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我去千想苑,遇见燕时初和拢沙宗的端方同桌,谈笑风生。”颜焘顿了一顿,“今午,他又在伊芙楼和端方、裘娇娇、端木景用饭。”
他记挂的佳人也在侧,巧笑嫣然。
颜烈嗯了一声:“这位清乐伯还真是交游广阔,跟拢沙宗都有交情。”
“端方找我给布吉伦求情,顺便问起龙牙书院山长的空缺。”
“你说反了。”颜烈指正他,“拢沙宗最关心山长之职,给布家求情不过是顺便。”拢沙宗那点算计,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还想染指山长之位?”颜焘冷笑,“想得倒美。”
颜烈却没有接腔。
颜焘等了好一会儿,终觉不对:“哥,你不会想再找个外人来当山长吧?在王廷里,拢沙宗那帮老东西成天吆五喝六!”
拢沙宗在宣王廷扎根很深,含众多老臣在内,有不少是国之栋梁。颜枭立国之后也不敢除之,彼时宣国初立,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这二十年来,童渊人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现在如果还让拢沙宗人当龙牙书院的山长,那之前他们费恁大力气把布库拉下马做什么?
“再说罢。”颜烈眉心的结始终没打开,“眼下最要紧,是镇压西边的叛局。铎人这一次行事方法与从前大不同,竟想勾结拢沙宗。你抓捕的那个奸细,他的上家能在铎人和拢沙宗之间斡旋,务必除之,免生后患。至于拢沙宗——”
他顿了顿,下了个结论:“安抚为主。”
“我们一直推断,铎人暗中与拢沙宗取得联系。”颜焘迟疑,“清乐伯这小子,会不会牵涉其中?”
“他是外人。”颜烈却不这么看,“外人在安涞城想暗中活动,难度太大。再说,铎人的奸细头子是十几年前就潜伏进来,那时他才多大?”
第1063章 海神使和龙神使
颜焘没话说了。
“我知道你厌恶他,想弄掉他。不过眼下不是想这档子事的时候,你要集中心神抓人。”颜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等这些麻烦过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
“知道了。”茶水已凉,颜焘端起来喝了一口,“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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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这两天却过得清闲,该应酬都应酬完了,颜焘也被铁赫事件占去了绝大部分精力,没空来找他麻烦。
此时他从端木景的藏书楼里借书归来,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千岁的午间放风时间已经结束,又附回猫身。
和端木景结识后,他就趁机提出要求,要借阅藏书楼馆藏书籍。这种要求搁在端木景那里都不是事儿,他胖手一挥,从此燕三郎就可以自由出入藏书楼了。
不过端木景也告诉他,有时藏书楼迎接贵人,那就会暂时谢客。
“贵人”是谁,曾经遁入过藏书楼的燕三郎心知肚明。看来玉太妃有时也会去那里看书,打发时间解解闷。
猫儿打了个呵欠。
即便是没什么表情的猫脸,燕三郎也能看出千岁的不开心。
“这么宝贵的午间时间,为什么要浪费在藏书楼里!”太没劲了,看来看去没看见什么好书,都是无聊的旧史,那些历史甚至能追溯到铎国建国之前的两、三个国家,都是陈年老账,除了燕小三这种小学究,谁会去翻它?
端木景这人真无趣,连好看的话本子都没藏几本。
“我是不是陪你逛过三次街了?”少年拍拍猫脑袋,“三换一,公平起见?”
这样算起来,好像还是她占了便宜嘛。
行叭,猫儿合眼,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大不了睡上一下午,她好找周公下下棋。
燕三郎随手又翻开一本书,积年的灰尘扬起,激得趴在他腿上的白猫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哇,这书都快烂了!”
他挠了挠猫脖子。
白猫发出几声呼噜,才接着问:“这些书都多少年没人看过了。你借它们干嘛?”
“识字的人毕竟少。”少年小心翼翼翻页,一边回答她的问题,“这片土地的历史载于其中,看看也无妨。”
“你看看卫国、靖国历史也就罢了。咱在宣国又不长待,今趟过后说不定再也不来,看人家历史干嘛?”这小子就是找个理由看书呗?
燕三郎笑了笑,视线都沉进书里,不再言语。
没劲儿。白猫盘成一团睡觉了。这回她学乖了,把脑袋埋在肚皮下,以防上方书灰又掉进鼻子里。
这个下午就安详地过完了。燕三郎每次看书,都会发现膝盖上的白猫换了个姿势,睡得四仰八叉。
这睡姿,他忍不住挠了挠猫儿的朝天肚皮。
它晃动一下前爪,翻了个半身,继续睡觉。
太阳还没下山,金羽和傅小义返回明月楼找他了。
燕三郎一拂手,屋门就自动开了,这两人进门就喊:
“少爷!”
“嘘!”燕三郎竖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再指了指白猫。
猫耳朵动了两下,白猫换了个姿势,把脑袋埋进少年腿缝里,一只前爪一条后腿耷拉下来悬空,但就是没醒。
那两人缩了缩脑袋,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刚从龙牙山回来。”
“有消息?”龙牙山离安涞城有些距离,驾车来回得一个白天,这两人前天就去了。燕三郎受得胜王之托,来这里带回玉太妃,但他也没忘了自己追查的另一个目标。
“龙牙山的主山被辟为龙牙书院的院产,为学子耕读之用。整座山上除了龙牙书院之外,只有三个村落,居民合计三百多人,主要给书院干活,自己也种地打柴。此外,山脚下还有一个小城,称作同集城。虽说是城,人数也就和小镇相仿,大概是四百人左右。”
燕三郎点了点头:“问到人了?”
“小城和村子都跑遍了,至同集城才有人见过庄南甲,至少听外貌描述很像。”庄南甲上了年纪又发福,生得脸善,又常常笑容满面,这种人很容易被记住。
“这么快?”燕三郎原以为要十天半月才能打听出来。
傅小义接过话头:“同集城居民虽然不多,但客栈酒楼林立。听说那里主要供外客落脚,一般是龙牙书院的学子和家人居住。”
是了,龙牙书院学子众多,那么家长来接送或者探望子女,总得有地方住。久而久之,同集城也就形成了相关产业。
金羽笑道:“我们又估摸着,您所说的庄南甲那人吃住必定不差,因此专找高档的酒楼会馆,果然在一处会馆里打听到消息。”
燕三郎点头:“好。”庄南甲在人间游历四十多年,久在富贵乡里熏陶。人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庄南甲虽说是幽魂一缕,但借助皮囊同样能养成养尊处优的习惯。
同集城那种小地方,低廉的饭馆酒肆不少,但高档的大概是屈指可数,因此金羽两人很快就能打听出情报。
“店伙计确认,七个月前的确有个胖老头入住最好的房间,锦衣玉食,加上使钱大方,因此他印象深刻。”傅小义说,“老头儿住了十二还是十三天,时间对得上。”
被他们干掉的荆信察说过,最后一次跟庄南甲碰面就是在同集城。
“还有呢?”
“老头子经常在酒楼里一睡就是整个白天,到了晚上再出门吃饭遛弯儿。他入住了三五天后,就有人找上门来。”傅小义道,“店伙计回忆,这一行有四、五个,但为首的是个女人,三旬左右,脸皮白净,身段苗条,神态比老头子还雍容,看起来也是富贵中人。”
不须多想,燕三郎就猜出来了:“这是海神使。”
而庄南甲就是龙神使。
这两位神使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
果然傅小义接下去就道:“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店伙计原以为这两个是父女或者相好,但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吵了起来,还打坏一张桌子。”
第1064章 庄南甲好赌?
他顿了顿:“不过奇怪的是,声音虽然穿透楼板,但前后就只有几句,然后就没了声息。我和羽哥猜,那两人大概终于记起来要开启结界。”
“吵架内容是什么?”
“时间隔得太久,伙计记不太清楚,好似海神使说,‘有甚证据?你这是异想天开’!”
“庄南甲则道,‘你不肯,莫不是心虚’?他好像还冷笑了两声。”
“海神使又讲了两句,好像是‘虚无缥缈’……‘这么宝贵的机会’……”傅小义复述,“再之后就没声音了。”
燕三郎皱眉:“这样没头没脑几句话,听不出什么来。”
“是啊。”金羽接口,“我们去他租住过的客房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店伙计说,这女子只逗留一天,次日就退房走了。”
“也就是说,庄南甲只是来这里跟海神使碰头,商量后续计划。”燕三郎不无失望,“后面的事,我们也知道了,却没有更多关于庄南甲的线索。”
自龙牙山别过,海神使就去安涞城偷走了神庙里的镇庙之宝——石碑,然后南下首铜山,寻找弥留入口,夺取苍吾使者的躯壳,然而最后却被燕三郎使计困于虚空之中。
庄南甲的心眼儿比筛子多,自己不进桃源境,却派了个心腹荆信察过去监视海神使,察看她的进度。
“那也即是说,他们在这里交换过一些消息,庄南甲还提出过建议,结果遭到海神使的激烈反对。”燕三郎细细思忖,再问金羽,“还有什么?”
少爷的心思真是细腻,金羽有些佩服:“哦对了,在这之后,他常去城里的小赌坊赌钱,一晚一晚地赌,天亮才回来。”
“赌钱?”燕三郎微怔,“从前在海上和迷藏国见过他赌钱,也不似有瘾。”
作为闻名遐迩的销金窟,迷藏海国当然也有赌坊,那门脸儿就用纯金砖块砌成,据说一共用掉四千多块大金砖,是实实在在的金碧辉煌。可想而知,那里头到处都弥漫着金钱的气息。
庄南甲要是嗜赌,为什么不在迷藏海国泡赌坊?难道是怕输不起?
“我特地去店伙计说的那家赌坊问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傅小义道,“同集城是小地方,庄南甲那么好宰的肥羊,哦不对,应该说那么大方的客人不多见,无论赌坊还是家住附近的两个老赌鬼,都记得这个人。”
“他们说,庄南甲输多赢少,但看银子流水般出去,眉头都不皱一下。”傅小义笑了笑,“我问他前后输了多少钱,赌坊不肯说,但边上的赌鬼敢用自己一条腿打赌,庄南甲至少在那里输掉了七千多两银子。”
当初他听到这个数字,也是情不自禁“咝”了一声,不过眼前的少爷泰然自若,并未像他这样大惊小怪,只是喃喃道:“七千两?”
不愧是少爷,真淡定啊。
海神使离开后,庄南甲又在同集城待了九天或者十天。假设他真地输了七千两,平均下来每天要败掉七百多两银子,也就是每天交出去一套安涞城旺铺的样子。
就算这人果真视金钱如粪土,也不该在乡下小地方这么玩儿吧?
“海神使离开以后?”燕三郎低声自语,“她对庄南甲说什么了?”
这两人是在安涞城碰头,然后交换消息的。现在已知庄南甲将石碑和弥留的情报交给了她,而作为交换,海神使又拿出什么情报给庄南甲呢?
这情报一定很重要,否则庄南甲在人间做了半辈子生意人,怎么肯拿弥留的线索来换?
原本蒙头大睡的白猫忽然从他膝盖上抬起脑袋,半眯着眼:“问他们,庄南甲在赌场里玩什么的?”
“嗯?”
“你问就是了。这也是俩好赌的货,问必知。”千岁白天附于猫身,这事儿仍是她和燕三郎的小秘密,属下们皆不知情,只晓得她受困于木铃铛,白天匿踪、晚上出现。
她的传音只有燕三郎这木铃铛主人才能听见,因此要他代为转问。
燕三郎乖乖照办。
果然如千岁所言,金羽搓了搓手指:“他当然各种赌具都玩,不过玩得最多、输得最凶的都是宫牌。”
傅小义在一边解说道:“宫牌全套共三十二张,每人两张牌,看牌比大小,一把定胜负。”
“我知道。”黟城也有赌坊,虽然又小又破不成气候,但那也是家正规赌坊,该有的赌具一应俱全。燕三郎当年曾在赌坊外头讨钱,赢钱的人满面红光走出来,有时会乘兴赏他两个铜板。因此对于这些把式,他也有些了解。
“赌家可跟可不跟。见好就收也就罢了,要是贪心太过,前面连赢十几次也可能在最后一把输个精光。”
“正是。”傅小义哧哧笑道,“这博的就是个心跳,我是真见过有人拿着钱扬长出门,下半生吃喝不愁。”
他说起这个就兴高彩烈,燕三郎都能听见他心跳砰砰加快。
这小子果然也好这个。
“若没有这种例子鼓励,你们怎会去赌坊里面撒钱?”燕三郎指尖在桌上敲了敲,“说正事。”
“哦。”傅小义摸了摸鼻子,赶紧收心,“庄南甲就是打宫牌,十次里面至少有一、两次会跟到底,再加上他的牌技又臭,看不出庄家作局套他,所以才输得凶。”
燕三郎目光微闪:“他这么有钱,在乡下地方显眼得像秃子脑门儿上的跳蚤。就没人打他的主意?”
“有啊,怎么没有?”金羽抱臂在一边道,“那老赌鬼说,庄南甲头一次进赌坊,回去时后头就有人尾行。结果第二天庄南甲又来了,尾行的人却消失了,没再露面。这样反复两次,别人都知道这厮有古怪、惹不起,不敢再对他下黑手,只敢在赌桌上赢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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