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焘留下的侍卫邱林就站在门口盯着他们。邱林只遵主子命令行事,颜焘只说对这些人严加看守,但并没有限制他们在厅内的言行,所以邱林把他二人行止都看在眼里,但动也未动。
他的任务,只是确保这些人不离开署衙。
“突发事件,玉太妃去铁府了。”时间紧迫,霍东进言简意赅。
燕三郎微微一惊:“何时?”
“两个时辰前动身的。”霍东进已经算好了时间,“忍冬都来不及亲自传讯,找了个小乞丐代劳。”说罢扬了扬手里的字条。
燕三郎一看,字条上交代购买不少零食、药物,甚至还要一小罐米酒,看来看去都没有异常,就算被人截住,也只是一张很普通的购物清单而已。
“这是我跟她约好的暗语,上面说铁府临时请玉太妃上门,初步判断至少会在那里待过午后。”霍东进随手点了一个词“红瓦窑鸡”,解释道,“这是方圆十里最有名的窑鸡店,距离铁府南大门也就五丈远,因此直接用它指代铁府。”
“忍冬还说,这是铁府有请,特事特批,摄政王才允她们出去,恐怕今天过后都出不了宫。”
霍东进脸色沉肃。
情况不妙啊,新主人燕时初被困在西城署衙里,玉太妃却被临时请去铁府,这么好的解救机会,生生就错过了。
最糟糕的是,错过今日,玉太妃想再出宫就太难了。比起半个月前,现在的安涞城局势动荡,各方势力纠缠不清,足见危险。以她太妃之尊,想出来都会被劝阻。
“两个时辰前动身的。”燕三郎想了想,“那么这会儿她们应该在铁府了。而且说不准何时就得往回走,毕竟王宫里又出了事儿。”
霍东进奇道:“什么事?”
“宣王病危。”
霍东进脸色一变:“现在么?”
“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前,为此摄政王急召颜焘回宫。”
霍东进有些颓然:“那么或许玉太妃已经回宫了,毕竟这是忍冬两个时辰前留下的口讯。”他和忍冬的通联有难度,一直不算十分及时。
“未必。”燕三郎却持不同看法,“玉太妃毕竟是先王妃子,是宫里的闲人,摄政王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否则不会召颜焘回去帮忙,因此他也未必想得起将玉太妃接回。”
为人上者,就要统筹千丝万缕,那么重要的事提前办,次要或者不重要的事儿铁定就压后。
和宣王病危比起来,玉太妃出宫去铁府简直不算个事儿。
他顿了一顿:“照我看来,玉太妃在铁府逗留的时间说不定反而更长。”
霍东进听明白他话中之意,心跳都一下子加快了两拍:“您是说,我们今天就动手?”
“现在就动手。”燕三郎沉声道,“原计划取消,择日不如撞日。”
原计划是等自己这一行人离城小半个月后,他们再派人潜回安涞城,偷走玉太妃。
可是计划哪有变化快,燕三郎决定现在就动手。
这就要动真格儿了,霍东进都觉头皮发麻,血液一下涌上头部。
“但我们现在被困于此。”霍东进一向思虑周全,“就算能救出玉太妃,怎么才能不招怀疑?”
“正是因为颜焘把我困在这里。”燕三郎微微一笑,“即便玉太妃失踪引起偌大风波,他们也决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第1087章 一共十九个人
霍东进语塞,忍不住一拍大腿:“妙啊!”
他们人都在此,还有颜焘的贴身侍卫盯着,岂非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宣王廷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燕三郎头上来,这比他们制定的原计划还要出人意表。
但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要瞒过他。”霍东进悄悄往门口呶了呶嘴,“那侍卫盯着我们,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他不是问题。”燕三郎看看外面天色,这也是天助之,“问题是这偏厅居然是木头地板!”
这时候不管是公家还是民宅,木地板都是少而又少,他压根儿没料到西城署衙里居然用上了。
霍东进不太明白木头地板有什么问题,就听燕三郎接着问:
“我记得傅小义精通变声之术?”
”对。“霍东进想起往事,嘴角微翘,心头也微松,“臭小子曾经躲在屏风后头模仿王爷说话,把我都唬过去了,还骗胡秋给他偷了只黑狗吃。”
“好,那么接下来他就是‘燕时初’了。”燕三郎伸手,掌心躺着一只小瓶子。他掌心半闭,只有从霍东进的角度才能看见,里面装着十余粒跳动的黄砂。
“您要亲自前往?使不得!”霍东进识得这是蜃砂,吃了一惊,“我去吧。”
这二十几人里面,只能派一个去偷出玉太妃,因为地遁牌的主人一次最多只能携带两员。
“霍先生,你不是飞檐走壁之辈,去不得。”
霍东进不服气:“我也能用地遁牌。”他也是异士,不要看不起人哇。
“你从未用过,怎能熟练?”燕三郎低声道,“万一直接遁去铁太傅眼皮底下呢?”
“呃。”这么巧合倒未必,但他若是遁得不好,直接被人抓个现行也有可能。
“再说地遁牌次数有限,潜入铁府之后、找到玉太妃之前,都不能再用。”燕三郎说得实在,“铁太傅府地形复杂,你有多大把握能躲过护卫和侍从的耳目?要知道,我们这次行动还未来得及与她们通气。”
这种事儿若没一个里应外合,难度就会直线上升。
“金羽和胡秋身手好,可玉太妃和忍冬见过他们么?”
霍东进仔细想了想:“或许不曾。王爷……从前得胜王不喜将军务带回家中,也只正式引荐三人给玉小姐见过,除我之外,另两人都留在桃源。金羽和胡秋见过小姐,但小姐对他们多半没有印象。”
“那么她只见过我了。”燕三郎已经打定主意,“为了节约时间,打消她的疑虑,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最好。”
他拍了拍霍东进肩膀:“别担心,我去去就回。倒是我离开这段时间,这厅里会少一个人。那侍卫也不是不识数儿的,你得想办法瞒过他的眼睛。”
霍东进已经想好:“左迁那里有个半人高的傀儡木人,我先借过来用。”
“傀儡木人?”燕三郎一怔,“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已经知道左迁曾是得胜王手下统兵的大将,傀儡木人却是阴诡之物,二者怎么能搭得上边?
“从前他常年带兵在外,一年两年都见不到女人。”哪怕气氛紧张,霍东进还是忍不住笑了,“有个异士去暗杀他不成反被杀,遗物里就有这件傀儡木人。左迁就把它留下来了,有时候长夜寂寞嘛,您也懂的。”
“懂什么?”千岁在燕三郎耳边低语,“一群臭男人!说,你最近是不是被他们带坏的?”
燕三郎只能当没听见:“时间紧迫,这就行动吧。”
于是霍东林冲胡秋使了个眼角,两人站起来就往偏厅小门走去。
侍卫邱林立刻站直身体:“你们上哪儿去?”
“茅房。”胡秋拍了拍肚皮,“早晨喝多了羊奶,怕是要蹿稀。”
霍东进也笑道:“邱侍卫要是信不过,可以跟着来。”
跟着去闻臭气吗?邱林瞪他们一眼:“一个一个去,你先!”他指了指霍东进,“你回来,他再去。”
“怎么,拉屎还不能有个隔门板的聊伴儿了?”胡秋悻悻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霍师爷,你先吧。”
霍东进应了一声就拉开门往外走。那门看来是后装的,开合无声,倒让他放心不少。
燕三郎走回人群低声吩咐两句,于是金羽也动了起来,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傅小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牙牌,一套骰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想耍两把?”
话音刚落,胡秋第一个喊出:“我来!”
其他人也是纷纷应和,于是笑骂声、骰子声、金钱落桌落地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
署衙的偏厅,一下子就变成了热火朝天的赌场。
金羽还不忘回头,笑眯眯问邱林:“这位大哥,来不来玩?童叟无欺哩。”
邱林站如松,动也不动。
他才信不过这帮人,再说赌钱要全神贯注,他怕自己没顾好门口。
没得到侍卫的回应,金羽也不为意,随手扔出骰子,看它们在桌面上来回打转儿:“哎哎哎?我的!”
孙大夫也是甩了一锭银子在桌面上:“我跟。”
一圈人围在桌边,都低着头。
从邱林角度看去,脸都瞧不着,只能望见人头攒动。
他有点不放心,在心里默数人头:
一,二,三、四……十八。
算上在外如厕的,一共十九个,没错。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来人了,邱林转身一看,是西城通判。
“这里何事喧哗?”他这署衙里好久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这些人聚赌。”邱林对他也是神色淡淡,“你要管不?”
西城通判往厅里探了探头,果断道:“罢了,随他们去吧。”
多年官场生涯养成的第六感告诉他,少掺和这帮人和柱国的恩怨为妙。
西城通判走了,邱林回头,恰好见到傅东进自偏厅小门返回,一边抖手,把手上的水珠都甩出去。
他还对胡秋道:“去吧,轮到你了。”
胡秋嘟哝一句:“憋死我了。”大步往偏门而去。
邱林又顺便数了数桌边的活人脑袋,还是十八个,不多也不少。
第1088章 偷入铁府
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发呆,哦不对,是值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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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傅东进”趁人不备,从茅楼后头翻出高墙。
茅楼都不会建在风水最好的地方,这堵墙外就是难见阳光的暗巷,即使在中午,这里也是阴冷阴冷地,墙体和地缝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傅东进”飞快穿过巷子,钻进大路熙攘的人潮,就像水滴汇入溪流,转眼就不见踪影。
红衣女郎正提醒他:“慢点,走慢点!”
这人自然就是燕三郎。
他使用蜃砂将自己扮成了傅东进的模样,而傅小义则变作“燕时初”留在署衙里。那么多人都围挤在桌前赌钱,邱林看不清每张脸,只能数人头,也就不知道赌桌初起时有两个“傅东进”,并且尿遁了一个。
燕三郎自觉运气不错,因为西城署衙距离铁府不过数里,他都不必骑马,快走可至。
至于铁府内的地形分布,他事先看过地图也烂熟于胸,虽然铁师宁买下这栋大宅以后必然做了部分翻修,但大体格局不会改变。童渊人以东南为尊,所以主人家的卧房应该就在这个方位,光线最亮、地气最好。
燕三郎和千岁曾经讨论过,铁府东南向的宅院就那么几个,初想院和红石楼的可能性最大。一个是草木扶疏、一个是面积最大,住起来都舒服,因此铁师宁夫妇很可能就住在这里。
玉太妃既是来慰问木夫人的,她此刻离这两个地方应该很近。
“我们从妙西街豆腐坊的古井口翻进去。”至于潜入地点,他们事先踩点过三个,分别位于铁府西南角、东北角和东南角。千岁现在给出了选择,“那里距离红石楼的小园最近,只有三十丈!”
她和燕小三都是学霸,找到的地图又标注得很清楚,只要铁府没把花园凿平,他们就有容身之地。
妙西街临水,河上船只如梭。燕三郎走在河边,闻见一阵阵浓郁的气味。
千岁也嗅到了,不由得抱怨:“这味儿也太大了!”
妙西街在本地又叫酱菜街,在这条街上买卖的商品不是酿酱就是腌菜,各家作坊都是前头卖东西、后头摆酱缸,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不管香臭都飘十里。
燕三郎回她一句:“你爱吃的挲挲酱,也是这么腌出来的。”
来到安涞之后,千岁就喜欢上一种酱汁,称作挲挲酱,又酸又甜,有果子的清香,拿来烧肉或者蘸菜都特别好吃。
“哼。”千岁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突然改了,“停,停!往回走两步!”
燕三郎当即停步,依言往回两步。
“嗯——再退两步。”
他照办了:“然后?”
“待我闻闻。”这会儿是午后,虽然千岁还附在木铃铛里,但嗅觉和夜里一样灵敏,“这气味有点儿熟悉,像是佛手柑的味道。”
“佛手柑?”
燕三郎正站在一家酱店门口,这句低语被店家听见了,对方很热情道:“先生鼻子好灵。您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燕三郎好奇地看了看他家的招牌,这在妙西街算是大店了,独占三个铺面,摆满各种瓶、罐、坛、缸,“吉利酱铺?你家和吉利商会有什么关系?”
“这酱铺子就是吉利商会开设。安涞城各处都有分店。”店家笑道,“这香醋卖得特别好,您来一点儿尝尝不?”说罢打开罐盖,从里面舀出一大勺黑醋。
“就是这个味道!”千岁立刻道,“和吉利商会伙计那瓶子毒液气味相似!”
少年眉头顿时蹙起:“这都能闻得出来?”
老实说,他只觉这醋好大一股子酸味儿,什么佛手柑啊苹果梨的,他压根儿没闻出来。
醋不就是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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