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这可怎么办?”黄大耍起性子来了,“这一天天地啥也找不着,少爷的赌约快到期了,还老有不开眼的傻子往咱家大门口泼东,嗷……”
最后一个“西”字没说出口,黄二就狠狠踩了他一脚。
白猫的竖瞳瞪了过来:“什么,谁往咱家大门口泼东西了?”
黄大一张嘴咧到耳后根:“没,没什么。”
猫儿侧了侧头,盯着他不说话。
压力山大啊,面对它和少爷的凝视,黄大觉得自己像光天化日底下的老鼠,脚底生寒。
在一边的黄鹤叹了口气:“少爷,最近有宵小往咱家门口泼东西,我已经着人去教训过了。”他不敢上报,唯恐此事惹燕三郎和女主人生气,反正这事儿其实并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燕三郎脸色阴沉:“何人所为?”
其实他也明白,黄鹤查过之后还不上报,八成是有些内情。
“来泼东西的是两个泼皮,我们抓住了。”黄鹤低声道,“他们供出受人指使,我们摸过去一看,是个五旬的老妇人,租住于下洋坊。”
下洋坊是平民区,环境不太好。燕三郎皱了皱眉:“为什么?”
第1149章 霜打过的鹌鹑
她原是洪滨人氏,家在澜江支流洪滨河。”黄鹤声音更低了,“澜江发大水,她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她自己和女儿逃难到盛邑,给人做女红为生。这些天她听市井中有人议论,说是天工局承建的龙口堰溃堤,才导致澜江水患,但自己又没胆子,于是出钱找泼皮来咱家门口使坏。”
他说到这里,也担心燕三郎郁闷,紧接着就道:“少爷莫为这些庸人所扰,待澜江水患的原因水落石出,他们自然再无从记恨。”
燕三郎嗯了一声,没问他如何处置那婆子。黄鹤办事稳妥,他还是放心的。
“你该不是给钱了事吧?”白猫的尾巴翘得老高:“澜江水患与我们无关,这抚恤的钱也不该我们出。唔,该让黄大去恐吓她一番。”
黄鹤还未接话,外头唧唧两声,却是黄三黄四领人进来了:
胡秋。
“少爷。”胡秋先向燕三郎见礼,而后道,“南边儿出事了,青鱼寮被州官查封,以后咱们的生意还得另外找人押运。”
众人都是一惊:“以什么罪名查封?”
“勾结水匪!”
燕三郎的眉头这才皱了起来:“青鱼寮勾结水匪?”
白猫即道:“极有可能。茅定胜那帮子手下原本就不是良民。你往南边发命,让他们再找一家信得过的合作就是。”这两年澜江水匪横行,她也是知道的。
燕三郎却道:“青鱼寮和我们合作已久。现在青鱼寮被查封,恐怕火星子也会蹦到我们身上。”
胡秋挠了挠头:“和青鱼寮合作的商号多得很哩,往南走的船队,十有三四要跟它打交道。”
“可是其他商号不像我,和茅定胜有些旧交情。”燕三郎心里通透,吩咐胡秋道,“我修书一封,你送去护国公府交给贺夫人。”
胡秋应了。
……
当天傍晚,贺小鸢就回信了:
七日前,卫王召茅定胜入宫,在御书房当着韩昭和几位老臣的面,训诫一番。
这“一番”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茅定胜被骂得垂眉丧气,出宫时像霜打过的鹌鹑。
燕三郎放下信纸,笃定道:“青鱼寮完了。”
青鱼寮被揪出勾结水匪、两头吃钱,那下场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千岁也看了信上内容,纤指点着自己柔嫩的面颊:“萧宓还是给茅定胜留了几分薄面,否则不会只是叫他进御书房斥骂一顿。”没在廷议的时候揭露此事,萧宓就是不想后果再扩大化。
毕竟,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澜江水患。
“茅定胜身份特殊。”燕三郎也沉吟道,“王上不想处理掉他。”
茅定胜原是叛军首领,无论萧宓用什么理由处罚他,难免别人多想。横竖昔日的茅大统领现在只是闲人一个,对萧家江山不再有任何威胁。
“你在想什么?”千岁侧头看着他,“肯定不止跟茅定胜有关。”
“我在想,有多大可能王上会认定我与青鱼寮勾结,勒索凤崃运河?”
阿修罗一双藕臂从后头攀过他的肩膀,在他胸前交叉。“很大,尤其在澜江水患发生以后,在你沉睡了半年无法为自己反驳之后。”
她下巴按在他肩窝里:“或许他还会想,就算你是清白的,没有勾结之心,却难保手下人不生歹念。毕竟凤崃山离这儿千里之遥,你也管不住那里的人心。”
燕三郎深深吸了口气。
……
次日又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
燕三郎打消了一大早出门的念头,因为宫里通传了:
卫王午间要到邀景园来用膳。
今日王廷休浴,官员都不上廷,萧宓当然也得了一日假期。通常这一天他早有安排,不过邀景园之行看似是临时起意,因为臣子通常要为君王莅临准备三天以上时间。
邀景园从接到消息起就忙活开了,下人洒扫屋宇庭园,后厨紧急排菜、备菜。
子时未到,这座盛邑闻名的庭园就大开中门,迎接国君了。
萧宓自外头大步走进,望见燕三郎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长叹一声:“这些天要累死孤了!今个儿睡到巳时才起,能睡一天懒觉比什么美味珍肴都香!”
燕三郎笑得含蓄,一如既往:“王上受累了。”
“孤嫉妒死你了!”萧宓恶狠狠瞪着他,“孤愿拿万金换浮生再一日偷闲!”
“能者多劳。”燕三郎耸了耸肩,“我无才无能,只好躲在邀景园苟且。”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澜江水患可有好消息么?”
“算是有吧,能找回的死者都料理了后事,活人也基本安置妥当,吃住都有安排。”萧宓叹一口气,“最后一波洪峰已经过了,水撤地现。算一算时间,或许还来得及再种一茬冬小麦,并且淹过的土壤也肥沃,这样明年夏天就有收成,能弥补不少损失。”
他是国君,天灾既已发生,最看重的就是补救之法:“当然,前提是洪水别再来了。”
这句话很没有底气。国家再强大也要看天吃饭,谁能保证今年最后几个月就一定没有洪水了?
他看向燕三郎:“修罗道入口可有消息?”
燕三郎摇头:“我派出妖怪下水察看,目前为止都没有消息递回。”
萧宓负手而行:“那么,或许那个入口不会再出现了。时空裂隙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吧?”
他说得有理,燕三郎点了点头,但心底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就解决。
“倘真如此,那是最好。至于章显龙那儿,孤会替你说项。”
“多谢。”燕三郎接着问,“若我真能查明水患原因罪不在天工局,西城计划还能放手交由我做么?”
萧宓沉默几息,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有始有终最好不过。”
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时初,你也回来一年有余,该考虑入仕了。若是喜欢大兴土木,孤可以调任你去工部。”
燕三郎啼笑皆非:“和工部的人抢饭碗么?”
“有你在,孤更放心。”萧宓冷哼一声,“孤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第1150章 招安?
这个话头挑起了他的怒火:“说起来水患致粮价飞涨,孤两次下令开义仓赈灾,首先要明查库存,结果左太、重浮两地的义仓居然不约而同着火,报称里面的存粮烧得颗粒不剩。嘿,嘿嘿!”
燕三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而起的怒气。“失职官员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又有什么用!”萧宓暴怒不减,“都想瞒天过海!”
燕三郎摸摸鼻子不说话。萧宓已经是英明的君王,官员们耍弄这些花招糊弄不了他。
卫国连年丰收,义仓好些年没放赈灾粮了,按理说仓禀丰盈才对。哪就那么巧了,王廷刚下令开仓赈灾,粮仓就着火了?
萧宓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只待以后从长算账。
当然,这是卫国内政,与燕三郎无关。他不会也不能指手划脚。
萧宓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道:“中午备了什么好料?”
转过花廊就是饭厅,阿修罗抱臂倚在门柱上。她今儿一身青白色的白鹤唱日袍,蛾眉轻扫,素淡极了。萧宓见到她,目光依旧亮了,笑道:“千岁小姐。”
千岁侧了侧头,问他:“来兴师问罪的?”
萧宓一怔,连忙否认:“说哪里话来!何罪之有?”
千岁笑了,转身进厅。
三人坐下,佳肴流水价端上来。
今年澜江水患致良田遭灾、黎民受苦,好好儿的丰收年粮食减产。卫王下达勤勉令,要求卫国官员厉行节俭,少宴请、少铺张。他和暄平王后以身作则,每餐不过四菜一汤。
便是燕三郎和韩昭前一日在浮屿小筑吃的湖蟹,因为是时令湖鲜,价格不便宜但也没有上天。
这种情况下,燕三郎摆宴款待国君也不能太奢贵,菜肴样样精致,但一共也就六道,全看厨子功力。
萧宓也不再提起国务,两人相谈甚欢。
千岁很少发言,只默默听取两人对话。萧宓看她轻晃水晶杯中美酒,漫不经心的模样,下意识问道:“时初打算何时成家?”
燕三郎一怔,千岁以手支颐,眼皮都不抬一下。
萧宓瞧他神情,有些好笑:“你我都十八了,我孩儿明年就要出生,你竟无丝毫打算?”
燕三郎摸了摸鼻子,含糊道:“这个……”
萧宓啜酒一口:“你可知道,廷中大臣来打听你亲事的,不知凡几。他们都想钓你这个金龟婿。”
千岁暗暗撇嘴。小三在国君那里说得上话,眼下虽无官衔在身,可怎么看也是个香饽饽、聚宝盆,日后能源源不断地钱生钱。
有钱又有颜又好用的男人,哪个女子不喜欢?
燕三郎不动声色看她一眼,问萧宓:“可有相当的?”
萧宓一怔,酒杯都举在半空中:“相当的?”而后反应过来,“有,有!”
他掐起手指给燕三郎细数:“李廷尉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孤见过,的确称得上貌美如花;海庆侯府的四姑娘知书达礼有才气;还有你的老相识,刘传方的嫡孙女儿也长大了,孤听说她对你崇拜得紧……”
他再看千岁,发现她盯着燕时初,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倒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
燕三郎正要开口,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唳。
三人齐齐抬头,望见一个黑点盘旋在邀景园上方。
“老黑。”千岁面色微沉,“看来西边有情况。”
燕三郎和萧宓互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响。
巨鹰很快落地,把园子里的花草吹得东倒西歪。千岁也顾不得这些,快步上前,却见鹰背上滑下来两只水獭,对着她口吐人言:“你是黄二的主人?黄二说,有情况就乘鹰来找你们。”
它们都比普通水獭要大上两圈,体形赶得上普通黄狗,周身皮毛油光水滑,动起嘴来胡子一翘一翘。千岁点头:“是。西边什么情况?”
“今天没下雨,石场湾的河水突然大增,半个时辰内水位暴涨了四尺,我们就下河检查。”
另一只水獭接下去道:“河水变得湍急狂暴,连我们家小七都被卷走了,到五六里外才爬了出来。”
千岁没耐心,秀眉挑起:“说重点!”
“我们下河,发现河底开了好大一条地缝,大水就从里面来,我们游都游不近。”
三人相顾失色。萧宓忍不住问:“地缝多长?”
河獭抬起爪子挠了挠脑袋:“至少有三里宽!”
燕三郎当机立断,一把捞起两只水獭跃上鹰背,一边对萧宓道:“我们先行一步,请王上速速调度。”
萧宓面色沉重,刚点了下头,巨鹰就振翅而起,大风中扶摇直上,往西而去。
他在黄鹤接引下大步往外走,一边对身后侍卫下令:“传我急令,划拨城西戍军速往龙口堰,抢险抗洪,不得推托!另外给孤备马,孤要亲去龙湖!”
……
巨鹰飞在半空中,取直线往西前进。
千岁就坐在燕三郎背后,伸指在他腰间一拧:“打听盛邑内的小娘子们做甚?”
燕三郎一本正经:“我得知道都有谁。”
“嗯?”她手上又加了把劲儿。
好疼啊。他狠狠嘶了一声:“日后才好躲开。”
她转嗔为笑:“算你嘴甜。”不用抹香脂,燕小三的嘴也越发油滑了。
这次就放过他了。“你说萧宓今日过来,安的什么心思?”
至少有一半是为看她而来。燕三郎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摇了摇头:“不清楚。”萧宓在王位上一坐五六年,再也不是初与燕三郎相识的青涩少年了。
君王的心思,比女人心还难猜透。
“我看,他是来招安你的。”
燕三郎啼笑皆非,他又不是土匪,用什么“招安”?只听千岁又道:“你真打算在卫国当官儿?”
他不答反问:“依你之见?”
“娄师亮当年天天赶去王廷上工,还不能混吃等死,得挖空心思给靖国女皇排忧解难。活儿做得不好,国君可不会给你好脸色。”千岁闷闷道,“你要是当官儿,我又得天天去王廷上旁听,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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