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芝镇啊?”千岁记得自己这一行人还是从青芝镇走到安涞城的哩,这才过了几天,小镇就暴动了?“看来是早有预谋。你说,他们的装备哪来的?”
市井传言多半夸大,说人数五千,那实际上有个一两千就不错了。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叛军的装备至少比以往都好。
平民起义容易被镇压,最直接的原因无非是两个:普通人不曾受过军事化训练、只是乌合之众,以及武器太过简陋,跟官兵死磕不起。
现在青芝镇民除了锄头铁锹之外还有铠甲、刀枪,战斗力至少提升了一大截。平民手里不会常备这些,必定是有人暗中赞助。
因此千岁才说,这起叛乱有预谋。
“铎人的暗藏和偷运。别忘了,安涞城一直潜藏着暗中势力。”燕三郎给出了两个可能,“或者,有外人援助。”
他接着分析道:“关键在于,青芝镇为什么叛乱?起义一般不在国都附近爆发是有原因的,身陷腹地、孤掌难鸣,很容易就被剿灭下去。”
如果叛乱并非热血上头一时偶发,那么选在哪里不好,偏是青芝镇?
这一天端方回来,千岁就撺掇燕三郎去问他。
第1078章 如愿以偿
卫国的闲人清乐伯足不能出明月楼,可拢沙宗的贵宾依旧可以满城乱走,甚至进宫去见宣王。
世间就是这样不平等。
端方的消息源无疑要可靠得多,并且燕三郎也不认为眼下是扩展自己在安涞城人脉的好时机。
“叛乱啊?前天夜里爆发的。”端方果然是早就知道了,“叛军的确是武备精良。有个姓杨的都尉就住在青芝镇,结果全家被杀。叛军把他脑袋挂在镇子当中的立柱上示众,据说人人拍手叫好。”
他讲到这里,给燕三郎解释道:“我听说青芝镇民是奚人、铎人混居,童渊族只有寥寥几户。”
“我知道。”少年对青芝镇还有印象,“童渊族在那里虽是人少,可不是官儿就是财主,要么有权要么有钱,都要高人一等。”
当初被他收拾掉的“刘爷”等就是童渊人,那还只是杨都尉的亲兵,就可以在镇里横着走,欺压“贱民”。
“如今局势如何?”
尽管已经布下结界,端方也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宣王廷已经调派城畿戍军前去围剿,结果未知。”
“青芝镇本身是个隘口,地形上也算易守难攻。”燕三郎知道,安涞附近没几个险要地形可守,青芝镇算一个。它背靠山峦,半个月前燕三郎就是走山路抵达青芝镇的。“但无论如何,镇民就算能暂时抵挡戍军进攻,也支撑不了太久。”
童渊人要对付一个小镇太容易了,轻易就能切断它的道路和水源。
“对了,莫不是安涞城或者王宫里又发生什么大事?”千岁给燕三郎提示了一句,后者照问端方。
这回端方目光闪烁一下,答得就没有那么痛快了:“这个嘛……不好说。”
不好说的意思,就是有喽?而且不便对外人道。
燕三郎秒懂,也不问了。
祸不单行。
这天霍东进从外头溜弯回来,顺便带回了两个消息:
首先,王廷突然任命了龙牙书院的新山长,此人名为侯南柱。
“侯南柱?”燕三郎点头,“我听过。”
这一位也是名士,称得上文韬武略,据说颜枭登基后颁下的民政有许多就出自他的建议。但论名气的话,他不如前山长布库。
最重要的是,“他也是拢沙宗门下,是外来者,并且还是土生土长的云城人。”
是端方的同门。
燕三郎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宣王廷妥协了。”
霍东进看着他,真是有些佩服。
小少爷来宣国不到两个月,就将表面和背地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了个门儿清,真是了得。
拢沙宗曾助童渊人吞并铎、奚两国,颜枭虽然建立了宣国,拢沙宗也趁机将自己的力量渗透进入宣王廷。
双方各取所需。
二十年过去了,拢沙宗的势力越发庞大。颜枭死后,摄政王独揽大权,大概视这些拢沙宗人为眼中钉,藉着肃清贪腐、无能之机,革掉一大批出身拢沙宗的官员,替换上自己的势力。
布吉伦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拢沙宗一定对颜烈好生不满。
神物石碑被盗之后,天灾随之而现,史无前例的大起义于是在宣国西部爆发,铎人打算自立为国。
宣国断不能忍,但它不能一下就将所有对手都得罪个遍。按照拉一派又打一派的原则,颜烈得安抚拢沙宗,弥合双方之间已经产生的裂痕。
因此他只查抄布吉伦一家,却没有立刻斩首示众。这不符合他向来“嫉恶如仇”的作派,燕三郎早就推断,这是他和拢沙宗谈判的筹码。
果然,拢沙宗派来了端方。
端方表面上是陪着裘娇娇来解救舅舅布吉伦,实际上却是要跟宣王廷争取拢沙宗在安涞城的重要利益——
龙牙书院。
龙牙书院是培育英才之地,也是把拢沙宗的大名刻入每一个学子脑海的重要据点,毕竟人对于母校总是格外有情。
千岁笑道:“颜烈一定气炸了,快到手的大肥肉又吐还给拢沙宗。”
颜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布库拉下山长之位,这还多亏了他有个贪腐受贿、专坑儿子的老爹。空出来的山长之位,颜烈本来必定想安排自己的心腹担任,哪知道裘娇娇这时候突然死了。
传功长老在宣王宫暴毙,还是在给布吉伦之死讨说法的时候,因时、因地、因事而言,宣王廷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事儿若不处理得又快又好又及时,拢沙宗必定暴怒。
强如宣国,也没有把握同时对战西边的叛乱和东边的拢沙宗啊,更何况拢沙宗在王廷势力强大,反对颜烈的声浪从来就没有停歇过,这几个月来也越发地响亮。
纠结来纠结去,最能安抚拢沙宗的办法,也就是龙牙书院山长的任免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到这里,燕三郎目光下意识穿过窗子,往端方的房间看去。
“端方要如愿以偿了啊。”
裘娇娇死了,但端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成功将龙牙书院的山长一职替拢沙宗要了回来。
这些天,他一定没少在宣王廷游说、谈判。
千岁呵呵一笑:“现在,你还觉得他没有杀人嫌疑么?”
燕三郎摇了摇头。
面对旁人,他或许还有疑虑。可端方是什么人?
端方暗算杨衡西,给柳肇庆一家报了仇,又花了好多年时间才弄死梅晶,准备夺取她的韵秀峰峰长之位,最可怕的是瞒过了拢沙宗上下,或者至少没人抓到过他的把柄。
这人的心计和城府都是首屈一指,还特别冷血。若说他为了谈成龙牙书院山长之事而弄死裘娇娇,燕三郎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不过他也道:“端方虽然无情,但杀死裘娇娇不该是他达成目标的上上之策。所以,这中间大概发生什么变故?”
端方应该与他一样,都知道杀人通常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裘娇娇做了什么事,让端方猝起杀心?
而后,霍东进就说起了第二个消息:
因为都城附近发生暴乱,宣王宫严查出入,以免奸人混入其中,戒备水准至少提升了两个等级,这么一来,忍冬出宫的难度也直线上升,并且容易引起盘查。
玉太妃第二次前往铁府的行程,也被摄政王以“不安全”为由给否决了,后定无期。
她出不来了。
第1079章 务必擒拿归案
稳重如霍东进,这时也有些着急:“只怕后头安涞城越发戒严,我们的计划更不好实行。”
燕三郎同感:“恐怕安涞城最近就有大事发生,如能趁乱……”
最麻烦的便是他们和玉太妃通联不便,想“趁乱”都不好把握时机。
最后他道:“传讯给忍冬,让玉太妃想个办法,这两天无论如何也要出来一趟。”
计划哪有变化快?
霍东进点头:“好,一会儿我就有个机会递消息给忍冬。”
他离开后,燕三郎还是慢慢悠悠吃早餐。
既然要强行动手,千岁提醒他:“劫走玉太妃后,咱们队伍里的人一个也不能少,否则容易招徕怀疑。”
玉太妃若是失踪,安涞城一定严查外客。
燕三郎若有所思。
早餐是明月楼特色,也是方圆五里最有名的鱼肉煎饺。附近的港口出产一种海鱼,肥厚少刺,但肉质不够细嫩,当地人遂将它剁成细馅儿,和碎葧荠一起包进饺子里去。下油锅那么一煎以后,只要咬开金黄酥脆的外皮就能吃到满口鱼香。
这煎饺秀气,每个也就中指长短。
燕三郎才吃完十个,外头忽然起了骚动。
明月楼临街,不比驿馆那么安静,他就听见高墙外有人大喝:“分开来,搜!”
又有人道:“官差办案,闲人回避!”
官兵抓嫌犯了?
燕三郎还未细听,伙计就过来收碗箸了。
少年放他进来,一边问:“外头又在抓人?”
“啊,是啊。”外头风凉,伙计回头就关门。
燕三郎看着他,忽然问:“今天的早饭有几个鱼肉饺子?”
伙计一愣,似是想了想才道:“十二个?”
“错了。”燕三郎摇头,“分明只有八个。”
伙计哦了一声:“哦,是八个,我记错了。”
白猫嗤了一声:“分明是十个啊,笨蛋。”被燕小三套话了不是?
这人动作也慢,燕三郎等了几息,看他还未收拾妥当,于是道:“把屋子看明白没?”
伙计不解:“客官您说啥?”
“你从进来开始就左顾右盼,看我这屋里的门窗和家什,是想躲还是想逃?”燕三郎笑了笑,“方才送饭的也不是你,但我还觉得你有些眼熟,仿佛哪里见过。”
这伙计面色微变:“您记错了。”
“哦。”燕三郎已经想了起来,“望江楼!”
“吉利商会‘发卖天下奇珍’那天,你是领我去二楼包厢的伙计!”
除非这人打的是短工,否则望江楼的伙计怎么会在明月楼给人收盘子?“那天你还弄脏了铁师宁的衣裳。”
话刚出口,伙计就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不想死就闭嘴!”
他另一只手执出了短匕,就顶着燕三郎心口。
“喂。”千岁懒洋洋提醒,“你那部位不能再受伤了。”一次复发就让他的心病多拖个一年半载才好,这要是第三次受伤,燕小三还能不能活了?
咦,刀上有血。
就在此时,客房前方的主楼传来声响,显然官兵已经搜到这里来了。
伙计听到动静,面色一紧。
燕三郎适时流露出惊惶之色:“你做什么?”
“我要藏在你这里!”伙计低促道,“你是外使,官兵不能进来肆意搜查。”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凑近他嘴边,“喝下去!”
在明晃晃的刀尖威胁下,燕三郎果然喝了两口。
“这是什么?”
“毒剂。”伙计不假思索,“你帮我应付那些人,我回头就给你解药!记着,这解药谁也没有,除了我!”
官兵搜查的脚步越来越近。
燕三郎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好、好的。”
伙计收刀跳去床后躲好,动作相当灵敏,看来也是个练家子。
很快,就有人来敲门了。
燕三郎开门,外头站着几个官差打扮的大汉,见他即道:“让开,官家办差!”
少年掌底翻出通行令牌,抵到他面前:“我乃大卫清乐伯,这令牌是你们柱国颜焘亲赠。”
为首的官差不识什么清伯乐,但认得令牌,一瞥之下面色大缓,也有了几分敬意:“大人,我等奉命捉拿凶嫌,有人看见他往明月楼来了。”
燕三郎问他:“长得什么模样?”
“浓眉大眼,颊边有颗痣。”官差点了点自己耳前位置。
燕三郎“哦”了一声,问他:“这人犯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他冲着官差抬手,却向后指了两下,并向他打了个眼色。
这动作是?官差愣神,但下一瞬即了然,向同伴作了个手势。其他差人立刻分散,悄悄去包围燕三郎的住处。
这官差还与燕三郎问答:“他是伪铎奸细,在逃一整晚,方才还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是嘛?”燕三郎沉吟道,“那这人十恶不赦,务必擒拿归案才好。”
“正是。”官差左右看了看,发现手下已经包围这里,于是道,“请大人协查,让我们搜上一搜!”
“这个嘛……”燕三郎忽然闪身让出门口,语速飞快,“他就躲在床后!”
官差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燕三郎话音刚落,那伙计顿知不妙,哪还顾得着找他算账,往窗口就是一个飞扑。先前他观察屋内摆设时,已经算好了出路,床后位置与木窗不足六尺,对他来说也就是一次飞扑的距离。
“咔嚓”,他果然顺利扑出窗外。
燕三郎揉了揉眼,听见外头乒啉乓啷一阵乱响,呼喝声、咒骂声、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
官差首领也冲了出去。
大概十几息后,他们忽然听见官差首领大吼:“别吞,阻止他!”
而后就是那伙计的长声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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