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又道:“他身边多了个蓝衣男人。”
燕三郎记得,庄东和方才来参加发卖会时,身后带着两个下人,今趟再返场,身边人就变成了三个。
多出来的那个,就是千岁所说的蓝衣人。
这人身材瘦削脸也瘦,颧骨很高,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山羊胡,紧挨着庄东和坐着。
千岁继续道:“从那时到现在,场里没进过新人。”
燕三郎点了点头:“庄东和目光闪得厉害,脸色也不好看。”
庄家是大粮商,今回常平仓放价这个大麻烦刚爆出来,他理应回家急寻对策才是,为什么又跑回发卖会?
“没有修为,不是异士,也不是妖兽。”千岁很肯定道,“庄东和那几个全是普通人。”
燕三郎问霍东进:“第七排,庄东和身边的蓝衣人,你见过么?”
霍东进回头瞅了两发:“不曾,眼生得很。”
山羊胡从坐下来开始就很安分,庄东和的面色衬得他加倍镇定。
看样貌、看气质、看动作,他都不像是下人。
既然锁定了张东和一行,燕三郎也不着急了,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游龙局的会长亲自捧着一只匣子上台,洪声道:“诸位,这就是今晚的压轴宝物,延寿契约!”
观众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游龙局早就广而告之,今日到场的人群中,十之七八都是被长寿契约吸引来的。对多数人来说,就算买不起,看个热闹也是好的,这份谈资可以用到老了。
发卖师打开匣盖,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观众欣赏。
和燕三郎在安涞城见过的减龄契约一样,这份契约也写在兽皮上,格式相类。
发卖师大声道:“只要在契约上签字落印,即可再延十年寿命,全大卫只此一份!”
底下立刻有人问起:“既然只此一份,怎知它有延寿之力?”
“只要用上,使用者本人即有所感。”发卖师取出第二份契约,“也因此本桩交易还要附上一张真言契约,约定买卖双方不得推诿、编排、胡言、诽谤,如有违约,天打雷轰。”
底下的千岁嗑了颗葡萄:“可真是小心。”
谁都听明白了,延寿契约的买家必须连真言契约一起签了。因为延寿契约的效果不似减龄契约那般可以当场查验,使用效果只有本人知道——减龄契约令人重返青春,立等可取;延寿契约却是在已有寿命上再延长十年,这就隐晦了,旁人谁知道使用者本该啥时候死啊?
发卖师又道:“同样一份契约已经呈交王上使用。余下这一份由游龙局发卖,也是经由王上特许。”
他们搬出萧宓的名头来,台下观众的疑虑就去了一半。国君都亲自试用呢,效果应该不差吧?
飞快就有人出价了。
游龙局和宣国安涞城的吉利商会,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无底价发卖的方式,直接就是一两银子起拍。
炒个热闹也好,反正谁都明白,这东西价格肯定低不了。
果然,仅仅盏茶功夫,延寿契约的身价就涨到了两万五千两银子。
台下出价的频次慢了下来,这是因为抛砖引玉的吃瓜众已经退出了角逐之故。有资格开声的,都是富甲一方的大佬。
贺小鸢也出声了,举价三万两。
场中只是微微一顿,紧接着这个价格就被三万五盖了过去。
她冲着燕三郎耸了耸肩,比个无奈手势。
少年问她:“我帮你?”
两边相隔一段距离,贺小鸢没听见,但看清了他的口型,当下摆了摆手。
不用。
她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对于添寿十年还没什么感觉。
许多人倒是都盯着燕三郎,见他始终没有出价,心里惴惴。清乐伯捐灾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已经传开,燕记商号的名头这几年在卫国中北部越发响亮,哪怕燕三郎本人深居简出,上流贵族也早就认定,清乐伯的家产在盛邑的富豪当中可以排进前十。
这种重量级人物出现在今天的会场,给延寿契约的发卖增加了许多变数和看点。
就在众人津津有味的旁观中,延寿契约的身价飙升到了十万。
贺小鸢早就退出竞价,在四万两银子的报价后就收手了。毕竟她是护国公夫人,这层特殊身份让她不好肆无忌惮地花钱。
卫国严查官商勾结,卫王上位以来又推“清尚”之风,是以官员多以清廉标榜,“不应该”太富有。
第1189章 花落庄家
就算她是护国公夫人,如今是路有冻死骨的非常时期,她却花上十万两给自己买长寿。只要契约到手,暗中参她的本子恐怕明天一大早也会递到卫王案头上去。
再眨眨眼,契约就涨到了十五万两。
出价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在此时,千岁忽然对燕三郎道:“庄东和身边的蓝衣人一直盯着你这方向。”
“哦?”少年没有回头,“确定他盯的是我?”
蓝衣人就坐在他身后第六排,中间隔着许多人。
“不确定,但他看得一瞬不瞬。”千岁哼了一声,“这么多后脑勺有什么好瞧?那是琢磨事儿的眼神。”
这问题暂时也找不出答案,千岁转问燕三郎:“你猜,今天这宝贝最后花落谁家?”
“肖府老祖今年已经七十五了,身体抱恙。”燕三郎低声道,“他是荣养后才开始从商,结果财源广进。可惜子孙一代比一代平庸,肖家想维持风光,就得求这位祖宗继续荫庇。”
“你看好肖家?”千岁笑道,“我们打赌,我看好的是——”
话未说完,有人忽然开声道:“二十万两。”
这声音对在座多数人来说都有些陌生,燕三郎和千岁回头一看,不由得惊讶。
一口气就叠价五万两,这人居然是庄东和!
他的对手不干了,开价到二十二万。
结果庄东和立刻跟上:“二十六万两!”
千岁和燕三郎低语:“庄东和,不对,是庄家还拿得出二十多万两么?”
“拿不出。”燕三郎肯定道,“庄家为了囤粮,不仅没有现钱,还倒欠我们的钱庄两万银子。”
他笑了笑:“如果他今天真能拿下延寿契约,明天债主就会踏破他家门。”
所以,庄东和为何突然出价?这个战场今天不属于庄家。
这和他突然返回游龙局,有没有关系?
“他半途折返,不为延寿契约还能为什么?”千岁小声道,“这里就这么一件吸引人的东西。”
燕三郎也没法轻易下结论。
他下意识又看蓝衣人一眼。
场上的竞价仍在进行中,并且因为庄东和的搅局而显出了一点火药味儿。
庄家本身并非长住盛邑,生意也多在附近城县,虽然财大气壮,但盛邑的贵族们背地里讽刺他们“乡巴佬”,从出身上就看不起人家。
现在庄家突然参局,与会的谁也不欢迎。
此时已到十一月,外头天凉,商会里虽有地龙供暖,庄东和额上却也微微见汗。
燕三郎更是注意到他连咽过几次口水,显然坐在这里出价让他不安。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路把价格抬到了四十万两。
其他竞争者眼含愠怒,肖府大公子笑道:“庄老五,你这是教我们今后对庄家刮目相看哪。”
在座的消息灵通,都知道庄家一个多月前高位接粮,算到现在浮亏惨重。这种情况下,庄家还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也是教人惊讶不已。
庄东和语音低涩:“承让了。”
承让是不可能承让的。盛邑承平二三百年,改朝换代的战火从来没有波及这里,不知养出多少豪门巨富,再加上跟随前卫王弃城潜逃的高官都死在了赤弩山,他们留下的大宗财富在五六年间基本被瓜分完毕,也让富的更是富得流油。
因此,延寿契约的价格就在四方争夺中持续上浮,一直——一直到肖府喊出了六十万两的天价。
到了这个量级,参与者就少了,全场也只有那么两、三个家。
千岁留意到,庄东和忽然向下看了一眼,而后就扬起声调:“六十八……不,八十万两!”
场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一口气加价二十万两,哪怕在这富豪云集之地也显得太壕横了。
阿修罗凑在燕三郎耳边道:“有人给他暗示。”
“嗯?”
“他每次出价之前,目光都往下瞟。”这等细微逃不过千岁的眼力,“大概是看蓝衣人给他的提示。”
在这贵宾云集之地,她不好放出神念,毕竟这里异士不少。
肖府家主脸色一变,显出了纠结。再这么喊下去,金山银海也不够败的,庄东和一下提价二十万,就是要告诫所有人:
老纸有的是钱。你们想玩几轮,老纸都奉陪。
尽管他的神情远不似那样豪迈。
前排有一位贵妇就拖长了音调:“竟能拿出八十万两,庄家举债购粮的谣言不攻自破,今后大伙儿切莫以讹传讹。”
后方就有人笑了。
庄东和面皮胀红,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一句话就堵了回去:“能不能拿出来,你过会儿不就知道了?”
是啊,其他竞拍者都不吱声了。
所谓生命无价,其实在众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个区间,超出太多就不划算了嘛。
没钱的干瞪眼,有钱的细掂量。
发卖师也有心机,故意拖长了问询时间,把平时问上三次的时间,硬生生给拖成了一炷香的功夫。
然而台下就是一阵静默。
三问完毕,此物花落庄家。
发卖师刚一宣布,众人都是长长透出一口气——方才屏息等结果太久了。
发卖会到此就顺利结束,游龙局会长上台致谢,并且强调发卖所得都会转化为赈灾的捐款云云。
这边发卖师步下展台,迎向庄东和,笑容如春风:“庄公子,请问庄家要如何付款?”
八十万两银子堆起来可是好大一堆银山,能轻松压死好几个人。庄东和出门不会带这么多钱,因此必须选个稳妥的支付方式。
庄家要是拿不出这么多钱,那就是存心来搅局的,今后在盛邑地界都不要混了,那比竞拍失败还要丢人。
庄东和下巴往游龙局后方一抬:“去里面说罢。”
“好,好!”只要他如数付款,发卖师可是巴不得哩。
几个壮汉上台,护着延寿契约和庄东和一起走去后厅,与主办方详谈。
那名蓝衣人当然也跟着去了。
待他们离开,千岁伸手出袖,“看,魂石又不闪了。”
无名指上的戒子又恢复了常态,像一枚普通的蓝宝石。
第1190章 蹊跷与跟踪(打赏加更)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确定,魂石的确对庄东和一行人有反应。
交割八十万两银子,无论以什么方式进行都会很耗时间,庄东和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离开游龙局。燕三郎想了想,转头吩咐霍东进:“游龙局有两个出口,派人把好。庄东和一行出来,无论去往哪里都要跟上。”
霍东进点头而去。
……
燕三郎陪千岁在商会里又逛了一小会儿。举办这样一场发卖会,于游龙局本身而言也是巨大商机,许多客人会后还在这里流连不去,燕三郎的举动并无异常,甚至还有许多人主动上前,想要结识于他。
清乐伯不喜交际,很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眼下机会难得。
何况他身边还有绝色佳人,近距离领略一下无双风采也好。
燕三郎应付完一个又一个,未见烦躁,时间倒是一点一点过去。
千岁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近他耳边低语:“我的时间快到了。”
午时快要过完,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底下砰地消失吧?
燕三郎点头,向周围的宾客道声“先行一步”,正要往门边走,却见一个蓝色的影子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咦?
“那不是庄东和身边的山羊胡么?”千岁也瞧见了。
蓝衣人单独走了出来,面色如常,负手踱往游龙局大门。
旁人要盯也只盯刚刚花出去八十万两银子的庄东和,蓝衣人在这里藉藉无名,引不来关注的视线——
除了燕三郎和千岁。
少年二话不说缀了上去,双方距离不到五丈。
“喏,又亮了。”千岁抬腕在燕三郎眼前一晃。除了少年,几乎没人望见她无名指上的蓝光。
果然是他!
燕三郎明白了:“庄东和只是障眼法。”能引魂石发光的,是这个蓝衣人。
他跟在对方后头离开游龙局,往街西而去。
出门不久,千岁的时限就到了。燕三郎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站了十来息,待她身形消失、重附回猫身上,才背起书箱。
以他身手,自然不可能跟丢一个普通人,甚至也不该让对方有所察觉。
可是蓝衣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老神哉哉逛了好几条街,直往北门去了。
“北边?”
这厮速度不快,但一刻不停,晃悠了两刻多钟就走进一家车马行。
盛邑里的车马行同时兼做长途和短程业务。短程就是盛邑同城,客人最多;长途么,短则通达附近乡县,长则凑上车队走好几百里。
燕三郎在车马行对面的浆子店坐了下,要了一大碗浆子,几个菜包,一小碟酸豆角儿,慢慢吃了起来,顺便监视。
从他这角度,能看见蓝衣人坐在车马行里,似在等待。
“他要走长途。”千岁一望即知,“这会儿正在等车马行调度。”
百姓去县城,直接雇辆大车就可以了;而长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走的,此时交通不便,路上又多山贼野兽,单车匹马太危险,游商和平民想出远门就得搭上商队的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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