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卫国和攸国虽然有望停战,但今后如何处理两国关系,如何协商抚恤和赔偿问题,那都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与手腕。
前途难卜。就算有韩昭相助,这位新国君未来的路也不好走。
萧宓用力点了点头:“你也一样!”
他始终看不懂燕三郎,就像他看不透千岁。他只是隐约觉得,燕三郎今后的路很长很曲折,不会比自己逊色。
阳光明媚,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互击一掌。
“珍重。”
就在此时,立在门外的侍官长长唱了一声:
“茅定胜到!”
褐军首领茅定胜来了。
燕三郎走出去时,恰好与这大汉擦肩而过。后者咧了咧嘴:“小子,哪里去?”燕三郎在茅定胜视野里出现过好几回,他从不在意,不过刚刚接获的情报显示,自己看走眼了。
少年不答反笑:“恭喜茅爷。”
茅定胜瞪眼:“何喜之有?”
“富贵安定,唾手可得也。”燕三郎说完,向他一笑为礼,走了出去。
茅定胜立在原地皱眉半天,直到少年背影消失,才举步迈向大殿。
他是来要封赏的。
褐军配合镇北军北伐,逼迫卫王逃离盛邑。在镇北侯率军离开国都、追击卫王时,茅定胜的部下就积极谏言,要他趁着盛邑空虚一举攻下,自立为王。
茅定胜心动,可是犹豫许久依旧没有举兵。韩昭用兵如神,兵强马悍,在卫国又是威望无俩,他真没把握能打赢。
或许,大卫真地气数未尽。
如果他卖给韩昭、卖给萧宓一个老大人情,或许能换来褐军正名,再非草寇反贼。
权势拿不到了,但他至少该为自己、为手下换一场泼天富贵。
离开天耀宫后,燕三郎即刻启程,踏上归途。
原上湖水化冻,还作一片波光粼粼。芦芽青短,蜻蜓稍立,一派春景。
一只彩蝶翩跹飞过少年鬓角,白猫伸爪去拍,却拍了个空。
“对了,方才我还听到宫人议论呢。”千岁懒洋洋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嗯。”
“说返回盛邑当晚,他们听见廖太妃和廖红泫姐妹之间有过激烈争吵。”
“哦。”
“有没有可能,廖太妃根本不想死呢?”猫儿眨了眨眼,“换个角度看,她可以当个万人之上的太后,新王对她一定礼敬有加。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你怎知廖太妃不想要?”
“我不知道。”
千岁不满了:“你给点正常反应行不?”臭小子跟个木偶似的,提线一下才动一下。
“行。”
猫儿怒,直挠他后脑勺。燕三郎一把捏住她软乎乎的小爪子:“我听见了,但这不关我们的事,木铃铛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做多余的事,也不做多余的揣度。
“我就是提醒你。”她斜睨着他,“当心你的好兄弟,人心隔肚皮呀。”
“我没有好兄弟。”燕三郎口中这样说着,还是回眸望去最后一眼。
明媚的春光里,盛邑这座雄伟的大城已经从他视野中完全消失。
--------《化局(下卷)》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起进入新篇《迷藏》。
第595章 重回春明
春明城的四月,仍是桃花芳菲,染一城春粉。
黄大正给沿湖的灯笼换蜡烛,却闻马蹄踢哒。他一回头,枣红马走过杨柳岸,背上载着青衫少年。
少年肩头趴着一头白猫,在暖风吹拂下打着盹儿。
“少爷!”黄大热泪盈眶,丢下手里的物什就冲了上去,“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他一把抓住了马头,差点儿把枣红马吓得倒退两步。“我们可想死你了!”
燕三郎很淡定地嗯了一声,白猫却冷笑:“我呢?好你个黄大,膀子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黄大吃了一惊:“我哪里敢!姑奶奶,您越发丰盈了!”
白猫细长的竖瞳里顿时迸出杀气,跳到马头上挠得他满脸血凛子:
“你说谁胖,谁!”
黄大哎哟两声,但不敢躲开,只得闭着眼道:“我、我是说猫儿皮毛蓬松,越发好看了!”千岁大人又没化出本体,他只能看到啥夸啥,结果还给夸坏了啊?
燕三郎把猫儿抱进怀里,算是解救黄大于魔爪之下:“家里人都还好么?”
他外出年余,家里就只剩一窝子黄鼠狼。对燕三郎来说,黄皮子一家也是他的家人。
“啊……铺子和田产都照常呢,有老爹盯着,还有那几家帮衬。”黄大想了想,“就是去年夏天有几个异士发现我们真身,想要喊打喊杀,结果被连夫子给挡回去了。”
“好。”燕三郎盘算着,带给连夫子的见面礼得备厚一点。
“还有、还有,小妹在城里找了个男人哩!”黄大声音放得响亮,毫无背后告状的自觉,“我说了她不听,您管管她!”
燕三郎无可无不可:“不好么?”
“不好!”黄大的不满基本写在脸上,“又瘦又弱,像、像个白斩鸡!”
千岁噗地一笑:“你那大恩人赵丰不也是这一款么,怎没听你嫌弃他?说不定,黄二就喜欢吃白斩鸡?”
说话间,黄大已经牵马走到了春深堂门口。黄皮子老爹带着两只没化形的小崽黄三和黄四出来热烈欢迎,黄大就飞快闭紧嘴巴,再也不撺掇小主人。
燕三郎看着,就知道黄鹤至少没有激烈反对女儿的情事。“黄二呢?”
“进城去了。”黄鹤唉了一声,“女大不中留。”
阔别一年多,春深堂几乎还是保持原样,假山玲珑、草木幽深,屋里每一件家具都擦拭得纤尘不染,显然黄鹤一家维护得很是用心。
燕三郎和白猫都洗了个热水澡,倚在窗边,舒舒服服眺望秀致湖景。
“啊,这才是生活啊。”白猫的毛发经过精心洗修,又重新蓬盈起来。只要它把脑袋一缩,就是个软乎乎的大白团子。
它趴在桌上,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少年揉着它的脑袋,嘴角微微翘起。
……
次日,燕三郎登师门拜访。
如今已是四月,暮春时节。连容生正在吃茶,燕三郎放下礼物时,他眼皮也不抬:“你迟到了。”
燕三郎和他约过归期,最迟是今年开春。
少年肃手而立:“桃花未谢。”还是春天。
紧赶慢赶,他还是揪着春天的小尾巴赶回了春明城。连容生越看中哪个徒弟,对他就越严格,这一点燕三郎是深有体会,不愿惹连容生不快。
“偷奸耍猾!”连容生哼了一声,“可是在外面学坏了?”
“学生不敢。”燕三郎知道他意在询问自己过往,于是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都说了一遍。自然,有关木铃铛和任务的部分略过。
连容只道他外出游历都与其他弟子相似,不外乎游山玩水、观察人情,哪知这小子居然搅进了卫国的政变夺位之中,还在暗处起到了关键作用。
他听得脸色连变,中间几度发问,最后捋须沉思。
“厉鹤林教出来的徒弟了得,把控了卫国大局。”连容生嘿嘿一笑,“不过我的徒儿也不差啊。没有你,我看韩昭这会儿还在跟卫王死磕呢。”
要是没有燕三郎使计作梗,将卫王拦在赤弩山。后者已经冲过嚎风峡,甩掉紧随其后的镇北军。这样一来,卫国就处于分裂状态,韩昭和萧宓想一统全国就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想到这里,他就把得意都写在脸上。厉鹤林的徒弟争气有什么用?最后还不得指着他的徒弟来一举定乾坤?
燕三郎恭敬道:“镇北侯向您老人家问好。”而后递上韩昭托他转交的礼物。
连容生面色稍霁:“这姓韩的小子,比他的老师有教养多了,也出息多了!”
第596章 传说中的海国(加更)
燕三郎想起韩昭说过,连容生与自己的老师厉鹤林不睦,果然如此。
这时连容生把礼物都放去一边,考较起燕三郎的功课来。
这一年虽然颠沛,燕三郎却不曾落下自己的功课,反因阅历大增,处世更有见解。连容生问了小半个时辰,心底是满意的,嘴上却淡淡道:“差强人意而已,也就是免一顿责罚,你不可再懈怠了!”
趴在椅上的白猫无聊得抓自己的尾巴玩儿,燕三郎听见她说:“死老头子,就知道嘴硬!”
夸她家小三儿一句会死吗,会吗?
连容生正了正脸色,又对燕三郎道:“卫国易主,新王邀你去卫庭为官,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低声道:“徒儿希望,再增长些阅历。”
“你才十三,离入仕为官的确差了些年岁。”连容生话锋一转,“不过你可曾想过,今后意欲何为?”
燕三郎目光微动。
“我教过的徒弟里,王孙想要开疆拓土,权贵想要封侯拜相;就是平民布衣,也渴望登天之梯。”连容生缓缓道,“时初,你呢?你想要什么?”
燕三郎张了张口,没吭声。
这问题,他从未想过。
生命的头九年,他只想活着;离开黟城之后,他跟随木铃铛发布的任务行事、生存,和千岁一起追逐力量。
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目标。千岁虽不肯提,可他知道她一直暗中筹备。
可他自己呢?他该设立什么样的目标?
“这问题,你要仔细想清楚。”连容生语重心长,“发宏愿、立道心,这二者相依相存,缺一不可。目标不明,仔细今后道心不正。”
“好在,你年纪还小,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想清楚。”连容生这才绽出一丁点笑意,燕三郎趁机问起迷藏海国。
自从他入手柳肇庆的迷藏令牌,偶尔也关注迷藏海国的消息。问题是,关于这个古怪之地的书籍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并且千人千语,尽多驴唇不对马嘴的记叙。毕竟上一次开放都是六十年前了,再经悠悠众人之口,传说就歪曲得不成样子。
连容生博学,燕三郎想在他这里寻些意见。
连容生微一皱眉:“问这个作甚?”
燕三郎取出令牌,置于桌上,简述其来历。
连容生拿起来看了几眼:“你还给别人看过这个么?”
“不曾。”
“这就对了。”连容生把令牌还给他,“收好,此物不可示于人前,不然就要惹来麻烦。”
燕三郎恭敬道:“请师尊指示。”
“迷藏海国的传说我亦有耳闻,直到二十多年前有旧友到家里作客,喝了几杯酒就开始吹嘘他在迷藏海国的经历。”连容生捋了一下白须,“迷藏海国又称雾中国,六十年才对外开放一次。持令牌者去东海海滨乘船,一牌限行一人,仆役、爱宠、座骑皆不可带。如有人持假令牌或者强行带其他生物上船,使者也无所谓。”
“传说记载,迷藏海国藏于雾中?”
“不错。东海的远洋深处有雾区,常年云雾缭绕。时常有船只误闯,一去不返。”连容生就着回忆缓缓说道,“届时,船也要从这片浓雾穿过,随后即可抵达迷藏海国。不过这个时候,未佩牌的活物都会莫名消失。”
燕三郎若有所思:“看来,牌子是护身符。”
“不错。”连容生点头,“在我看来,那雾汽或有辨识活物、消解肌体之能。”
“不允许生命通过?”
“严格来说,或是不允许动物通过。我那友人见到同船者带去的草药并未被浓雾消解。”
“学生看过不少前人留下的游记,里面都提到迷藏古国。”令燕三郎不解的也在这里了,“有人说那里遍地财宝,有人说那里人间天堂;但同样有人说过,那里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还看到一名异士自述,称被海国中的恶鬼追赶,历尽艰险才逃回陆地。”
“六十年实在太久,知情者都死得差不多了。”连容生说到这里低叹一声,“我那旧友,前年也去世了啊。”
“当年他去迷藏海国时,比你也大不了几岁,那时家道中落,他费尽波折才弄到一枚雾隐牌打算孤注一掷,喏,也就是你手里这种令牌。”
“迷藏海国只是一连串小岛组成的岛国,说它‘遍地财宝’太夸张了一点,当地土著喜欢与陆地居民交易,以岛屿特产换取远方大陆上的生活物资。只是他们的特产多是珍宝、灵物,恰好被陆地喜爱。物以稀为贵,迷藏国盛产这些,自不在意。”
“我那旧友满载而归,带回了足足八斛明珠,每颗都有鸽蛋大小,另有珍宝若干,一举缓解了燃眉之急,从此顺风顺水了。”连容生缓缓道,“他还提过,迷藏海国的主岛就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岛,通体透明,美轮美奂。岛上居民甚至用红宝石嵌墙为饰,动辄就是数千颗。”
“珍宝如土金如铁?”阳光照在数千颗红宝石上是什么景象?燕三郎还想象不出。
“他说他亲眼所见。”连容生仔细回忆,“那天他在我家只喝了两壶酒,应该不是醉话。”
“全程没有危险?”
“至少他未遇到。上岛之后,人人都会戴上面具,待返回陆地再撤掉。这样,谁也不知道同行的人是谁,收获有多大,见财起意的机会就小了。”
“对了。迷藏海国虽被称为‘国’,这说法其实很不准确。”连容生提点他,“严格来说,那里自成一个世界,里面不以国分,也就没有君臣这套体制。”
“但必定有上下之分。”燕三郎很明白,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阶层,“听说迷藏人只奉神明,不待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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