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把人放进山里,不够看的。官兵虽然人多,但想在他的地盘上跟他斗,这点儿人数算什么?
“只怕对方不止上千。”这人坚持道,“刘二那里的最高警讯也就是红烟了。”
“哦?”苏令文斜睨他一眼,“你知道官军具体人数?”
这人一怔,只能摇头。
“在我们的地盘上打架,还用得着跑?”众人都笑了,骂他一句“脑瓜子坏了”。苏帮主呵呵一声:“弟兄们,把他们截在半道儿上,别让他们靠近流波寨!”
这里是出云山匪的大本营,轻易不能让人靠近。接着他大手一挥,“就这样,散会!”
大小匪头各自散开,备战去了。
燕三郎却盯紧刚才发言这人,会后走过去问:“公平大厅?”
“嗯。”这人飞快抬头,小声问道,“你是哪位?”
“燕时初。”
青屋匪徒们散去,两人走去窗边。
这人也自报家门:“崔,地狱道。”
第1407章 放水有什么意思?
他居然是崔判官!燕三郎微吃一惊,上下多打量两眼。
公平大厅里的崔判官高七尺有余,比燕三郎还高出半个脑袋,身材更是壮得像门板,往旁人身前一站,挡风又挡光。现在他附在这土匪身上,就变得又瘦又高,
他运气比燕三郎还差些,后者至少是个小队长,崔判官却降在了一个标准的喽罗身上。
这样的身份,对于劝说苏文令当然是很不利的。
最糟糕的是,无论崔判官有多强大,一身修为都留在了公平大厅里。在这里,他的战力就当真只是一个喽罗的武力值。
不独是他,其他二十九人也面临这样的困境。
所以,出云山匪为何要听他们的?
又有四、五人靠过来了,互相通报暗号,皆是千红山庄来客。曹判官发言,他们都听出了端倪。
现在他们都是统一战线上的团友了。
“这些匪徒傲气得很,不信官兵能打败他们。”有人气道,“我看,他们不吃几次败仗是不肯撤退的。”
“就怕想撤的时候来不及了。”崔判官皱眉,“别忘了官军里面也有三十人。”
燕三郎目光微闪:“我们在这里人微言轻,他们的境况未必比我们好多少。”盗匪人数不过千,官军却有三千多人呢,对手们想左右三千人的大军,比己方难度更大吧?
不知道千岁这时在做什么。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会缩在木铃铛里对这帮人指指点点。自九岁之后,他头一次与千岁分离,总觉得空空落落。
说话间,聚过来的同伴又增加了七八人。
曹判官问:“我们这三十人里,在出云帮地位最高的是谁?”
大家互报一圈,结果没人身居高位,燕三郎附身的这位“孔友”都不算低的哩,有人更倒霉,混在了火夫身上,连进青屋的资格都没有,在外头就被拦下。
有个年方十四五的少年悻悻道:“我现在是傅兴,驻寨郎中石鸣的药僮子。”他的身份,跟“地位”两字十万八千里呢。换在人间,他也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富商。
此时有个男子举手:“我是周涛,在这里名作洪仁,没什么地位,但我现在是副帮主、也就是出云帮三把手鲁敬涟的随从,平时还能跟他说上几句。”
燕三郎问他:“好极。鲁敬涟和苏令文私下关系如何?”
周涛还未答话,孔友的顶头上司杨威就大步走了过来,呵斥道:“都围在这里偷懒?还不快些干活去!”
他关注这群人很久了,发现他们越聚越多。
被他这么一吼,众人只好散去。周涛也要回到鲁敬涟身边了,但他还是抓紧时间,小声对燕三郎道:“不太好,时常意见相左。”说罢,他就转身走了。
燕三郎低吸一口气,看来,开局不太顺利啊。
大伙儿四散而去,崔判官凑到少年身边,与他同步向外:“有何打算?”
他首先对燕三郎显出了亲近之意,令后者有些意外:“我们还没人能在苏令文那里说得上话。出云匪帮气焰高涨,得先让他们吃点亏再说。”
崔判官点头:“先把他们气焰打下来,否则我们没有机会。”
出云山匪多年来顺风顺水,跟官军几度交手也没吃过亏,心态上难免自大。看苏令文眼都不眨一下就发令完毕,一方面是他们把自家地盘经营得跟铁桶一般,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没太把来敌当回事儿。
这种前提下,他们跑去跟苏令文说撤退,怕不把人笑死?
再说,匪帮虽然不像官军那样等级森严,但起码也有上下级,并且权力之争更加赤果果。
他们还得等个机会。
……
夜雨连绵,天空还划过两道闪电。
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千岁一抬头,冰凉的雨就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去下巴,再流进衣襟。
这滋味很不好受,她的衣裳湿透大半。
看看周围,都是和她一样顶着风雨赶路的官兵。这支队伍在山路上蜿蜒如蛇,每隔三丈就有人举着火把照路,免得队伍踏空,滚进两三步开外的陡坡底下。
那里深不见底,掉下去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命爬上来。
虽说火把特制,雨浇不灭,但越下越大的雨珠还是把火焰打压下去,连带着照亮的范围大减。
前方传来一声惊呼,从上到下,而后戛然而止。
还是有人脚滑,掉下去了。
雨天路滑,这种山路的路面不瓷实,多泡些水可能就塌方了。前面几百号人踩过都没事,偏那个倒霉鬼一脚下去直接垮塌。
她在雨中快步向前,越过许多士兵。
前方有个小队长伸臂拦着她:“干什么,回你自己队里!”
千岁还未开口,已经有人替她解围了:“让她过来。”
显然这人地位更高,小队长不吱声了。
千岁走去那人身边,左右看了看:“白夜,那个郎中呢?”
附于眼前这壮汉身上的,正是白夜。虽然面貌不同,但他的习惯却没改变,此时就朝着后方一抬下巴:“这不就来了?”
千岁顺势看去,果见两名士兵押着个身背药箱的男子,一路越众向前。
经过两人身边,千岁和白夜也跟了过去。
地面泥泞,两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白夜低头看她,声音隐带笑意:“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
千岁摸了摸下巴。
剿匪队伍里哪有女人?她不得已附在男儿身上,这时还在努力习惯新身体。
从外貌来看,此刻她是满面胡碴的矮个男子。
她忍不住抱怨一句:“当个男人可真没劲儿。”看这腰身,粗得跟柱子似地!
风声刚好止歇,这句话就被押送郎中的士兵听见了。后者回头看她一眼,表情奇异,下意识离她更远一点。
千岁翻了个白眼。
白夜看着她,忽然问道:“你会帮着对面么?”
她猛地一怔:“什么?”
“你陪伴的小鬼,在对面阵营。”白夜把话说得很明白,“你会帮他么?”
“当然不会。”千岁哈了一声,“玩游戏要各凭本事,放水有什么意思?”
第1408章 绕远路
再说,她的手下肯定两边下注,无论最后赢家是她还是燕三郎,都不亏。
真的么?白夜没把这疑问抛出来,而是转了个话题:“大限将至,你还敢这样玩游戏?”
“有什么不敢?”千岁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大限打算怎么来。”
她看了看白夜,心头一动:“你这回运气不错,居然降成都尉的副官。”
白夜的运气很不错。或者说,他们这一方的运气很不错,白夜降临之后就附于胡奇山的副官,平素得主人信任。
这无疑是拿到了极好的一枚筹码。
不知道燕小三那里进行得怎么样了,运气好不好呢?
这时她感知身后又有两人靠近,转头一看,这两人都比了个手势。
这手势是他们事先在公平大厅里约好的辨识暗号。
所以,后面这俩也是自己人。
千岁默默计数,降临官军阵营的三十人,现在已经到位了近二十个,余下的应该都在北线进攻的官兵里,与自己不是一路。
他们已经走到了整支军队的中段。
此时前头军队已经停了下来。
正前方三条岔道儿,每一条都不知道通往哪里。
白夜上前两步,对骑在马上的灰袍将领道:“大人,郎中带到。”
这男子就是都尉胡奇山。
他看了看被两名士兵带上来的郎中:“选哪条路?”
郎中站在路口眺望几息,伸手一指:“最左边那条。”
“你确定?”
“确定,确定!”这人点头如捣米。
胡奇山挥了挥手,大军就朝着他所指的那条山路前进。
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映亮暗黑天幕。包括千岁在内,众人都看见正前方奇峰巨石高高矗立,形如弯曲的蛇头。
白夜盯了这块蛇形巨岩几眼,忽然问郎中:“你去流波寨行医几次了?”
他插话,胡奇山也没管。这郎中是当地镇民举报的,说他去过流波寨。
郎中答道:“有、有个两次吧。”
“每次都走这条路?”
郎中点头:“是的。”
“再说说,盗匪为何让你自由进出?”
“是,是!”雨声很大,这郎中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小人住在薛家庄,有一门手艺,除了会治跌打外伤,有时也客串一下稳婆。去年秋天,出云山匪第一次找我进山,给身怀六甲的妇人接生,据说当时附近两个镇上的稳婆都不在,才找我去帮忙。”
白夜再问:“第二次进山呢?”
“好似是有人受伤,缺了几味主药,于是匪头子就派人下山找药。”郎中喃喃道,“后来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只想拿药给他们,结果他们又把我带进山了。”
“既然山上缺大夫,怎不把你留下?”
“不,不知道啊。”郎中苦着脸道,“小人说的都是实话。”
“出云山被这帮盗匪占据之后,外人再不得入,除了你。”胡奇山道,“我问你,寨子离南边的河道有多远?”
郎中想了想:“有个十里八里吧?”
“到底几里?”
“八里?”郎中似在回想,“小人就去过河边一次,也没仔细丈量。”
“从我们所在位置,去流波寨还有多远?”
“走这盘山路,还得有个半天功夫。”郎中唉了一声,“路不好走。”
“为何我听说,进山只要三个时辰足矣?”白夜忽然道,“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原本是短点。”郎中赶紧解释,“后来出云山匪占山为王以后,就把近路堵掉,大家都不能走了。”
白夜抓住重点:“所以我们现在走的是远路?”
郎中一愣:“是,是啊。”他飞快解释,“近路已经被乱石堵住……”
白夜即转向胡奇山:“大人,最好再派人去近路看看。”
“说的是。”胡奇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兵贵神速,再多走几个时辰,强盗都要逃光了。他随手指了两名斥候,“你们,去另两条路上试试。”
这两人飞快领命而去。
胡奇山即命大军停下。
约莫是两刻钟后,其中一名斥候飞快来报:“中路前方是开阔石场,并无落石拥堵。”
自胡奇山派人去探路,郎中脸色就一直惴惴,此时闻言二话不说,就往山坡下扑!
坡很陡,但掉下去未必就死;留在军中,后果可能比死还难过。
千岁离他不远,眼明手快,一把揪住他后领就往回拽。
她附身的这副躯体矮而墩实,重心很低,但郎中这一扑格外坚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把她带得一个趔趄。
白夜飞快抓着她的胳膊:“小心!”
他二人使力,这郎中也没扑成功,硬生生被拽了回来。
千岁站稳,略一振臂,就挣开了白夜的手。
郎中这动作做出来,谁都看出里面有猫腻了。胡奇山面凝寒霜:“吩咐下去,大军首尾调头,改去中路!”
他又指了指郎中:“带下去,审!”
后者面如土色。
一刻钟后。
随军的刑讯官送上来郎中最新的口供:
“中路最短,直达流波寨只要两个时辰!”
“很好。”胡奇山赞赏地看了白夜一眼,“那厮为何撒谎?”
“他不是山匪,但他十五岁的小儿子是,约莫在两年前加入的。”
原来是护崽心切。
刑讯官又报:“左路和中路最终会在远处交汇,但要绕一大圈,多走两三个时辰的路程。”
“方便山匪早做准备。”胡奇山冷冷道,“这帮刁民沆瀣一气!”
“出云山匪也向周边村镇布施小恩小惠,旱时给平民送点米粮送点水,有时扔点银钱扔点药。”刑讯官接着道,“是以出云山附近的青壮年维持不了生计,就愿意进山当强盗;当地不开眼的百姓不以为祸,也包庇盗匪。”
“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收买人心。”胡奇山摇头,“总归这里官府不会办事,连民心都收不拢来,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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