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跟在它高高竖起的白尾巴后头拐街串巷,往东南去了。
邀景园所在的五条柳大街是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即便有商铺酒楼能开在这里,那也是家大业大的鼎盛字号。
燕三郎一边走一边观顾两边,若有所思。
路越走越宽,行人越来越多,他心底也越发不安:这个方向……
一刻钟后。
一人一猫站在河边,心情都不太好。
河不算宽,但很长,又有许多分支。阻住两人去路的,是个客货两用的码头,既能装货,也能载客。
天已经亮了,水路也开始繁忙,这里至少停着七、八艘船,燕三郎看见一筐筐渔获和粮食从船上搬出,由苦力搬去岸上。
猫儿躲着水,飞快在几条船上蹓了一圈,又躲开了几个人类好奇的伸手,回来时垂头丧气:“他不在那几条船上!”
这几条船都没有百合花的香气。
廖青松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乘船离开,这条河上水路纵横,谁也说不准他去往哪个方向。
线索到这里,好像就断了。
“这厮逃走了?”白猫气得浑身炸毛,“福生子到底有没有用!”
这样看来,他们运气并不好啊!
“或许廖青松早就规划好这条退路。”燕三郎抚着它软乎乎的脑袋,“河上走船,的确能甩脱绝大多数跟踪术。”
他看了看几条船,舱底都进了水。
船上行船不如江海,都是薄窄的快船,船底时常有水。
这是坏消息,因为廖青松只要坐在船边,这点积水很可能把他鞋底的花粉洗掉。
他们的追踪到此为止了。
真像千岁所说,福生子灯傀根本不能带来好运吗?
毕竟,气运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何以丈量?
白猫长长一声哀嚎,在别人听来是猫儿羸弱的叫唤,在燕三郎听来却是千岁的懊悔:“早知道就不吞掉福生子了,我的一百万现大银啊——!”
站在边上等船的女童忍不住道:“哥哥,你的猫儿叫得好惨呀。”
第851章 守株待兔
燕三郎冲她一笑:“听惯就好了。”说罢,转头望向来路,若有所思。
……
廖青松从船上走下码头,先找地方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物,然后才拐进一家曲苑。
这几年卫国太平,盛邑里兴起曲苑热潮。南北艺人都来这里讨生活,盛邑的平民也养成了闲暇时候听戏的习惯。
卫王昨日大婚,全盛邑的戏苑都要连演三天,无分昼夜。
廖青松走进的这一家刚刚送走了通宵的客人,伙计正在打扫满地的瓜子皮,台上也只有两个拉弦的正在咿咿呀呀。
廖青松直接登上二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又要了茶水瓜子点心。
金丝甜枣、千层云糕、滚雪酥酪,这一盘盘点心能顶早饭吃。
廖青松喝了几杯茶,目光不离窗外。
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码头上的景象,也就是三十丈而已。
结果,到伙计添完了第三壶茶,廖青松又叫了一碗香菇鸡丝面,码头上都未出现那个身影。
燕三郎没有追来。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燕时初还没踏上码头就说明他追丢了。原本这一带水路纵横、船行如梭,想跟踪他的难度可太大了。
廖青松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戏听书。
临近中午,台上的戏曲可是越来越好听了。
午后,他还出去泡了个温汤,享受了温石浴,又找人来修甲揩背。这些天都为司文睿那个有福生子都扶不起的废柴奔波,他也该放松放松了。
世间的人类,可真会享受啊。
不过,任务失败了,还弄丢一个福生子,回去可不好交代,他还得想办法对付燕时初。
不过,附在猫牙上的剧毒,怎么没要了他的命呢?明明那毒见血封喉,异士都无法抵御。
廖青松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穿好衣服、戴好斗笠,一身舒泰走出了温汤场的大门。
接着,他就返身乘船,原路返回北岸。
大概谁也料不到,他会杀个回马枪吧?
不久,廖青松居然又走回五条柳大街。这时天已经暗了,街上的铺子掌起了灯,有些生意越发火爆,比如饭肆酒楼,有些则是天黑之后就关门。
廖青松也不往里走了,绕去后方的小胡同,再往前百余步,在一家成衣铺子后门停了下来,翻墙而入。
衣铺只开白天的场子,天黑之后人们就看不清衣料款式、上身效果,因此这家店每天在酉时正就打烊了,这会儿二层阁楼上却还亮着灯。
廖青松皱起了眉。他知道谁在上面:守夜的伙计。
这家成衣铺子的生意不温不火,据说东家还很吝啬,开出的工钱太少,因此从掌柜到伙计都没什么干劲。虽说夜里还得看店,但守夜的伙计经常偷溜回家,十天里面倒有七个晚上不在。
偏巧,今晚这人就在。
廖青松叹了口气。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可怪不得他了。
他偷偷溜了上去。
也就是几十息的功夫,阁楼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声音乍起就被掐断,像被按住了脖子的鸡。
死不瞑目的伙计被捏断了颈骨,廖青松不喜欢住处鲜血淋漓。他把尸体搬到楼下的铺子里,才返身上了阁楼,打开小窗。
铺子的生意一般,但位置不错,从阁楼就能直接望见对面的邀景园大门。
邀景园是高门大户,即便他居高临下,也只能望见门前门后一小片。余下的都被高大的绿树和围墙挡住。
这庭园太大了,一眼都望不见尽头,即便以廖青松的眼光来看都堪称奢华。有权有势就能作威作福,看来这在哪个世界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监控范围不大,但已经足够。家主一般不走侧门,他蹲在阁楼上就可以监控对面的动态。
廖青松掸了掸床铺,坐了下来。
铺上有点霉味儿,但他已经学会了不计较。因为被卫王和护国公通缉,过去几天里,他不能住旅馆,这地方就是他精挑细选的过夜之地,已经住了四个晚上。
既然杀了人,明天就得换地方住了。
才想到这里,窗外忽然“噗噜”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廖青松握紧武器,小心探出头去,发现窗外飞过一小群蝙蝠。
入夜了,这些小东西喜欢飞到街道的灯笼附近,捕食被灯光引来的小虫。
廖青松轻吁一口气,才要回头,心头警兆突起!
身后好似有个影子!
他不假思索,一个低头就要跳窗而出。
哪知眼前红影闪动,一缕劲风冲着他脑门儿就来。
廖青松忙不迭闪避,前扑之势戛然而止。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小心行事,一转头就要撞破阁楼墙壁冲出去。可是后头的人影仿佛知道他会往哪里逃,已经抢先一步在前方等着他。
他这一冲,就好像自行送去人家手上。
紧接着脖颈上传来一点冰凉,对方明晃晃的刀锋架了上来:
“别动。”动就掉脑袋。
前方凌厉,后方鬼祟,原来伏击自己的敌人有两个。廖青松苦笑,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看见了长眉英目的少年。
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弄死的燕三郎?
“有话好说。”他大气都不喘一下。对方的刀刃锋锐,哪怕没用劲儿,刀锋上吞吐的寒芒也已经割伤了他的皮肤。“我不过是听世子之命行事。”
这刀表面微泛红光,看起来有些眼熟。
燕三郎望着他:“我们没有过节?”
“没有。”廖青松赶紧道,“我只是世子的亲随,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把赤鹄……”刀锋一动,一缕鲜血就沿着廖青松脖子流下,“看起来很眼熟吧?”
廖青松茫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岁抬了抬手,骨链就蹿了出去,在这人身上严严实实绕了几匝,确保他连膝盖都弯不下去:“你还真能浪荡,天黑了都不回来,让我们在这里等好久。”
燕小三笃定了这家伙还会回来,因此抓她一起来守株待兔。她原本还有几分怨言,现在看来,臭小子又蒙对了!
第852章 别吵到了街坊
“不知你是迷藏海国哪一位信察?”她见廖青松张口欲言,遂竖起一根纤指摇了摇,“你们这种东西的魂体与人类不同,我一试便知,还要狡辩么?不若给大家都省点时间。”
廖青松脸上的无辜收了起来,一下子变得阴狠:“你中了毒,怎么没死?”
这话是向燕三郎说的。少年面无表情:“我运气好,恰巧有甘罗的解药。”
“你怎会有……”话到这里,廖青松恍然,“哦,贺小鸢。”
“看来你从贺夫人的手下那里弄到的剧毒不止一种。”燕三郎微微一笑,“不巧,数年前贺夫人就赠我十几套药物,剧毒和解药都有。”当时卫王命殒,萧宓继承王位,燕三郎也要返回春明城。作为临别赠礼,贺小鸢送他一只药匣,里面都她的得意之作。
其中就包括了这味“甘罗”之毒。
甘罗是她的得意之作,可逆真力而行,当真称得上见血封喉。中者在三、五息内不服解药就要死翘翘了。
燕三郎也是运气好,恰巧身边的天蓝玫瑰帮他验出了毒性。否则甘罗的解药并不具备普适性,平时他哪会想起用这个?
廖青松一脸郁结。
他不擅于正面缠斗,尤其知道燕三郎修为了得,否则也不必借助司家。背后使阴招的手段也无非就是诅咒、下毒。先前嫁祸的诡计不成,他从司文睿身边仓猝逃离,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放毒了。
恰巧他手里还有贺小鸢的毒粉。在他想来,即便燕时初和贺小鸢有交情,可是“甘罗”生效太快,等不及贺小鸢给出解药,燕时初就该倒毙才对。
哪知道,这小杂碎身上就备有解药!
廖青松知道,贺小鸢身上的奇毒不计其数,燕时初绝无可能拿到每一种解药。恰好有药可治,这得是多大的狗屎运!
到得这时他也不用伪装了,把怨恨都写在脸上:“该死!那你又是怎么……”
“看来你弄反了位置。”千岁失笑,“现在是我们问,你答,懂?”
她紧接着问:“一别年余,你们这些幽魂又在筹划什么诡计?说来听听。”
廖青松阴沉道:“燕时初炸毁圣树,致我们无处容身也无法换壳。余生最大的目标,当然就是找你报仇!”
字里行间,都是切齿的痛恨。
燕三郎却无动于衷:“不对。如要找我报仇,你们三四个月前就该到春明城了。”数年前初至春明城时,他报称自己姓石。不过拜连容生为师时要立帖公示,用假名则心不诚,并且那时燕三郎也不再畏惧拢沙宗的追袭,因此他恢复了自己的本名燕时初。
庄南甲知道他住在春明城,那么其他幽魂也该知道了才对。
廖青松冷笑。
千岁看着他,忽然道:“庄南甲呢?我记得他的身体羸弱老朽,快要不行了呢。”
“活着。”廖青松很冷淡,“活得挺好。”
“看来,他和你们的海神使相处得不错啊。”原本庄南甲趁着雾墙开放潜回迷藏国,就是为了手刃海神使,夺回自己的神使之位。
“拜你们所赐。”廖青松恨意更浓。
千岁笑了。小三那么一搅和,圣树灰飞烟灭,即便庄南甲和海神使再憎恨对方,也不得不暂停内斗。
毕竟,在那一劫中活下来的幽魂太少了,只有廖廖数十。它们统治的基础已经不再,庄南甲想要夺回的一切也都不在了。
而这全拜燕时初和明安所赐。明安自爆,和圣树一起殒灭,那么幽魂们的仇人就只剩下一个燕时初了。
“既然存世的惟一目标是报仇,你们就该全力以赴才对。”燕三郎打量着他,“明知我在盛邑,为何只你一人过来?其他幽魂呢?”
廖青松闭口不答。
“不见棺材不掉泪。”千岁摇头,手底忽然翻出一支木簪,直接扎进他太阳穴!
廖青松痛得“啊”一声大叫,鬓边却没有鲜血流出。
燕三郎不急不徐:“这是庄南甲送给我们的定魂针,专门对付你们这些幽魂。”顾名思义,这簪子的作用就是将幽魂固定在皮囊当中,不能外逃,以便他们拷问。昔日庄南甲就用它对付笃信察。
千岁冲着囚犯一笑,伸手捻动木簪。这一下不啻于在他脑子里翻浆倒海,廖青松痛得放声大叫,拼命挣扎。怎奈骨链如蟒,将他越箍越紧。
“嘘——”阿修罗竖指在唇前,好心提醒他,“小声点儿,别吵到了街坊。”
事实上,两人已经支起结界,以免这里的动静传出去吓人。
她停手,廖青松疼痛大减,不由得大口喘气。
“如何?”
廖青松定定看着燕三郎,突然冲他呸出一口唾沫。
少年一偏头就避开了。
千岁冷笑一声,再度伸手去念木簪,这一次她指尖还有淡淡红光溢出,凝成一只蚯蚓般的小怪兽,身形圆长如蚕,但通体都长着眼睛。
没错,燕三郎数了数,这东西从头到尾有二十多只眼睛,每只都能朝着不同方向转动。除此之外,头部就是一张大嘴,张开来有无数圈细小的牙齿,从吻部一直整齐排列到喉底。
燕三郎看见它的第一感受,就是既狞恶又可怕,幸好它体积很小。
他着实不明白,千岁能具象出这种东西而不惊乍,为什么她反而害怕相对无害的老鼠?
总之,这小怪兽一露面就晃了晃脑袋,然后顺着木簪溜进了廖青松的太阳穴。
可是看他神情,光顾着痛了,好似并不知晓。
少年看得分明,这东西身形忽散忽凝,没有实体,也不知是千岁具象出的灯傀,或者就是个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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