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顿时有些失望,大庭广众底下脸面又挂不住,不由得气道:“那人牙子敢骗我,真是该死!”
端木景还在打量瑶姬:“你这个侍女一看就是生产过的,气血亏虚,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江大人一窒,脸色又黑三分:“你生过孩子?”
瑶姬头都不敢抬起来。
“问你话呢!”
瑶姬只得道:“生过两个。”
那位连夫人也在一边帮腔:“快三十的女人,没生过孩子的有几个?”
端木景同情道:“江大人,你花了多少钱买下这侍女?”
江大人满脸黑气:“四百两银子!”
他就是看上奚国瑶公主的名头图个鲜,没想到买到假货不说,还是个二手、三手货!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看向瑶姬,眼里全是怒火,后者吓得簌簌发抖。
端木景轻咳一声:“打坏了可就不好退了。江大人您这笔买卖才做了十天,人牙子瞒报又造假,可以退钱的。”
江大人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脸上的怒气就缓了下来。四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安涞城可以买个好铺面了。
端木景又道:“这是个假货还好,先王曾经下令,各级官员不得私纳前奚宗室子女。江大人,她若真是瑶公主,你可就违令了。”
江大人捋了捋胡子,打了个哈哈:“也是。”
不独是他,在座的都知道,但先王是二十多年前颁下这道命令,时间久远。当时颜枭刚刚吞并奚国,一口气颁了二十余道法令,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奚国与铎国不同,并没有顽抗到底,是以颜枭特颁此令,以示对奚人的宽厚。可惜这命令流于纸面,颜枭自己都不在乎,童渊族上下也没有认真执行过。
私底下谁都不在乎这条法令,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公开藐视。
端木景笑道:“江大人在哪个牙行买的?”
“四季牙行。”
端木景哦了一声:“我跟四季牙行很熟,他们不敢诓我。江大人若嫌麻烦,我帮你把这事儿办了就好。”
江大人沉吟一下,才摆手:“心领了,这点儿小事就不劳烦端木大人了。”
端木景笑了笑,也不坚持,举杯去敬在座贵人。
敬完一圈,他也就串好了门儿,往回走了,这过程中都不多看地上的侍女一眼。
“擦好脸,起来侍候。”或许是想到可以退货,江大人对待瑶姬的声气和缓了少许。
燕三郎从他包厢门口缓缓走过,听见里面贺大人道:“这端木景献龙夏鼎有大功,一下升作金部员外郎,啧啧,今后要另眼相看了。”
原本端木景捐官只得了吉利大夫这么个不起眼的职位,现在连跳好几级,捞着一个肥缺。
江大人不语。
连夫人轻咳道:“员外郎罢了,又不是郎中。江大人,令公子必定会有更好去处。”
江大人嗯了一声,灌了口酒,脸上仍有不愉之色:“承你吉言。”
第1061章 事件发酵
燕三郎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原来这位江大人的儿子论资排辈可以晋为金部员外郎,哪知端木景献鼎有功,直接被空降到那个位置上去了。
他抢了别人的坑。
连夫人又道:“我听闻端木景在奚人当中的风评也不好,暗地里都骂他是叛贼。”
江大人冷笑:“这种人两面三刀,最后就是两边都不讨好。”
后面他们还议论了什么,燕三郎和千岁走远,听不见也不在乎。
他们回到端木景的包厢。
端方和裘娇娇仍然在座,见到燕三郎就笑道:“柱国那一关过了?”
“算是吧。”燕三郎转了转脖子,“柱国正在问你我如何相识,就接了一条重要军情,急匆匆离开了。”这人真是敏锐,不知从哪里看出颜焘和他不对付。
“柱国也是日理万机。”端木景感慨一声,而后举杯向燕三郎敬酒。
当然,病号燕三郎可以喝回软饮料了。
碍于千岁的时限问题,燕三郎在午时结束前就提前离场了,留下那三人继续把酒。
他们沿梯走下,金羽立刻从一楼的厅桌边站起,护去他身后。
……
回去的路上同样风平浪静,什么事儿也未发生。
回到明月楼,千岁才问燕三郎:“看你心事重重,有甚不对?”
少年按了按额角:“祭天大典太顺利了。”
“的确是波澜不生。”千岁同意,“反叛的铎人和奚人是死了么,这样好的机会都轻轻放过?”
这次祭天大典对于宣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叛党要是能抓住机会扰乱甚至打断于它,对民心、对士气,都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战略意义大于实际。
是以颜烈在那里严防死守,军队都快武装到牙齿。
若燕三郎与之易地而处,即便北郊守卫森严,无论如何也要试一把。
可是这一次祭天大典从头至尾,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叛党都出手对付铁赫了,显然要和宣国抗战到底,不会中途变卦,也变不了卦。”毕竟西边都已经“立国”了。少年沉沉道,“变局快来了,像深潭底下的暗流。”
他虽然看不出危机会从哪里爆发,却能依稀感受它的阴影正在悄无声息地笼罩整个安涞城。
就连他们这些外人都有感觉,身在局中的宣王和摄政王会不知道么?
“对了。”午时过完,千岁又附回木铃铛里,“你看,那个瑶姬是不是瑶公主本人?”
“不清楚。”燕三郎一翻掌,手心里趴着一只肥硕的蜘蛛,“回去听一听。”方才他将诡面巢子蛛放在端木景身上了。
上回那只在望江楼就已经回收。这东西虽然隐蔽,但并非十成保险,燕三郎在迷藏国就吃过一次亏。
“你知道么?”千岁悠悠道,“十分的美人,也有七分靠养。”
美人是养出来的,容貌、气质、谈吐、格调,无不需要雕琢。“颠沛流离、不被善待,就算原先是美人,也会过早耗尽芳华,人老珠黄。”
“哦。”燕三郎并不关心这个。男人嘛,又不在意异性是怎么保养的。
他的重点是吉利商会的大会长:“端木景当官当到奚人在廷的最高职位了,又是家财万贯,也还是被童渊人看不起。”
“端木景这个人城府很深,那姓江的当面羞辱他,他都不当回事儿,才得了一个善逢迎的名声。”千岁知道,正常人都有脾气、有情绪。面对别人的恶意还能主动笑脸相迎,也非常人能及。
……
铁赫遇刺,朝野震动,事件随着时间推移快速发酵。
当天下午,宣王就召集廷议,内容有二:首先派出大将楼明诠替补铁赫位置,继续领军西征讨逆。
其次,将涉事人物带回,严加审理。
兹事体大,宣王也很激动,病情发作两次,不得不中途退场,由摄政王继续主持廷议。
等颜焘从安涞城郊回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
他马不停蹄去见兄长。
颜烈彻夜未眠,看起来精神却还健旺。颜焘见到兄长即问:“人带回来了?”
“铁赫和凶手的遗体都带回来了。”颜烈亲自去看过尸首,“情况基本与情报无误。傍晚大军扎营时,亲兵钱德旺给铁赫脱甲,趁机刺中后心,快准狠,一剑毙命。”
“剑尖还涂了剧毒,以防万一。”他指了指案上的短剑,“一击得手后,亲兵也用此剑自刎。旁人夺剑,但十余息后他就毒发身亡。”
人死了,也就问不出情报。
颜焘走上前,拣起短剑细看两眼:“好剑。”剑尖明如秋水,寒光可鉴人。
抬手往椅上一切,他还未用出真力,扶手就掉了,“难怪铁赫的护身罡气没防住它。”
“钱德旺的情报呢?”
“童渊人,今年二十五岁,家中只余双亲,寒武院出身,被铁赫提到身边七年,办事一直认真尽责。”颜焘今日外出,就是调查凶手的家底去了,“他是安涞城西郊朱阑镇人,还未成家,我今日特地走了一趟朱阑镇,找到钱德旺的父母。”
“你没把他们带回?”
颜焘摇头。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喝了点水润嗓才接着道:“钱德旺家人说,他十岁那年就死了。”
这消息就太意外了,颜烈目光凝注:“冒名顶替?”
“他被寒武院录取,不过没能去报到。那年夏天,他们乡里的小河突发大水,他正好游泳,于是——”颜焘耸了耸肩,“三天后乡人才在下游找到他的尸首。”
“这件事,左邻右舍都可以给他家作证。”
“钱德旺既然死了,那么他在寒武院的名额空缺是谁补上了?”颜烈负手走了两步,“又是谁收进去的?”
“我搜查寒武院的记录,钱旺德在院三年表现良好,脾气也好,办事又细心,这才被铁赫相中,收去身边。”颜焘接着道,“寒武院新生报到,必由家人带领。彼时他带来的凭证齐全,核验无误就收入院中。”
“连父母都假冒,很好。”颜烈眼里全是冰冷,“经办人呢?”
第1062章 祸根
“经办人是巴凌,九年前就病亡了。”
钱德旺本尊早就死了,有人利用这个空出来的名额做手脚,送了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进入寒武院。童渊族会定期挑选本族性格温和、体格出众的寒门子弟送入寒武院,习兵法、拳脚、礼仪,后送去官员与将领身边,担任亲兵。
从寒武院出去的子弟多半都去往政要身边,因此对其收录审核一直都很严格。
可是铁赫遇刺说明,再严格的标准都被人钻出了漏洞。
颜烈不假思索:“传令,彻查寒武院!从今往前翻十七年,所有出自寒武院之人都要筛查背景!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冒牌货躲在暗处!”
颜焘应了一声,才迟疑道:“哥,你觉得是铎人下手?”
“不好说。”颜烈也思考了大半天,“奚人怯懦,但打不好仗不代表阴不了人。当然铎人的嫌疑最大,西边的伪铎国排场不小,这些天还接连颁布不少政令,连税法都有,俨然自立为国。”
“铁赫遇害,这一场策划最可能跟你追查的铎人组织有关。”他转头看向颜焘,“有进展么?”
“刚刚追到几个目标,奸细必为其中之一。”颜焘森然道,“我会分别发布假消息,看它能不能被递到头目那里去。”
“要快。”颜烈眉头深锁,“铁家不会善罢甘休,铁太傅今日在王廷上言辞激烈,要我拎出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
颜焘应了声是,见兄长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不展,不由得道:“哥哥放心,网已布好,就等着鱼儿进去。若能拿下这人,追查到头目,那么铁赫案就有交代,我们也去一个心腹大患。”
“这人潜在安涞城,甚至可能潜在百官之中,已经多次向铎人传递情报。南边和西边的军情,至少有两回因此泄露,铎人都先我们一步。”
“我知道。廷里的铎人官员,我已经派人盯紧。”颜烈负手,停下脚步,“若能拔掉安涞城中这颗钉子,阻截军机外泄,西边的祸患就不足为惧。”
“其实我还担心一事——”
颜焘等了等,见颜烈欲言又止,忍不住问:“怎么?”
“他们为何选在这时暗杀铁赫?”
“铁将军带兵讨逆,西边那伙乌合之众哪里是我们的对手?不暗杀,对方怎会有胜率?”颜焘觉得理所当然,“哥哥,这还有什么好推敲?”
“铁赫挂帅西征是我临时调派,铎人事先并不知情,却能马上杀击铁赫,这就说明他们许久之前就已经潜伏王廷,人手眼线众多。”颜烈缓缓道,“计划做得这样长远,十几年前就已经埋线。”
“可是铁赫一死,我们必定会提高警惕、清理寒武院,他们埋下的许多暗钉还未来得及发挥效用,就会被拔除。”颜烈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苦心孤诣安排至今,为什么要为一个铁赫全部曝露?”
“这个?”颜焘抓了抓后脑勺,“或许一时失策?”
颜烈看他一眼。
颜焘也知道这理由太过牵强:“哥,那到底为什么?”
“若不是他们内部出了乱子,就是另有计划,这些原先布下的棋子已经用不上了。”颜烈冷冷道,“我们都希望是前者,但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所以你的动作一定要快,拖不得了!”
“是!”颜焘肃容,态度比方才更加认真。
他转身要走,但动作顿了顿,显得一点犹豫。
“怎么?”颜烈捕捉到这个细节,“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
“说!”做了三十年兄弟,他还不清楚这个弟弟么。
“小事而已。”颜焘抿了抿唇,“还记得卫国的清乐伯么?他和拢沙宗的端方走得很近,又自称是梁人,和端方是幼时的相识。”
提起燕时初,颜烈原也不太在意。最近事务太多,他哪里顾得上一个小小的卫人?
哦不对,“他是梁人?端方对他的态度呢?”
“很亲热,很熟稔,说是不打不相识。”颜焘低声道,“哥,这个燕时初还认得梁国的风立晚。”
“风立晚已经抵达西风马场了,正在选马,很快就会离宣返梁。”颜烈揉了揉眉心,“她不是问题,拢沙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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