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春明城之后,就一直考虑做什么才能赚钱,但以他俩的花钱速度,细水长流的小本营生只会入不敷出。鸿雁飞书传来北方豪门南下的消息时,他就想起了千岁说过的那句话:
人无横财不富。
这样大规模的千食国人入关,是需要句遥国同意接收并且安置去指定地点的,只要句遥王廷头脑正常,绝不会放任他国几万平民在自己领土上自由流蹿,那是何等隐患?
那么燕三郎想要投机赚钱,最大的风险在于如何判断千食人一定会在春明城落脚。
其实,千食人入境以后一定会被打散成若干队伍,按照句遥国指定的区域分别安居。对句遥来说,最好这些人彼此的距离再远一些,才不容易抱团集结。那么它投放千食人的地盘必须满足几个特性:宜居,开放,治安稳定,附近有驻军。
在句遥国的东北境,只有春明城最合适。它是离边界最近的大城,经济相对其他城池来说更加繁华,并且环境是一等一的好。再者,城北三十里外还有驻军,便于提供武力支持。
燕三郎和千岁反复权衡,也依旧没办法将千食人落户春明城的可能性推演到百分之百。
可是富贵险中求,不趁着这样千载难逢的机缘搏上一次,后面他哪里还有机会?
春明城在句遥建国后不久就成立了,一直是北境重镇,老牌贵族和大商人许久之前就圈地完毕,最赚钱的营生早被人家拿在手里,他一个无权无势,连家产都不被人家放在眼里的外来户,拿什么跟这些人竞争?
再看城中的贵族,全年源源不绝都有进项,对这样的机会就不敏锐,并且即便是接到消息,心思也不是放在这样小赚一笔上,而要通盘考虑如何应对新贵。
毕竟,有新势力入驻春明城,就意味着有新的竞争,大家原有的舒适区要被打破。
几天以来,宅价一路飙升,众人的心理都是买涨不买跌,眼看这生意划算,加入炒宅大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其中也有本地人的手笔。
来自千食国的贵族们为此抗议不断,春明城署衙就算忙得焦头烂额,也留意到宅价的飙升不止,干预了几次都无效果,最后干脆下了一纸临时的限购令,限定未来半年内只有无房户才被允许购买宅院。
其实署衙本来打算将限价令一起颁发下去,禁止宅价突破天际。然而遇上的阻力太大,本地豪门不干了,署衙只能作罢。
春明城的房价上涨终于放缓,但因为供小于求,依旧是卖方市场。
牙子穿针引线,又替燕三郎拉成一单生意,即是有人看中了杨树头的大宅,连价格都已经谈好,六千七百两成交。明日,卖家就会上门。
傍晚,他和千岁正用晚饭,春深堂外停下几驾马车,从上头走下一批不速之客,被簇拥在正中那人青衣小帽,山羊胡子,年纪在五旬左右。
守门的黄大上前询问,对方微微仰首:“我姓黄,是涂三爷家的二等大管事,找你家主人有事。”
黄大进来通报,燕三郎看看盘中的好菜,有些不舍:“哪个涂家?”
千岁斜睨他一眼:“春明城里有名的涂家就一户嘛,听说祖坟冒青烟,家里一连出了三个大官。现在这仨官还没卸任呢,所以涂家现在是本地第一望族,连署衙都敬他几分。这涂三爷,好似是涂家家主的三儿子。”
燕三郎叹着气撂了箸。他试做拔丝红薯不下三五回,只有今回成功了,拔出来的焦糖金丝甜脆,却不能久放,一定要趁热吃掉。
千岁笑嘻嘻地端起盘子:“都归我了。”她不在人前露面,就打算在后堂慢用这盘拔丝红薯。
燕三郎去了会客厅,黄大赶紧给他奉茶。
涂家的黄管事昂着头,居高临下打量他几眼才道:“我听说,石小公子要把杨树头的宅子卖给千丝砻刑家?”
他的消息很灵通嘛,燕三郎举起案上的热茶啜了一口:“听谁说的?”
“春明城里,很难有秘密。”牙子上午带着刑家人去看宅,下午黄管事这里就接到消息了,“涂家也想要这套宅子,石小公子开个价吧?”
燕三郎皱眉:“我和刑家已经谈好了。”
“但他们还未上门签契,对么?”黄管事声音轻快,“房契还是你的,我和你谈,依旧有效力!”他毫不停顿往下说,“敢问刑家出的什么价?”
燕三郎摇头:“总有先来后到。”这个半老头子好像眼睛长在额头上,他不喜欢。
“涂家出五千两,希望今晚就能签契。”黄管事正色道,“这个价已经不低了,一个月前你买下它,最多只要两千五百两。”
“五千两。”燕三郎喔了一声,“涂家果然大方。”心里却想着,为什么涂家突然要来买宅?
涂家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势力,在春明城当然不会缺宅子住。黄管事提起刑家,又赶在燕三郎跟刑家签契之前赶来拦截,想必是两家人有梁子。
他这里思忖,千岁的声音就在耳畔悄悄响起:“涂家果然财大气粗,为了给对手使绊子,五千两眼都不眨就能丢出来。”
燕三目光微动。
“那是自然,不会短缺了你的。”看样子成了,黄管事脸色微松,“那么现在就可以签契了罢?”
“还没呢。”燕三郎还他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要一万两。”
黄管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一万两,不多不少就好。”燕三郎坐直了身体,“我也想把宅子卖给涂家,但出价至少不能比刑家低罢?”
第203章 到手
原本身价才两千多两银子的宅院,竟然能喊出一万两的天价!这小子失心疯了么?黄管事脸色微沉:“石公子,这就有些离谱了。”
燕三郎立刻站了起来,一副送客模样:“买卖不成仁义在,黄管事能拍板了再来找我吧。”
这是笑他没有自主权,事事都要回去汇报?黄管事脸皮一抽:“石公子,做人当见好就收。”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户,竟敢和涂家叫板?
燕三郎淡淡道:“我只知道价高者得。明早就要签契了,黄管事最好抓紧时间。”
黄管事恼火,但是燕三郎翻倍提价,这事儿他的确没有自主权,只得哼了一声,振袂走人。
他前脚刚离开,千岁后脚就踏了进来:“臭小子,这么硬气吗,涂家也敢得罪了?”她还以为这家伙会妥协呢,燕三郎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跟人正面冲突的主儿。
“在黟城那会儿,我最早睡在破驿馆。棒子带人来占,我让给他了,结果他围起来收钱。”棒子就是黟城里出卖他,被他开瓢的乞丐头子,“后来他又相中了荒园,我没让,但凡他落单的机会都去找他麻烦,揍完就跑。这么三五回过后他都逮不着我,只得妥协。”
这家伙背地里下狠手使阴招很有一套,千岁已经见识过了,这时就奇道:“他明知道你要找他麻烦,还敢落单?”
他面无表情:“人有三急。”
哪怕是棒子,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上大号的习惯。
“恶心!”千岁微嗔,“你说话能不能留点口德,我才刚吃完饭!”但燕三郎举栗子的用意,她已经明白了。
是她主动要问的。燕三郎摇了摇头:“想赚钱,总会和这些人对上,那是早晚的事。”
投机倒把意味着从别人口袋里掏钱,迟早触及旁人利益。他想在春明城扎根,难免要跟本地势力打交道。
一味的回避妥协不是办法。
黄二立在一边,小声道:“这些人又能奈何?两位主人在春明城没有置办产业,他们能卡住我们么?”
黄大正好送客回来,听到这句话就嗤之以鼻:“天真!”
黄二气得直瞪眼:“你说什么,这话有哪里不对!”
黄大只是习惯性与她斗嘴,具体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但是一定要嘴硬:“能让主人都觉烦恼,必定是大麻烦。”女主人给他的感觉就是高深莫测,要是连女主人都感棘手,这事情肯定就难办呗。
不远处,黄鹤暗自摇头叹息。这真是他亲生的吗,怎么偏就憨得像条黄狗?
两个时间后,夜色已深沉。
燕三郎刚刚结束药浴行功,黄鹤来报:“那位黄管事又来了。”
男孩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仍请他去会客厅。”
黄管事再度走进来,眼高于顶的神情略有收敛,见到燕三郎就开门见山:“我们老爷同意了,一万两就一万两。”他憋气得很,这时忍不住哼了一声,“现在可以签契了么?”
燕三郎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回涂家后大概吃了瓜落,想来是涂家人责他办事不力,这么大半夜的还让他再跑一趟。
“当然可以。”他不会和钱过不去。
黄管事很周到,将签契所需一应带全,连协议都拟好,显然是不想再给燕三郎推诿的机会。
燕三郎拿过协议精读,有普通人看不见的千岁在侧,他能找出字里行间的疏漏,慢条斯理地一一点出。
黄管事知道,这小子在磨硌他;可涂三爷下了死命令,这事儿今晚必须办成,因此无论男孩怎样挑刺,他都压下火气,跟对方逐条审计。
短短一纸契约,明明是公式化的内容,燕三郎偏能磨上小半个时辰,这才算是核查无误,可以签名盖戳了。
在这之后,只要去官家那里走程序就行了。
将协议收好,黄管事长长松了口气,再一挥手就有人端着小箱子上前:“这是一万两,石公子拿好了。”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从涂家讹来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小崽子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
燕三郎开箱检查,望见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十只紫金锭,这才笑道:“合作愉快,请代我谢过涂老爷。”
黄管事嘴皮一动,冷冷道:“一定转达。”说罢转身走了,显然一息也不想多逗留。
千岁取出紫金锭在手里摩挲,眉开眼笑:“真货,很新呢。”
紫金的光泽真让人迷醉。这样的小玩意儿,她手里越来越多了。“待售的宅子只剩一套了,我们的现钱多了三万两。”就说人无横财不富嘛!
他们越来越有钱了,真好。如果后头不跟来麻烦的话,会更好。
她没有停下把玩锭子的动作:“刑家那里,你怎么交代?”
“无法,只能待他们明早登门,再致歉说明。”这会儿也是很晚了。
明明谈好了,燕三郎却中途反悔,千岁都能想见刑家人的脸色。毕竟在眼下的春明城,择地而居对这些外来贵族而言是个老大难问题。短时间内,他们是宁可住在客栈也不能蜗居小房。
这是脸面问题,要是初来乍到就掉份儿,以后他们怎么能在本地贵族面前抬起头来?
千岁叹了口气:“这一万两收下来,倒有些烫手。”
燕三郎忍不住望她一眼。烫?那你倒是松开手呀,怎么还紧抓着不放?
“涂家最后还是拿出一万两银子,这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他以为,开出这样的高价会让涂家打退堂鼓。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一万两在他这里是天价,可是对涂家而言,或许拔根腿毛就有了。
他莫名想起了衡西商会,它虽然扎根在柳沛县,其实是个日进斗金的庞然大物,连梅峰长都舍不下它带来的油水。这些机构、家族的吸金能力,他个人是远远比不上的。
“说明它阻截刑家的决心坚定。”千岁也好奇,刑、涂两家到底有什么矛盾,才让涂当家这样死咬对方不放。
第204章 指一条出路
“不过你到底宰了它一刀,涂家会记住的。另外卖宅的事是我们悔约在先,刑家一定不悦。这样一来,我们两边得罪。”
被春明城的第一家族记恨,换作旁人一定吃睡不香,何况再加个外来豪门刑家?鸿雁飞书给过情报,他家在木丝砻也是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开罪他们不明智。
燕三郎点头。
黄大听出不妙,不由得担忧:“那怎办,早先卖与涂家好了。”
黄鹤终于听不下去,用力一拍儿子后脑勺:“卖宅给涂家就是我们吃亏,净亏五千两!何况刑家是一定会得罪了,不如先把钱拿到手里实惠。”
要么受欺吃亏,要么两头得罪,这就是燕三郎的现状。
燕三郎沉默不语,眼珠子一直微微转动。
千岁一看就知道,他好像又有什么诡计了。其实不怪黄管事盛气凌人,普通人面对涂家的要挟时,九成会选择退让,这是明哲保身的做法,黄管事一定阅过无数才养成了习惯,没想到在燕三郎这里踢到铁板。
若说燕三郎对着涂家也坐地起价,咬死非一万两不卖是出于自尊考虑、不想被涂家欺压,她是不信的。
这个臭要饭的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脸面还是尊严吗?
无利不往才是他的本性!
千岁揉了揉燕三郎的脑袋,被他下意识躲开,她也不生气:“说说看,又有什么坏主意了?”白天变成猫老被他摸头,晚上她得找补回来。话说这小子发质原本糙得像稻草,手感一点也不好。近大半年来头发亮泽浓厚不少,摸起来顺手多了。
发为血之余,果然先打通膀胱经和肾经的选择很正确,能助肾滋阳,加快他的气血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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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刚刚普照大地,刑家人就如约而至。
刑家的族长年事已高,经历瘟疫之乱再远迁春明城也是一番伤筋动骨,这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恢复疗养。刑家派来签契的,是族长的嫡孙刑天宥,同行的还有刑家的大管家。
只看这阵仗,要比涂家更有诚意,礼数也更周全。
不过刑天宥清秀的面庞立刻就晴转阴沉:“被涂家买走了,怎会这样?明明是我家与你先谈好了价格。石公子,这么做可不厚道啊。”
黄鹤在一边帮着自家小主人说话:“刑少爷,涂家在春明城如日中天。我们小主人才到本地定居不久,这个,唉!”
燕三郎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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