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这时,宣王偏偏就在这时病重!
颜焘往前走上几步,才看清宣王病状,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少年原本清秀的脸庞已经肿胀,青筋和血管高高浮起,眼睛却被挤得只剩一条缝,露在外的脖颈也是如此——他看起来就像个膨胀的气球,针一扎就能爆。
但他还活着,呼吸微弱而断续,嘴角不停流出涎水。
绿色的涎水。
这颜色看起来好生眼熟!颜焘瞳孔骤缩,下意识去看宣王的手。
少年的手放在被里。
颜焘肘部一动,想伸手,下一秒却又缩回,只对御医道:“把王上的手扶出来。”
御医微一犹豫,颜焘即怒吼一声:“快点!”
哪怕挤入这么多人,寝殿也依旧显得大而空旷,这一声就在殿内迭荡,搅出许多回声。
御医不敢耽搁,轻轻将宣王的手从被子里扶了出来。
颜焘当即倒抽一口气:“果然!”
宣王从肘部到手指同样浮肿,但指甲却是暗红色的,像是血液凝固于其中。
这个症状,他今天看见第二次了。
他即对颜烈道:“哥哥,今天自尽的铎人奸细,毒发的症状与王上如出一辙!”
群臣动容,颜烈也是嚯然抬头:“你说什么!”
颜焘从怀里掏出那只药瓶:“他吞下瓶中药立刻毒发,不治而亡。观其形状,同样口流绿涎、指甲泛红。对了,眼睑也是绿的,并且耳后还有绿点。”
眼睑?耳后?
颜烈看了御医一眼,后者不待他吩咐就已经动手,轻轻掰开宣王下眼睑。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绿色的血丝。
御医再翻看宣王耳后,果然皮肤上有一块绿斑,蚕豆那么大。
“喀啦”,颜烈捏碎了椅背,后方有一老臣恨恨道:“果然是铎人所为!”
“看看能否解毒。”颜焘补充,“对了,这东西挥发极快,并且银针探测不出。”接着他又说了几种药物,都是先前西城署衙请来的大夫验过无效的。
“是。”御医接过颜焘递来的药瓶,小心取两滴药液在钵中,飞快放入试剂。
他的动作比起民间大夫,不知道要迅捷和灵巧多少倍,一眨眼的功夫就试过了四种药剂,并且还能保证相互之间并不干扰、抵消。
饶是如此,瓶中取出来的墨绿药液还是没有改变,并且在十几息之后就挥发掉了。
御医又试了两滴,无果。
再试两滴……
众御医都围了上来,献言献策,中途换了三个人出来试验。
后面的老臣看得心焦,忍不住问:“可有进展,可有进展哪?”
颜烈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喝停:“好了,试不出就别浪费!”瓶子里的药液原本就寥寥数滴,被这帮庸医多试几回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这是什么毒,这样厉害?
颜焘问最先试手的御医:“钱御医,一点儿端倪都未找出么?”
钱御医额上汗珠比豆子还大,一个劲儿淌进脖子底下:“柱国大人,这毒与我们所知都不同!”
颜焘斜睨着他:“你们知道的也太少了吧?”
他语气大不善,另一名御医不得不帮腔:“这毒既非动物或者植物粹取,也非金属提炼,我们找不到任何与它沾边的基理。”
“什么意思?”颜烈开口了,“这东西自成一系?”
“可以、可以这样说。”钱御医对他更加敬畏,“世间万物莫不关联,就算毒物有千万种,其诞生与效用机理大多可以追溯。只有这一样——”他咽了下口水,“实是与众不同。”
颜烈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御医束手,宣王回天乏术了。
后面臣子议论:“我王到底何时染毒?”
“宫中警戒太弱,竟让铎人暗算王上!”
可是众人说不过几句,宣王忽然激动起来,口中嗬嗬作响,身体也接连往上抬。
“王上!”有一老臣大步凑近,要去扶他,被钱御医一把扯住胳膊:“不可!”
话音刚落,宣王猛地坐起,口里喷出两口血箭。
那血色碧绿,像挤出来的树汁。
而后,他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声息全无。
众人大恸,纷纷围上前去,但谁也不敢伸手。这毒好厉害,谁知道传不传染?
第1085章 颜烈的剥茧抽丝
钱御医戴着手套,轻轻探了探宣王的颈脉,转身就对着颜烈跪了下来,以头点地:“摄政王恕罪,王上已经、已经去了。”
众御医一下子跟着跪倒。
颜烈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如压大石。
随后,殿内所有臣子、内侍都向着床头跪下,静默不语。
颜烈同样单膝跪下。
颜焘见兄长如此,微微一怔,这才跟着下跪。
殿内一时静极,只有烛火安静燃烧。
足足过了十余息,颜烈才站了起来,长叹一声:“众卿请起。”
其余人等这才缓缓起立,静候下文。
颜烈眼里含着泪水,低沉道:“时局微妙,秘不发丧。政务由我暂代,众卿可听清了?”
众臣一怔,互相看了几眼,这才躬身应声。
这里都是童渊人,无论暗地里怎样计较,都记得安涞此刻是内忧外患,叛乱近在眼前。若是王薨的消息传播开去,再被添油加醋,那么民心又要动摇。
西边还有硬仗要打呢,他们要争取时间安排后项。
“当务之急,先平青芝镇叛乱。”颜烈抹掉眼角泪珠,“颜焘!”
颜焘上前一步。
“自现在起,平叛由你负责。”颜烈语气森然,“追查毒物、缉拿凶手,都交由我亲为!”
“是!”颜焘也知道,眼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颜烈在床前来回踱了几步,才道:“奸细的线索,到底怎么断的!”
说起这个,颜焘满面愧色:“早晨抓到的,那会儿他离西城门只有几百丈了,险些就能逃出去。结果他在被押回来路上服毒了。”
他低声道:“好不容易要顺藤摸瓜,结果……”
没活口,也就没口供。
颜烈揉了揉脑袋:“怎么找出他的?”
“他被追进明月楼,想躲在燕时初屋子里,结果被供出来了,当场逮住。”
听到那个名字,颜烈一怔:“谁的屋里?”
“燕时初,那个卫国的清乐伯。”颜焘摸了摸鼻子,“我刚听说时,也跟哥哥你一样惊讶。”
“这人住在明月楼?”颜烈这几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几乎将这人抛去九霄云外。
“原本在驿馆,十前才搬出去的。”颜焘沉下脸道,“更巧的是,吉利商会办发卖会,就是这奸细领着他入座,领着他上楼。我看得一清二楚。”
颜烈沉吟:“昨晚,奸细是要去传递消息罢?”
“不错,我们逮着他的下线,特意递了个假消息给他,就看他要传给谁。”颜焘扼腕,“是关于稷庙神物的假消息。”
“他去了明月楼。”颜烈想了想,“他和燕时初相处的时间长么?”
“不长,最多也就是十几息,我的人就追到了。”颜焘打起精神,“不过,燕时初称自己被对方喂了毒,直到西城署衙也没有毒发。通判找来的大夫说他的确中了毒,但平时服用的救心丸本身就有解毒成分,才延缓了毒性。对了,最后大夫在奸细随身的药物里面找到了解毒剂。”
颜烈嗯了一声:“知道了。这个奸细的出身,你查清楚没?”
“查清楚了,他是吉利商会新收的伙计,三个月前才来的,一直在望江楼干活,木讷寡言,不太合群。”
这话说出来,几位老臣当中就起了一阵骚动。
奸细在吉利商会里?众人一听,初觉难以置信。
颜烈看出他们神情的一言难尽,才接着问:“还有呢?”
“还查出一事:四个月前,吉利商会死了个伙计叫作王顺,对外宣称是外出运送货物,不小心坠崖死了。事后,家属都找不到尸骨下葬。”颜焘耸了耸肩,“当然,吉利商会开出很高抚恤,家属也没有闹事,此事不了了之。”
“这么慷慨?是了,端木景一直都很慷慨。”颜烈似是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其实呢?”
“望江楼对面珠宝店的掌柜说,前一天晚上亥时二刻,他才透过阁楼的窗子看见王顺在望江楼的院子里走动。”颜焘冷冷道,“从望江楼到坠海的悬崖边至少有六十里,这伙计能趁着半夜跑出六十里再死么?”
颜烈点了点头:“看来他是暴毙,吉利商会隐瞒了他的死因。你还查出什么来?”
“奸细就是顶替了王顺的空缺。”颜焘呼出一口气,“本待抓着他再审,怎奈他自尽太快,那毒性又太猛。”
颜烈拧眉沉思:“谋害王上的药物,如果和奸细吞服自尽的是同一种,为何一个生效缓慢,一个服下立毙?会不会是剂量不同?”
这后一句,显然是问向御医。
钱御医可不敢打包票,小心翼翼回答:“王爷,我们可以试验证明。”
有一老臣上前询问:“王上何时中毒,可能查明?”
何时中毒,怎么中毒,这都是众人心头疑云。以宣王宫戒卫之森严,对方居然还能得手,直接将毒素种到国君身上!
对宣国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钱御医看了颜烈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才道:“可以,但需要时间。”他顿了一顿又道,“臣也有把握,这毒物可以渗透皮肤进入血液。”
那么宣王中毒的途径就不仅是吃喝,还可能有皮肤接触。颜烈呼出一口气:“来啊,将三天内王上接触过的东西都找来。另外,封闭昭明殿、朝云殿、御膳厨,人员全都押下,一一审查!”
自有人飞快去办。
众臣又得颜烈交代一番,这才退下。他们年纪大了,脑子却不糊涂,明白摄政王今日召他们前来,除了给宣王送行之外,就是要这帮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做个见证。
证明宣王当真是死于铎人之毒!
没人问起王位继承之事,眼下还不到时候。
他们才走去殿外,铁太傅裹着冰霜寒气迎面赶来,奔到宣王床前扑通跪了下去。
颜烈立在一边,沉痛道:“你来晚了。”
铁太傅眼眶微润。他是太傅,和少年天子之间还有足足两年授业之情。“找到凶手没?”
“还没有。”颜烈凝声道,“这案由我亲自彻查!”
第1086章 择日不如撞日
“必是铎人所为!”铁太傅重重呼出一口气,眼里满是血丝,“先是我儿,再是国君!铎人欺我们童渊太甚!”
他前半辈子都是沙场上杀敌的猛人,这时热血沸腾,就带出了满身杀气。
“太傅,冷静,莫中敌人圈套!我们手里要务繁多!”颜烈一把按在他肩膀上,力贯千钧,“我向风神立誓,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铁太傅闭眼,好一会儿,脸上的怒气才渐渐消褪。
颜烈这才换了个话题:“木老夫人身体如何了?”
“哭了几天,气虚还要寻短见!”铁太傅胸膛起伏几下,脸上愁容一闪而过,“希望玉太妃能好好劝住她。”
玉太妃!颜烈蓦然想起,她还在外面。
这种动荡时刻,就算是太傅府也不安全,她可是储君的生身母亲!
他看见弟弟还站在一边,于是走过去道:“还站着作甚,青芝镇的叛乱可不会自己平息!”
虽未声色俱厉,颜焘却觉兄长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暴戾,仿佛火山喷发的前兆。
他从小就怕这个哥哥,赶紧应了一声“是”就往外走。
不过经过颜烈身边时,后者却低声急促道:“找人接玉太妃回来。”
“我这就去。”颜焘点点头,趁机补了一句,“对了,你别忘了拢沙宗的端方长老最近和端木景走得很近,还有清乐伯也掺和其中。”
颜烈突然伸手扣住他的肩膀,五指几乎要捏进他骨头:“集中精神,你的目标是青芝镇,不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不是清乐伯!”
这句近乎于训斥,哥哥将他那点儿心思看得通透。颜焘喉结动了动,低头道:“是!”
不过颜烈紧接着又问:“这个清乐伯,现在哪里?”
“西城署衙。”
“去吧。”颜烈松手,看着亲弟弟大步走了出去,这才招来心腹道,“看好奕儿,今日之内不让他外出。还有——”
“去望江楼,把里面的活人全都拿下,一个也不许放跑!”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惊人的寒气,“我今天就要见到端木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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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通判表面上虽然客气,执行柱国的指示也是毫不含糊,因此约莫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燕三郎的手下共十九人都被带来署衙。
金羽等人见到燕三郎,立刻围了上来:“少爷,没事吧?”
“没事。”燕三郎数来数去,少了一人,“霍先生呢?”
“他一早出去买东西了,还未回来。”
又过两炷香时间,霍东进也来了,开口就道:“快到午时了。”
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可是燕三郎了解他,看出他意犹未尽,因此将他单独拉去厅角,随手布了个结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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