满屋人都能听见。
他手掌向上,拇指与中指、无名指相碰,食指轻叩拇指几下。千岁知道他这手势意味着“危险”,不由得哼了一声,也不反驳。
卫王逃命,带在身边不少高手罢?诡面巢蛛虽然隐蔽,却非万能,至少在贺小鸢那里不好使。万一这回也被发现,他们就有麻烦了。
千岁接着道:“那么眼下有两件事需要确认,卫王是不是在乌石堡,以及他有没有带着苍吾石。”
燕三郎目光微动。这两样其实可以合并为一件事,那就是确认卫王的下落。苍吾石是老萧家的传家宝,对他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哪怕是仓皇跑路,卫王也不甘心把它留给韩昭和小王子才对。
所以这东西多半被他随身携带,燕三郎能找到卫王,应该也就能找到苍吾石了。
日落了,晚饭时间到。
主子们吃的当然还是好饭好菜,但跟车的仆役只有一块红薯,一碗杂饭。杂饭是用粟米和小麦混煮,里面还掺进豆子,吃一口,满嘴是碴。
运气不好的话,还能吃到砂子。
各家的仆役原在府里做工,饭食比普通平民还好些,吃到这个只能是食难下咽。好在赶路两天,人人都是又累又饿,勉强还能吞下去果腹。
三管事仗着职权之便,私自给贺大夫这对姐弟多打了一碗饭,塞了半块红薯。
卫王弃都西撤太过突然,没有哪一家预先做好准备,能顾上主人家就不错了,仆役们只能陋食。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陆续又有三队马车赶到。
乌石堡一下子爆满,到处都是人。
第525章 到底在哪?(加更)
光是协调住处,就花去了大半宿的时间。从主子到奴仆,人人都不满意。
燕三郎的房间又多挤进来两个人,现在是六人一间了,谁也没地方睡觉。
天上月明星稀,夜色已经深沉。贺小鸢站了起来,对燕三郎道:“我们去弄点水喝,口渴了。”
两人出了门,往水井边上走。卫兵上来拦问,贺小鸢亮明身份和铭牌,对方也未为难他们,只说:“喝完了就快点回去。”
燕三郎观顾左右无人,才低声问她:“着急了?”
“嗯。”贺小鸢目不斜视,低低应了一声。
这都到后半夜了,再不动手就晚了。和仇人同处一地,她只觉心如油煎,恨不得奔去山上,将卫王一刀两断!
二人转进小路,一路黑灯瞎火,旁人也看不清他们举动,燕三郎这才开口:“想动手还是想传讯?”燕三郎也知道她只做两个选择,要么传讯出去,要么对这里人下手。
“出手。”贺小鸢已经想明白了,就算能传讯出去,镇北军赶来也需要时间,那时卫王都快到目的地,自己想杀掉他就太难了。
燕三郎目光闪动:“怎么做?放瘴气么?”
“不。”前面走过两个小厮,贺小鸢待他们走远才低声说了两个字:“井水。”
燕三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打算在井里下毒。
乌石堡地处山区,四面筑起罕见的高墙,原是为防御盗匪入侵,卫王选中这里作为落脚点,安全大有提升。但这里在半山腰上,前后都是密林,左右两侧高山,很是挡风,再加一堵高墙拦截,山风吹到寨子里面已经变成晓风徐徐,冬天也不会刺骨。
这本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宜居环境,可见寨民智慧。不过风力很小就说明空气流通性差,燕三郎几乎是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他是贺小鸢,就会选择大范围毒瘴,令敌人不知不觉中毒,失去战斗力。
千岁却笑道:“你抬头看看,权贵居于高处,瘴气难不倒他们。”
燕三郎闻言抬头。的确,乌石堡依山而建,地方不大但很立体,地位高的人住得也高,顶点与地面的垂直距离至少有四丈(十三米)。如果卫王当真在乌石堡内,他就该住在那里。
毒雾最惧散风,高处风力增强,这玩意儿的效力即便还在,也恐怕要大幅度减弱。
可是贺小鸢的首选却是在井水中下毒。
他们住进来小半天,贺小鸢已经摸清整个乌石堡内有井水十四口,没有流动的溪泉。本来半山腰的地势较高,溪流不从这里经过。山顶上的权贵可以免受毒雾侵扰,却不能不喝水。
贺小鸢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就他已知,至少有三名卫人大将死于她制造的“意外”,却连她的把柄都抓不着。燕三郎也不得不感叹,如她这样的行家里手,就算心急如焚,筹划也还是比他更要周全。
但他却摇了摇头:“不妥。”
这回是贺小鸢不解了:“为何?”
“孙家没来,他们比我们还早一步离开盛邑呢。”燕三郎目光闪动,“还有其他落脚点。”
贺小鸢脚步微微一顿,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她一惊之下,急躁被抚平,人也冷静下来:“好,我知道了。”
当廷疏谏大夫姓孙,原本没什么钱财,不过娶了大富商的女儿。富商又没有儿子,死后家产都留给了这位孙大人,于是孙家暴富。
钱财还在其次,孙家名下管理不少老字号,其中“兴南醋铺”卖出的香醋销量占到盛邑的三成以上。考虑到盛邑人口众多,这项进账就极为可观。
好巧不巧,贺小鸢手下就有一个攸人探子安插在醋铺总店管小账。廖家人被斩首当天,孙家突然要求各家门店盘账,着掌柜们把铺子里的钱都送去孙府,原话是“一刻也不许耽误”。
这只是贺小鸢收到的情报之一。鸟群往盛邑空投情报前后,她接到的消息如雪片一般,有些难免看过就疏漏了,却没料到燕三郎好记性,这时突然提起孙家,贺小鸢立刻反应过来。
孙府连生意周转的钱都卷走了,不可能不跑路啊。可是这都后半夜了,孙家却没来乌家堡。
为什么?
半路上出事的概率很小,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们去了别的地方。
也即是说,撤离盛邑的权贵不止这几批人,他们的会合地点也不仅止是一个乌家堡而已!
这个推测很合理,毕竟人马分散作几路,被撵上的风险也相应降低。
那么麻烦来了:卫王在哪一路?
如果他不在乌家堡,而是藏在其他会合地点呢?
得燕三郎提醒,贺小鸢顿觉棘手,但她咬了咬唇:“卫王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为何?”他遗漏了什么?
“直觉。”
“……”
贺小鸢耸了耸肩:“再说,我运气向来不差。”
燕三郎无语,只得道:“只怕镇北军也会跟错。”
卫王把撤离的权贵分作几路,加大了镇北军追踪难度。所以他们如果不把准确消息传回去,恐怕是等不来后援了。
井边站着两个卫兵,又有个小厮专门打水。
井水还没打上来,等候取水的队伍就已经排出七、八人,燕三郎和贺小鸢走到这里就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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