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景说完这话,诡面巢母蛛就没有再发出响动,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千岁收起蜘蛛才道:“端木景行事,还是出人意料。”
“也是表里不一。”无论是这两天的接触,还是听闻此人风评,端木景都给燕三郎八面玲珑善逢迎、随时可以低声下气的印象。
无论卫国还是宣国,王廷中都有大把这样的官员,以迎来送往为官场守则,交际胜于施政能力。
端木景也是如此,不像一个能上台面的角色。
可是今晚诡面巢蛛窃听到的情报,却显示出这厮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隐藏甚深。
千岁笑道:“他一口一个‘先王’,说的全是前奚国国君,而非颜枭。”
如今童渊族已经建立宣国,端木景却还一口一个“先王”称唤旧国国君,若是被外人听见,那是其心可诛。
燕三郎更是想深了一层:“他说,安涞成是非之地,已经不安全。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局势,的确谈不上安全。”
“时局不好,但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姬。”燕三郎反复琢磨,“他是不是知道点内情?”
“管他作甚?”千岁对一个胖官员的秘密没兴趣,“关键在于我们的任务。”
她已经对宣国国都的暗流汹涌有些厌倦了:“快点带她离开安涞,我们不该趟这浑水。”
虽然这是个封闭的包间,燕三郎为安全起见,还是随手放出一个结界才道:
“玉太妃已经争取到离开王宫的机会,如无意外,下一次去铁府大概在后天。从时间上来说太紧,我们最好再多等一次。”他顿了一顿,“其实应该再多十天半月,才好彻底撇清干系。但眼下安涞城局势不明,我总觉得还会有大事发生,只怕夜长梦多。”
计划都是因时因事而变,哪有什么万无一失?
“那么,我们最迟明天就该出城。”千岁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届时玉太妃失踪。想让摄政王不致怀疑到我们身上,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提前离开。”
玉太妃失踪,宣国大概会搜查安涞城,并且将所有外来客作为重点怀疑对象。而卫国的清乐伯要是早就离城,自然就能洗清这个嫌疑。
所以,他们出城还必须被记录在案才行。
燕三郎也同意:“嗯,出城至少七天,再杀个回马枪,带走玉太妃。”
“你想把任务交给谁去办?”千岁还有疑虑,“这事儿不容易。”
“那时玉太妃应该已去过铁府两趟以上,都是太平无事,官方自然放松警惕。”燕三郎已经想好了,“我想让金羽带胡秋去办。”
他手心一晃,千岁就看见了瓶子里的蜃砂。
“如果他们用得好,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出玉太妃。”少年也道,“细节必须再推敲。我们若是离开安涞城,后面与忍冬的联络就要再想办法。”
他们吃过饭返回明月楼,恰好与即将外出的端方和裘娇娇打了个照面。
“这时还要出去?”燕三郎这顿晚饭吃了很久,回到住处都快到戌时正,安涞城马上就要宵禁了。
端方笑道:“裘长老想去天牢看看。”他接人待物永远彬彬有礼。
相比之下,裘娇娇的不苟言笑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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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涞城的天牢开在一条很小的巷子里,称作古树夹道。
因为布局和设施完备,昔年童渊族占下安涞城后也继续沿用这座天牢。
现在端方和裘娇娇已经走进天牢大门。
毕竟关押的大都为政犯,和普通地牢比起来,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虽也是成日价散发着不见天的霉气,可至少没有污臭遍地、虫鼠抱窝。
裘娇娇先去检查布吉伦父子出事的牢房。
这里在天牢地下二层,一共四个牢房,近期只启用了这么一个。
“也就是说,我舅舅被杀时,这里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裘娇娇环顾四周,半间牢房的地面都沾染了血渍,这时已经变作深黑,触目惊心。
毕竟,有三个大男人在这里被放尽了全身血液。
第1072章 布吉伦的后手
“案发时的看守呢?”裘娇娇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天牢的守卫必然比普通地牢要严格许多倍。
随行的看守恭声答道:“事发后,那人已经交由柱国提审。”
“那人?”裘娇娇皱眉,“就一个人?”
看守呐呐不言。审讯阶段,他知道的一切都不能对外人道出。
显然裘娇娇也属于“外人”之列。
好在裘娇娇出门前就和端方达成共识,今晚绝不可大闹天牢。现在她也是强压着自己火气,对看守道:“布家女眷呢,被关押在哪?”
天牢看守早得上峰知会,对拢沙宗的来宾要行最大方便,因此也是加倍客气:“请随我来。”
古树夹道这所天牢,男女囚是分开关押的。
布家的女眷被关在另一个方向,离布吉伦等人很远。而妾室、仆妇、下人等等没资格在这里占一席之地,都被关在署衙的地牢里。
这间牢房就大了,里面三四十名女眷或坐或站,神情都有些萎顿。她们先听见看守的脚步声逼近,再见到端方等人,脸色惶恐中带着茫然。
只有一个老妇上前两步,隔着栅栏对裘娇娇伸出手:“娇娇?娇娇!”
“舅妈!”裘娇娇立刻认出,这就是布吉伦的元配乌氏。
乌氏平时在府中养尊处优惯了,这时衣裳虽不算干净,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裘娇娇记得自己三年前见到舅妈还是满头青丝,此时却已花白大半。
她握着舅妈的手,一下子泪奔:“您受苦了!”
“老爷没了,是不是?”乌氏却记着这档子事,“这两天牢头过来跟我们说了。”
裘娇娇点了点头:“舅舅在天牢另一头被杀了。”
其他女眷顿时哭成一片。乌氏的眼泪也淌了下来,却道:“命也,命也。”
裘娇娇向她保证:“舅妈,我一定把凶手逮出来!”
乌氏把她的手攥得很紧:“娇娇,你得想办法把你表哥弄出去,还有我们!”
布吉伦死了,大儿子布库却因就医而逃过一劫。端方冷眼旁观,发现乌氏想得清楚,布吉伦父子三人没了就没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惟恐最后一个儿子回牢里之后再出事,因此当务之急不在于复仇,而在于让裘娇娇把布家的活人都弄出去。
看来她在布吉伦遇害之后,思虑良久。
裘娇娇用力点头:“好,一定!您等我好消息就是。”
这时又有一名女眷站出来,眼里含泪,对裘娇娇道:“娇娇还记得我么?”
对上她,裘娇娇的热情立刻收起,冷淡道:“原来是胡姨娘。”
这女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花容月貌,眼里仿佛能滴出水来。就算落魄至此,她的形貌比起其他女眷也都要好。
裘娇娇当然认得,这是布吉伦四年前纳进来的胡姨娘。自从这女子进门被抬进门,布吉伦对她就专宠有加,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好像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府里其他人都背后喊她狐媚子,舅妈也不喜欢她,几次想办法把她弄出去,怎奈布吉伦护得紧,直到布家被查封之前,胡姨娘的地位都稳得很。
布吉伦东窗事发,官方也将胡姨娘与其他女眷关在天牢,就是因为她与布吉伦关系太密切,但一时还未审到她这里。
因舅妈之故,裘娇娇对舅舅的小侧室也没好感。
可是胡姨娘却挪到栅栏前,紧促道:“我有事与你说。”
裘娇娇抱臂:“说吧。”
“这……”胡姨娘目光在端方和守卫身上一扫,“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
胡姨娘看裘娇娇有些不耐烦,赶紧从左手褪下一个木指环:“老爷说,此物一定当面转交予你!”
裘娇娇大奇,接过戒指打量:“这是?”
木指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嵌饰,甚至做工都有两分粗劣,跟这天牢的环境居然很是搭配。或许这也是狱卒没有摘走木戒指之故。
胡姨娘道:“擦上十下。”
裘娇娇照做,然后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咦,居然是储物戒?”
储物空间,她这样的大异士当然也有,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可是胡姨娘手里这枚就不显山不露水,不能第一时间被发现,除非她按对方所说,先擦上十下。
裘娇娇心念一动,神念探入其中,搜索起来。
转眼间,她就从戒指里掏出一摞文书。
“这是?”这摞文书有十余张,裘娇娇挨张翻阅。
端方就站在她身旁,探头看了两眼,目光扫过一个人名,瞳孔就微微一缩:“这些好像是收契,给我看看?”
裘娇娇反而将手一缩:“这些都是证据,我要亲自上交。”
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胡姨娘飞快解说:“出事前两天,老爷把这枚木戒给我,要我藏好。他笃定娇娇一定会来安涞找我们,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要把戒指当面转交娇娇。他说——”
胡姨娘顿了顿:“——你一定知道怎么办。”
犯人被关进来之前都先经搜身,贵重之物一概被搜走。这木头戒指粗劣不堪,一文不值,狱卒才还给胡姨娘。
“我知道。”裘娇娇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些都是舅舅和旁人交易的凭据!害死他的人,一定就在这些名字当中!”
杀布吉伦者,显然是为灭口,说不定还要逼问这些纸契的下落。
她嚯然抬头望向端方:“进宫,我们立刻进宫,把证据拿给宣王看!”
“现在?”端方皱眉,“听说宣王最近身体不适,今日还呕血了。这会儿进宫,他能接见么?”
“那就找摄政王。”裘娇娇毫不犹豫,“他总没呕血吧?”
边上的守卫听得好不尴尬。若作旁人敢这样诅咒摄政王,他早两个大耳光扇过去了,偏偏这女子他得罪不起。
端方也看他一眼,苦笑道:“那应该是没有的。”
“那就走啊。”裘娇娇眯起眼看他,“你三推四阻,是不是不想我去?”
“我只是不想你半夜过去。”端方摸了摸鼻子,“裘长老,咱这几天和童渊人已经闹得不大愉快。”
第1073章 这是中了毒
说“不愉快”还是太委婉,现在宣王听说裘娇娇求见就是一律不见,推给摄政王;而摄政王每次会见裘娇娇,最后也是黑着一张脸,不欢而散。
再说布吉伦之死对于宣王廷来说无足轻重,充其量只是个罪臣,原本处置起来就棘手。摄政王虽然心烦于布吉伦死后贪腐线索中断,但与铁赫遇刺相比,这事儿的急迫程度都可以往后放。
所以端方并不认为,摄政王想在这时候接见裘娇娇,哪怕她手里拿着所谓“杀人凶手”的证据。
“不愉快怎么了,他们能放着案子不查,放着证据不审?”裘娇娇瞪圆了眼,“你若不干,我一个人去。”
“你别急。”端方只能安抚她,“我陪你去。”
他又问胡姨娘:“这些收契,你看了么?”
胡姨娘茫然摇头:“我不识字。”
端方哦了一声:“那就好,那么这些文契就不是伪造。”
裘娇娇风风火火就往外头走,连舅妈都忘了道声再会。乌氏看着胡姨娘,眼里厌色更深。
大祸临头时,老爷不来找她这原配,却把这狐媚子当成最可信的人托付机密?
……
安涞城夜里有宵禁,裘娇娇和端方去的地方又是王宫,纵使他们是尊贵的拢沙宗来客,这一路上费了不少周折。
白天半个时辰能到的路程,两人走了快一个时辰。
端方看了看天色:“快子时了。”
这时莫要说宣王,摄政王都已经歇下了吧?
裘娇娇下了马车,持令到宫门求见。
她身上煞气惊人,再说这几天都是雄纠纠从南门进出,守卫王城的禁卫长早识得她这一号人物。见她趁夜而来,人家只敢暗自腹诽,转身就去通传了。
裘娇娇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她都不耐烦了,才有个小黄门来领路:“两位贵客请跟我来。”
夜里的王宫更加森冷不近人情,总有灯笼照不见的地方,黑漆漆地像隐着怪物要择人而噬。
裘娇娇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怕这个,只问小黄门:“我们现在去见谁?”
“王上还没有歇下。摄政王一时走不开,只得请您先去会沅阁等候。”
看来,今晚又是摄政王会见他们。一句“还没有歇下”,端方就知道宣王今晚又犯病了,或者还没好转,摄政王自要陪护。
这会儿,颜烈肯定不想接见他们,只是碍于拢沙宗的面子大,勉强同意。
裘娇娇点头:“也好。”
她和摄政王过招好几回了,这男人很不好打交道。不过这也比宣国天子强,那就是个病恹恹的少年郎,什么也管不上,只会说些客套话。
会沅阁在一片草木扶疏中,春夏季是很美的,秋冬只显萧瑟。好在这会儿黑灯瞎火,园子里的景象也看不清楚。如端方这样精明的人,立刻就能体会出摄政王极度不悦的心境了。
王宫里风景绝好之处几多,颜烈特地把他们安排在这里,是有意为之。
小黄门引二人至此,就奉上热茶。
又要等啊?裘娇娇有些心焦,端方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裘长老稍安,我们既然坐到这里了,摄政王必然就会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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