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缓缓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反正,这段日子过得古井无波,少年不再外出,除了应付春明城的狐朋狗党之外,就是专心对付任督二脉,连千岁都在埋头捣鼓琉璃灯。这东西就相当于她的丹田,所以燕三郎明白,阿修罗也在修炼。
琉璃灯修好之后,千岁明显忙碌起来,有时一消失就是两三天。燕三郎问起,她很不想说,但少年抬出新拟定的协议,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诉他,自己正在研究琉璃灯的神通。
法器的效用多种多样,无论谁看到琉璃灯的外观,都知道这不是进攻型的武器。但它依旧有诸般妙用。
那里面附著的神通心法,千岁想要融汇贯通乃至运用自如,也需要付出长久的努力。
燕三郎看着琉璃灯很是好奇:“这东西也有境界之分么?”
“当然有。琉璃灯完整如初,就可以依着我的修为提升境界,这一点与你相同。”千岁拍了拍灯身,它即亮起青光回应,“眼下这一境界,称‘燃灯境’。”
“然后呢?”
“然后,就要修炼下去才清楚了。”千岁瞪他一眼,“你以为我的修行之路像你这般容易吗,有一本现成的法诀可以照搬照用,什么要点难点都是一二三四五罗列清楚?”人类的修行也太简单了,照着菜谱炒菜就行。
少年挠了挠头,冲她一笑。
他修习《饲龙诀》也不容易,但毕竟有前人经验可以沿袭,不像千岁,一切全在暗中摸索。
毕竟,琉璃灯举世也只有一盏,哪来的使用说明?阿修罗单体力量虽然强大,可是用作命灶的法器品种却可以千奇百怪,谁也没能循别人的前路去走。
她也不容易呵。
时间磋磋磨磨,很快就到了八月。
老天爷赏脸,入秋以后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八月十五的常规游乐是赏月观桂喝蜜酿,再吃一顿香喷喷的家宴。
这些,春深堂都有。
燕三郎正好倚在树边摘花儿。春深堂的老桂每年都会开出满树新花,用来炼蜜最是香甜,如果再做成桂花糖,那就是千岁最喜欢的零嘴儿。
白猫在草丛里抓蛐蛐。青草很高,淹没了它的身形,别人只能看见这里或那里的草叶被扰动,有时还能望见小旗杆似的白尾巴直直竖起。
千岁正在训它:“不许嚼!”猫儿把蛐蛐吃进肚子里就算了,可要是在嘴里嚼来嚼去,天明时她都能感受到讨厌的味道!
黄鹤立在一边笑眯眯地,忽然道:“少爷长个子了。”
桂花树干上有一道划痕,记录着他冲关之前量过的身高。如今三个月过去,燕三郎站在树边,这道划痕也不过到他眼睛位置。他一抬手就能摘下花瓣,不用踮脚尖了。
虽然桂花树也并不高大。
时间的神奇体现在少年身上,就是一点一点有了改变。
千岁笑吟吟道:“是不是松了口气,是不是碍着我们在这里不好意思笑到合不拢嘴?”
燕三郎不理她,继续摘花。
千岁喝了一口桂花酒,“我还以为,你要永远当个袖珍小男人。”
燕三郎难得送她一记眼刀:“恶毒。”
她就那么见不得他长个儿?他都十四了,再有几个月就是十五岁!
第602章 发芽了
他难得迸出一句重话,千岁讶异得挑了挑眉,看来他还挺在意这个。是了,这小子经常偷偷溜到园子里量身高,还以为她没发现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儿声线变得低沉,还有一点嘶哑,所以他现在更加沉默寡言了。
“应该是《饲龙诀》之故。先前第一层不曾大圆满,你的身体要集中所有力量供养和控制小龙,稍一不慎就是走火入魔,因此无暇分给生长。”千岁想了想,“你进入功法第二层之后,性命之忧暂时不算迫在眉睫,真力开始冲击任督二脉,那是总领全身气血、敦促髓液生长,你才有机会发芽。”
燕三郎的想法,其实与她不谋而合。
千岁转头吩咐黄鹤大管家:“天亮以后,叫明荟楼的裁缝到家里走一趟,再多做几套衣裳。”明绘阁也是燕三郎名下产业,在他出发往红磨谷之前开张。它走的高端路线,订制的衣裳无论料子、样式、手工俱佳,当然价格也绝不低了。燕三郎是连容生弟子,又与春明城几大世家交好,所以城里的贵人们也愿意关照他家。
这两年来,明绘阁名气渐响,生意红火。和城中闺秀一样,千岁也喜欢它的衣裳,回到春明城后就迫燕三郎谋私,一口气给她订了四十余套。
反正少年是想不明白,她自己什么样的衣裳款式变不出来,为何非要从他铺子里订?可是一旦问起,她就振振有词:“你不懂!女人就缺衣裳呢。再说了——”她冷笑,“你从前不也送过我?”
所以他只能猜想,千岁大概很喜欢女裁缝上门量体时说的奉承话儿:
“哎呀千岁姑娘,您这身段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
他那里出神,黄鹤这厢已经应了,千岁想了想又道:“你记得交代裁缝做得宽松些儿,免得这小子穿上俩月就得扔,白浪费钱!”
“好嘞!”黄鹤笑眯眯地想,女主人越来越会当家了。不过就算穿不了多久就扔,她也没让用便宜布料子。
“对了,至少要有六套冬装。”千岁托着下巴交代,“冬天海上很冷。”
“海上?”黄鹤愕然,“您、您和小主人又要出门?”还是远门。春明城附近可没有海!
千岁漫不经心:“嗯啊,我没提过吗?”
当然没有!
黄鹤只在心里暗诽,但是刚从外头进门的黄大却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两位主人又要出门了吗?”它跳上石桌,蓬松的大尾巴晃个不停,“黄大舍不得呀!”
“舍不得,你可以跟着去。”黄二蹲在一边说风凉话,“听说海上行船多老鼠,你正好大展拳脚。”
黄大冲过去,正想对着她大展拳脚,却听千岁沉吟:“也无不可。想来那岛上也是蛇鼠无数,正用得了你。”她先前不曾细想,黄二的话却提醒了她。远洋船只在海上时间很长,阴暗的舱房里鼠蚁横行,再正常不过。
恶,她讨厌老鼠!带个抓老鼠的黄鼠狼倒是不错。
“啊?”黄大呆住,他就是嘚吧嘚吧嘴,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出门的随从?“女主人,这、这个……”
“你不想去?”千岁斜睨他一眼,美眸中寒光一闪。
“想、想去!”黄大哭丧着脸,“想去得紧。”想死得紧。
还是燕三郎看不过眼,出声替他解围:“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留在春明城就好。”他们只有一只令牌,千岁还能缩进木铃铛被托运,黄大这么个活蹦乱跳的黄鼠狼可进不去迷藏国的雾墙。
黄大如蒙大赦:“两位主人定可以马到功成,万事胜意!”这几年红尘打滚,他跟妹妹也学乖了,事儿不一定尽心做,但嘴一定要甜!
千岁冷冷一笑,才不吃他这一套。燕三郎倒没甚表情:“方才你出去做什么了?”
得他提问,黄大这才想了起来:“哦哟,来了个大好消息呢!”
他一下子眉飞色舞:“赵丰从梁国大都给我写信了,他生了个大胖儿子!”鸳鸯谱事件中,他吃了不识字的大亏,后面痛定思痛,也向老爹习字。“他说孩子尚幼,等后头再带回来春明城过年。”
黄二把卤鸡爪子啃得嘎啦作响:“是他生儿子,又不是你生,你蹦哒个什么劲儿?”
“他是我兄弟,他高兴我就高兴。”黄大呸了一声,“你这没见识的妇人懂什么?”
黄二把东西一丢,人立而起:“你有见识,你的见识就是懂得说出‘妇人’二字。知道‘打架’这俩字怎么写吗,要不要我教你?”
两只黄鼠狼掐在一起,飞快打进草丛里,到处簌簌作响。
黄鹤继续保持笑眯眯的姿态。这两个货,什么时候可以停止给他丢脸呢?
“衣服做快一些。”千岁又转向黄鹤,“我们十天后出发。”
白猫从草丛里溜了回来,嫌弃地看着那一对打架的黄鼠狼。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它就顺势倒在他臂弯里了。“这段时间里,你们要照顾芊芊。”
听见这句话,两只黄鼠狼架也不打了,从草丛里一前一后蹿了回来:“您不带上猫儿?”
“这次不能带了。”他话音刚落,芊芊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喵喵直叫。她也修炼出灵智,尽管法力不强,听懂主人的话却没问题。
从前,主人走南闯北都会带上它啊。这回她也想去!
燕三郎叹了口气,摸摸它软乎乎的脑袋:“乖乖守在家里,有谁欺负你了,就叫黄大黄二给你出气。”他也不习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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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横沙滨。
十一月的海边可不像常人想象那么美好。白沙、海鸥、波光粼粼,这些的确都有,但强劲冰冷的海风能把人吹到面瘫,更不用说风里夹杂着冰碴子,掠过地面倒颓蔫黄的荒草时,还可能把草根和泥土一起拍到脸上。
从外头赶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
燕三郎抵达横沙滨时,恰好是午后。
第603章 横沙滨
听说这里原本是个渔村,但经过数百年发展,慢慢变作了一个小镇,人丁不旺,也就四、五百人。他走入镇里,发现外围大量建筑看起来都很新,不必凑近都能嗅到浓重的松漆味儿,有些榫卯更是露出里面青白的木质,全无风霜摧残过的痕迹。
千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些酒楼饭庄都是刚盖好不久。”否则以镇子原本那点儿建筑,新来者都难有片瓦可以遮身。
平时这里很是寂寞,不过现在一房难求。
燕三郎并不打算入住,只想随意找个酒楼寄存马匹。可是辗转几家,都说厩里早就满了,半匹马都塞不进去。他也知道店家说的是真话,因为这个小镇此刻真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和队伍塞满。
找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马儿寄到一家粮店后院,以二两银子的天价。他把马儿缰绳交过去,店家正要牵进马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叫:“等等,别关门,等一等!”
燕三郎循声看去,有个年轻男子带着自己的马往这里快步奔来。
“掌柜的,我也寄马!”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麻烦你帮我好生照料。”
店家看看他手里的银子,呲了呲牙:“不成,我家没有那么大地方!”这才半两银子。
“您帮帮忙。”男子求情,“我快把整个镇子走完了,实在找不着寄存地儿。”
燕三郎不吭声,但知道他这情求得不好。别处都寄存不了,店家这里当然更好坐地起价。如今少年手里的产业繁多,早知道讲价可不能这么讲。
果然店家嘿了一声:“没地方就是没地方。”却不再跟一句“你走吧”,显然是等着他多出点钱。
街上有一名老妪走来,一边开自家院门一边嘀咕:“寄什么马?个把月后要是有命回来,这里多的是马儿,半两银子就能买到。”
虽说是嘀咕,但她的声量可不小,燕三郎和男子都听见了。店家没好气道:“王婆子,你胡说什么哪?”
“我说得不对?”王婆转过来对两人道,“六十年前我就是亲眼所见,你能么?”
她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粮店的店家不过三十许人,闻声一噎,再转眼见到年轻男子目光转动,显是有退缩之意,赶紧道:“行了行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呃……”
说到这里,他看了燕三郎一眼。同是寄马,这位小爷付了二两银子,年轻男人才半两,前者会不会有意见,要他退钱?
燕三郎看出他的担忧,只说:“无妨。”
店家这才放心收了年轻男子的钱,把他的马儿也一并牵了进去。
男子交钱时很不舍,目光追随那两块碎银子,直到它们消失不见,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多谢小哥。”
若是燕三郎心里不平,要求店家退款,后者大概不会收留他的马儿了。
燕三郎只道一声“客气了”,就往海边走。
从这里步行前往渡口,也不过就是二里路程,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也不虞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抢劫。
何况路上时常有灰衣人往来巡逻,确保没有恶性事件发生。
这些灰衣人有男有女,年纪从十七八到四十余岁都有。燕三郎看了两眼就道:“不是官家人。”
从气质到行为都不像。
千岁还未回答,边上就有人接声了:“的确不是官家人,这些是汴宗弟子。”
燕三郎挑眉,一侧首就看见那男子跟了上来。他已经听见这人脚步声,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这男子的棉袄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里衣也有些皱了,身形偏瘦,面有菜色。
千岁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人有甚本钱乘船出海。
这世上果然无奇不有啊。
那厢燕三郎正在问:“汴宗?玄门?”
“是。这块地盘二十年前被汴宗占去了,直到今天。”男子向燕三郎友善一笑,“你好,我是荆庆。”
“燕。”燕三郎的态度冷淡。
“燕小哥。”这人是个自来熟,“你也去海边吗?”
他没有明问,但这会儿眼巴巴赶去海边的只有一种人,所以燕三郎斜睨着他:“有事?”
“没,没事。”荆庆干巴巴道,“只是我们很可能同舟而行,我就先过来打个招呼。”
“你怎知道我们同舟?”
他目光寡淡,语气也漫不经心,荆庆却不知怎地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要定一定神才能接下去:“我们来得晚,大部分人都乘船出海了。这会儿海边的人也少,船也少。同乘的几率不、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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