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冒油,金羽一肘捶在左迁胳膊上:“你怎不拉他入伙?”
左迁咧了咧嘴,欲言又止,但最后道:“我是邀请他来投靠少爷啊,但他说不急,还要再游逛两年。”
他都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金羽偏要揭破,这就尴尬了不是?
金羽嘬螺蛳的动作顿住了,显然也有些后悔。
左茂当然会问起左迁的去处,当然也知道燕三郎是什么人——就算他原本不清楚,左迁也一定会介绍。但区区一个卫国的伯爵,又没有赫赫威名,根本激不起左茂的兴趣,所以推托。
燕三郎摆了摆手:“无妨,或许他以后会来。”
他说这话是一贯的淡定,既不恼气,也不觉得被羞辱,只是简单陈述事实。
千岁有时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有自尊心?
铁太傅却很喜欢这一点。他不在意最好,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大度,至少城府颇深。
“方才他也对左迁说了,来千渡城找颜庆是为‘公干’,并非私事。”燕三郎转眼就回到议题,“换句话说,他很可能还在奚人阵营里。考虑到他的上一个主公是端木景,也许可以进一步说,他为西铎奔走,因为他是梁人,进入青云宗地界不成问题。”
眼下非常时期,青云宗地界对宣国人关闭。这也是颜烈的要求,无人反对。因此铎人一旦潜入被发现,要么遭遣返,要么被羁押。左茂这个梁人倒是通行无阻。
安涞城有大量奚人,经商的、做官的,毫不稀奇,端木景是其中佼佼者。揭破这层身份伪装,其实他是西铎国的细作,留在安涞城刺探情报。如果左茂很早就跟随端木景,甚至可能跟端木景背后的西铎也有联系,那么他在端木景死后继续服务于西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甚至燕三郎还有一重想法:“当年左茂跟在端木景身边,或许不是他的本意。”
傅小义连连点头:“对,这人臭p得要死,连咱少爷都不想跟,怎会去跟个童渊人都瞧不起的大夫?”
左迁微怒,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少说句话会死么?”
傅小义捂胸,喉咙里的酒险些被打喷出来。
端木景虽然在安涞城左右逢源,但其实他在宣国王廷中的地位很低,童渊人瞧不起他,奚人同胞一边恨他一边还要讥讽他。为了获取更多资源和情报,端木景源源不断搜罗天下奇珍进献王室,被人笑称官位全是捐来的。
第1254章 蛛丝马迹
他的名声这么不好,左茂要是真清高,怎么会在这种人手下打工?
如是“被派驻”,这道理才说得通。
铁太傅点头:“有理。所以你觉得,他是代表铎人来千渡城找颜庆?”
“他很有把握,今晚能在城主府过夜,睡高床软枕。”燕三郎看了左迁一眼,后者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少爷不记仇来着?
千岁若有所思:“也即是说,城主府早知道他要来。”
金羽更直接:“他们早勾结在一起了?”
“就算没有勾结一气,也是往来密切。”铁太傅声音更轻,只有在座的能听清,“青云宗早就发令,界内严禁与宣国往来。”
童渊、西铎、南叛,这都是宣国内部的麻烦,与青云宗无关。青云宗根本不想趟这浑水。
可是千渡城作为青云宗代表性的大城,城主却私下接收铎人的说客上门。
这行为本身就说明什么?
左迁苦着脸:“看来我这小叔搅进大麻烦了。”
“往好了想。”燕三郎却笑道,“左茂拜访的是千渡城主,说不定铎人根本没去青云山。”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左迁琢磨了很久才回过味儿来:“少爷是说,铎人和青云宗没有关联?”
“铎人只需从千渡城借水路通行,就能扰乱宣国南部的战局。”铁太傅沉吟,“事实上,伪铎成立不久,这几年陆上力量发展迅猛,但说到水军可就怂了。它连几条像样的船只也没有。”
众人都可以理解。西铎“立国”不到五年,要顶住童渊族的压力发展壮大已经很难,哪里还顾得上组建什么水军?这可是大国才有的建制。
燕三郎立即道:“因此就算铎人军队想渡过蜈河偷袭童渊人,也没有足够数量的船只。”
正面打仗可不是背后烧人粮仓那种活计,至少要划拨两三千人。没有合适的载具,哪运得了这许多人?
蜈河虽长,铎人随便选个地方下水是不行的,除非他们打算直接游过去。
“如果他们私下征得颜庆同意,那就不需要跟整个青云宗打交道,也可获得足够的船只和补给。因为摄政王之故,青云宗原本更亲近童渊王室,铎人想劝反他们,难度很大。”
“青云山上的人也不傻,早晚会发现千渡城干了什么好事吧?”金羽就觉奇怪,“颜庆这么干,就不怕上头责罚么?”
“那就不清楚了。”铁太傅摇头,“我对青云宗内部远不如摄政王熟稔,只能据此稍作推断。”
“我亦作此想。”燕三郎接话,“千渡城主不该是个傻的,想必他已有筹划。当然,我和铁太傅的推断,都建立在青云宗没有和铎人携手的基础上,否则我们今趟行程就有危险。”
金羽不怕危险,只怕不顺:“那,现在怎办?”
“我们要在千渡城住上几天观察形势。”燕三郎已有决断,“最重要的是,等待事态发酵。”
走到这里,他反而不急了。大幕快要拉开,不妨先看他人怎么表演。
燕三郎从来不缺耐心。
他的分析,众人都觉有理。
左迁赞叹一声:“少爷厉害,只听我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这些。”但他眉心的结没有打开。左茂要是陷在这堆麻烦里,那他怎生是好?
金羽笑道:“你拍马p的功夫,也快赶上端木景了。”
左迁跳起,把手上的油都糊他脸上,两人险些扭打出手。
这些人玩闹惯了,燕三郎也不理会,只对铁太傅道:“天黑了,我们该去渡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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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何家渡候船的人群不仅没有散去,反正更加密集。
最近这些时日,蜈河都风平浪静,大伙儿也不惧于夜间行船。
暮色中又有一艘船靠岸了,客人鱼贯而下,腾出位置给新乘客。
“最后三艘船,一百三十人!”船老大的声音从码头传来,引得人群骚动。错过这几艘,众人就得等到明晨了。
燕三郎和铁太傅顺着人群走进河舶司,没料到这时候还得排队。收渡租的几个小吏身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这些后来者大概是赶不上夜船了。
不过渡租只要交一次就好,明晨一样可以登船。
燕三郎两人正老实排队呢,忽然听见口岸那里仿佛传来争执声,转头一看,却是方才上岸的乘客正过关卡呢,其中有五人被拦了下来。
蜈河贯通青云宗地界和宣国,因此这里也是青云宗的海防前哨。上岸的乘客必先出示路引,待验看合格才能过关。
燕三郎一眼看出,被拦下那五人是以正中的蓝衣男子为核心,其他四人仿佛都是他的侍从或者护卫。
这人面貌俊秀,气度不凡。
“不行,你们是童渊人!”哨兵大声道,“青云宗禁止宣人入境。”
宣国内乱,青云宗早就下令,禁止宣人进入国境,免得引进麻烦。
“岂有此理!”蓝衣人的护卫道,“我们可是摄政王派出的使节,你这禁令还能管到使节头上?”
摄政王,使节?铁太傅耳力依旧出众,听见这几个字就转头看去。
只一眼,他就急急转过头来。
燕三郎笑道:“认得?”
“当然了。”铁太傅没好气道,“那是长书令的儿子高司云,没想到颜霜派他出使青云宗。这小子今年才二十出头吧?”
那厢哨兵不为所动:“你说是就是?”
护卫还要再辩,高司云抬手止他出言,和颜悦色道:“长官何在?请上来一见。”
他声音温和,但用上神通之后穿透力十足。
大厅另一侧哨兵头子大步走来,疑道:“何事喧哗?”
“这几人……”那哨兵正要告状,高司云也不争执,只将路引往他上司手里一递:“一看便知。”
哨兵头子下意识接过来看了两眼,脸色微变,当即将路引还给他道:“原是贵客!真对不住,这小子不识几个大字!”说罢一拍哨兵后脑勺,“还不让开?”
这哨兵只得怏怏让去一边,不敢吱声了。
第1255章 你哪个妹妹?
他平时验看路引,只认得童渊、青云界等常见的十几个字,高司云手里这份路引上的朱红小字就看不懂了。
青云宗虽然禁止宣人入境,但外交使节显然不包括在内。哨兵头子态度比手下好多了:“请进。这一路风浪颠簸,我给您找个住处?”
“有劳了。”高司云笑道,“但我另有安排。”
他带人走出河舶司,铁太傅才转过头来,小声道:
“看来,颜霜坐不住了。”
颜烈身故之后,颜霜、颜寒二人就接过宣国的权力大棒,同时也接手了整个宣国面临的大麻烦:
内乱。
颜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不知道颜霜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高司云倒是个合适人选。”
“能说会道?”
铁太傅笑道:“嘴皮子厉害的人有的是,高家小子不重巧言令色。”
“哦?”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燕三郎有些好奇,“有什么长处?”
“言辞恳切。”铁太傅微笑,“人人都喜欢他,自小就是。”
燕三郎明了,“亲和”也是个十分难得的特质。因为时局大变,青云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足轻重,再者又出了铎人借道蜈河偷袭平泽关之事,颜霜对青云宗也重视起来,这才派高司云出使。
千岁在燕三郎耳边道:“你猜,颜霜要跟青云宗谈什么?”
“谈什么,要依据立场而定。”燕三郎轻声道,“青云宗独立于宣国之外,颜烈又已过世,宣国的新任摄政王无权对它吆五喝六;但从战略上来说,颜霜又亟需青云宗的帮助。所以,或许颜霜会找青云宗交换一些条件罢?”
“我可不这么想。”千岁嘿嘿一笑,“我要是颜霜,直接当上青云宗的山长多好。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燕三郎目光微微一凝。
千岁又道:“童渊人派使节过来,这是好事,给青云宗再加一点压力。”
这一点,燕三郎深表赞同。
此时,两人终于排队排到了小吏面前。
少年掏出银子:“棉州青鱼镇,两个人。”
这里坐着三个小吏,负责收银、盖火印。印和章就摆在他们手边,只要抬手按戳,乘客就能去码头挑船就坐了。
大伙儿交的是渡租,也就是过河费,上船以后还要再交船费。
那小吏看他一眼,言简意赅:“路引。”
燕三郎面露难色:“我们路上路遇劫匪,路引被抢了。您看?”
路引是官府发给旅人的身份牌照,非常重要,上面登记了姓名、籍贯、职业身份等等,只有通过了审批的人才能拿到。没有路引的旅人在外头只能住黑店,正规的驿站和旅舍都会拒绝,何况路上也时常有官差查牌,一旦发现无路引外出的旅人就以“非法出行”为由羁扣,有嘴都说不清楚。
不过路引上面没有人头肖像,所以外头拦路的强盗不仅要金银细软,也会抢走受害人的路引子。
身份这东西,有时候比财物还值钱。
“买不了。”小吏面无表情,“下一个。”
铁太傅好声好气:“哪里可以补办路引么,我们……”
“不关我事。”小吏不耐烦了,“别在这里挡路,出去!”
后边的旅客也纷纷道:“买不了就让开,我们赶时间!”
两人只能怏怏排众而出。
铁太傅脚步放慢,唉声叹气:“早跟你说走陆路最好,你偏不听!这下要错过你妹成婚了。”
燕三郎嘴角一扯。
千岁呸呸两声:“你妹个p,这老小子占你便宜呢?”
“问你话呢!”铁太傅没放过他,“你说怎办,小子,怎办!”
“我们再想办法!”燕三郎只得道,“总会有办法的。”
“想,你倒是想啊!”
他二人都换了装,袄上打着补丁,一身风尘仆仆。由于一路飞行,燕三郎一路上都没刮过胡子,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更沧桑。
他们头上还戴着帽子,遮住了明亮的眼神。
燕三郎原本腰板挺得笔直,变装以后时刻记得肩膀微向前佝,一下子气势全无。除了个头高一点,这两人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赶路商人没什么两样。
铁太傅中气十足,最后那一吼,半个舶司都听见了,人人转头来看。
燕三郎缩了缩脖子,扯着他道:“老叔,快走吧,出去再想办法。”
两人走出舶司,正要往驿站行去,铁太傅忽然低声道:“来了。”
果然舶司的厅里跟出一人,抢前几步,在燕三郎肩头一拍:“喂!”
燕三郎肩膀一缩,身形一转,满眼戒备:“你干嘛!”
这人比他矮一个头,但很壮,看起来就像个方块,脖子上有块疤。
“你们不是着急上船么?”方块往码头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可来不及了。明天我就能帮你们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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