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子?”杜校尉稍稍一怔,“将军的意思是,曲五爷?”
他很快道,“不行,五爷就是个纨绔子弟,正经的忙根本帮不上,侯爷的事他一概不知,跟他说了他也未必懂,不搅合就算不错了,哪能指着他?”
封原道:“眼下哪里是让他正经帮忙,就是让他搅合的。他这五年与小昭王交情甚笃,先头几次办砸差事,哪回不是小昭王帮他收拾的烂摊子,朝廷不处置他,是看在侯爷的颜面吗?看的都是小昭王。五爷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二人关系这么好,小昭王却派自己的手下到他自己家里偷东西,你说这口气他能咽得下去吗?咽不下去他就得闹,你就让他跟小昭王闹去,你只要从旁听一听,就知道《四景图》究竟在哪儿了。也不怕他这一闹《四景图》的下落传了开去,只要小昭王拿不住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杜校尉明白了,这差事好办,激怒曲茂就成。
事不宜迟,他立刻道:“将军好主意,那属下这就去办了。”
-
曲茂今日起得早,尚赶得及吃午膳。
上溪案结,他眼下在东安已没什么差事了,按说早该带着一干巡卫回柏杨山驻扎,可天这样热,他去了洗襟台那边,哪还有官邸的好日子过?东安府那个府尹近来巴结张远岫,成日往官邸里送冰,他跟着沾光,凉快得哪儿也不想去,连白水湖畔的汀兰涧也懒得光顾了。
说起来,汀兰涧的姑娘也好,各有各的姿色,可是相比之下,还是京中明月楼的画栋姑娘更有韵味,更令他魂牵梦萦。
曲茂坐在廊下的摇椅上,一闭眼,眼前全是画栋的浅笑,勾魂的玉手纤纤,伏在他耳畔的嘤咛,恨只恨这回出来办差,没跟画栋讨一张香粉帕子,眼下拿出来盖在脸上,做梦也美啊。
曲茂想着想着,一时间困意上头,正待与画栋一起坠入梦乡,只听尤绍匆匆从外院赶来,“五爷,杜校尉来了。”
曲茂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待问谁坏了曲爷爷的美梦,看清院中来人,立时起了身。
杜校尉他知道,封原的人。封原则是他爹的亲信。
曲茂今次来陵川,闯的大小祸事不计其数,虽然回回都有谢容与帮他兜着,曲不惟那一关未必过得去。
曲茂满以为杜校尉此番过来,是他爹终于忍不住派人过来教训他了,连忙把人往正厅里请,吩咐尤绍去备茶。
杜校尉把茶接在手里,还不待吃,立刻就道,“不知五爷眼下方便否,可能去小昭王那边一趟?”
曲茂看了看屋外的天,实在太热了,“为什么啊?屋里呆着不好吗?”
《四景图》被盗,杜校尉心中忧急,单刀直入,“五爷应该知道,侯爷在中州有一处私宅,收集了些古玩字画。”
曲茂道:“知道啊。”
那些古玩字画有的他还看过,其中有一副叫四什么的图,可以变幻不同的景,他爹很喜欢,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放在中州不肯拿回京。要不他前阵子在顺安阁看到类似的《山雨四景图》,怎么会一掷千金地买下来呢?不就是为了讨他爹欢心么。
杜校尉一拍大腿,“五爷有所不知,侯爷藏在中州私宅的《四景图》被盗了!且盗画的人,正是小昭王!”
曲茂端着茶的动作一下顿住,简直目瞪口呆:“有这样的事?”
他似乎不肯相信,“我看清执不像是干这种事的人啊。”
“还有更不得了的呢!”杜校尉道,“小昭王去年娶了个妻,身手厉害得紧,五爷记得么?”
“记得啊,不就是我弟妹么?”曲茂道。
后来他弟妹丢了,清执日日让人找,曲茂在风月场里混惯了,谁动心谁闹着玩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知道清执是当真把这温氏女放在了心尖上。
“五爷有所不知,其实小昭王已经在陵川找到温氏女了,那《四景图》就是她盗的,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身手。”
他这么一说,曲茂前后一想,一下子就串起来了。
难怪近来清执身边总跟着几个罩着纱帷的玄鹰卫,其中一个见了人几乎不怎么行礼,下头的人却还敬她,想来这人也许就是弟妹。
前阵子他想搬去归宁庄与清执同住,清执说什么都不肯,原来他果真是金屋藏上娇了!
曲茂拍案而起:“前阵子我跟他一起去顺安阁,他一直跟掌柜的说喜欢前朝东斋的画风,喜欢四什么的图,还问我借看我买的《山雨四景图》,原来他是早就瞧上我家的藏画了!”
杜校尉道:“五爷这么说,此事就更加可能是小昭王做的了,五爷赶紧去问问看吧!”
曲茂怒从中来,恨不能把手中茶盏捏碎,“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自然得去问问看!”
“五爷与小昭王多年知交,当初小昭王假扮那江家少爷,五爷气了两个月,后来也不与他计较了,没想到他眼下居然盗上门来,枉他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好皮囊,居然干这种勾当。”
曲茂把茶盏放下,负手来回疾走,蓝衫子简直掀起风来,“你说得对,他太过分了,实在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杜校尉附和。
曲茂转头盯着杜校尉,“他谢清执跟我曲停岚什么关系?不就是想要一副画么?怎么不来直接和我说?早来与我说,我曲停岚定是亲自帮他把画取来,犯得着让人去偷去抢?这是瞧不起我曲五爷吗?!”
杜校尉继续附和:“瞧不起五……啊?”
曲茂:“还让弟妹亲自去!我爹那宅子好些兵卫守着,也不担心伤了弟妹!”
杜校尉:“……”
曲茂也不怕天儿热了,提着袍子径自往院外走,“不行,我一定得亲自去找清执问个明白!那幅画再值钱不过就是万儿八千两,他是觉得我拿不出这笔银子,我爹问起来我不好交差,没法帮他跟我爹把画买下来?哼,他可太小瞧我曲散财了……”
杜校尉盯着曲茂风风火火的背影。
激怒是激怒了。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第155章
“根据《四景图》的覆画,这是我们找到所有跟‘鸭’有关的线索。”
书斋中,卫玦手里握着一沓竹简,一个一个的摆在桌上,“以鸭闻名的村落,一共七个;有关鸭的传说,一共四则;以鸭食著称的食馆,太多了,我们这里只列举了二十三个;类鸭的地形山貌,大致六处,这里也许有遗漏,因为地图涵盖的地方有限,或许有些小的山丘湖泊不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些无法归类的,大大小小算起来有百余桩。”
祁铭接着道:“岑雪明是通判,地方上许多案子都得经过他报给朝廷,单是他失踪的前两年,他经手的案子统共就有七八十个,其中明面上跟鸭有关的似乎没有,当然如果往深处查,不排除有发现新线索的可能,只是……枝节太多太杂了,这样事无巨细地查下去,要查到什么时候?卫掌使那边的任务更繁重,在陵川的玄鹰卫却不到三百,就算有州府的帮助,我们人手也不够。”
章禄之听了二人的话,有点沮丧,“本来还以为少夫人顺利取来的《四景图》,我们就离真相大白不远了,没想到这临门一脚竟这么难,你说这岑雪明,反正都留下线索了,怎么不干脆把线索写明?非得让我们在大海里捞鸭子。”
不过这样的艰难繁琐,玄鹰司已经历过数回了,可以说他们这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章禄之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谢容与听了章禄之的话,稍作深思,说道:“我以为岑雪明留下的线索未必这么隐晦。”他看向众人,“你们可曾想过岑雪明为何要把线索留在《四景图》上?”
“为什么?”章禄之问。
“因为《四景图》在曲不惟手上。”一旁的青唯说道,“岑雪明之所以失踪,就是不想做曲不惟的替罪羊。可是一个人要在人海里掩藏身份,他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故而他也一定盼着早日重见天日。他想了一个法子,确保自己可以晚曲不惟一步被擒,这个法子,就是把线索留在《四景图》上。因为《四景图》被查获,说明朝廷已经开始怀疑曲不惟,他在这个时候现身,一来不至于做曲不惟的替罪羊,二来,他还可以拿出曲不惟,甚至章鹤书的罪证,将功补过,以免死罪。”
祁铭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少夫人说得很是,这么看来,岑雪明并不想把线索留得这样隐晦,只是他当时可利用的只有《四景图》,而沈澜画技有限罢了。”
青唯点头道:“对。”她的目光落在卫玦搁在桌上的竹简,从中抽出两片,“所以我认为,这只‘鸭’应该非常直观,传说、食馆什么的应该不大可能,玄鹰司不如多查查以鸭命名的村落,或者是类鸭的地形。”
“以及案子。”卫玦道,“既然岑雪明也希望我们找到他,他所在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他经手过的案子中。”
章禄之嘟囔道:“可是小祁铭适才不是说了,案子太多了……”
卫玦看向谢容与:“虞侯,早上官家那边来了急信,信上称枢密院为了一个矿山的案子,派封原将军来陵川了?”
“这案子虞侯已经在让属下细查了。”祁铭接话道,“矿山叫脂溪,在陵川西北,几年前报上去的矿产数目与户部核实的对不上,这案子岑雪明也曾经手,只是奏报到他手里,已经转了两回手,他就是署个名而已,跟他关系并不大,属下……”祁铭看谢容与一眼,犹疑着道,“属下私以为,这案子也许就是个幌子,封原将军或许是打着这案子的旗号,来陵川找岑雪明的,不知虞侯与卫掌使怎么看?”
卫玦沉思片刻,“我也觉得是幌子。”他紧蹙着眉头,“少夫人先才所言不虚,岑雪明留下的线索应该非常直观,只是,我们尚缺一个突破口,如果能从曲不惟那边探得消息,想来一切应该容易很多……”
卫玦话音没落,外间一名玄鹰卫忽然来报,“虞侯,曲校尉过来了。”
章禄之急人之所急,“定是曲不惟察觉《四景图》,让曲校尉过来兴师问罪了,虞侯您可千万不能见他。”
然而这话出,一屋子人一齐看向他,没一个吭声。
章禄之环目而望,挠挠头,“咋了?属下说错话了?”
祁铭年纪轻,没忍住笑了一笑,“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虞侯自然要见。”
卫玦道:“曲校尉这个时机过来必然不简单,还请少夫人也跟虞侯一起会一会他,如果能找到突破口再好不过。”言罢,拱手一拜,带着一众玄鹰卫退出书斋。
书斋的门敞着,卫玦刚退出去不久,曲茂就风风火火地到了。
他一身冰丝蓝衫子,顶着大太阳走了一遭,热出一脑门子汗,到了书斋,扫了谢容与和一旁罩着纱帷的青唯一眼,大喇喇坐下,随后看着谢容与,笑得森冷。
谢容与不动声色,吩咐赶过来的德荣:“去给停岚沏盏解暑的银针。”
曲茂大手一挥,凉凉道:“不必了,我可吃不起小昭王殿下的茶。”
谢容与言辞温和,“怎么,是谁招你不痛快了?”
曲茂心道自然是你。
但他不回答,甚至还卖起关子,圆眼在青唯身上一扫,一副“我早就看穿了但是我就不说”的样子,淡淡道:“这位生面孔,从前貌似见过啊。”
谢容与看着他,没吭声。
曲茂随即又四下张望,“你这书斋也太素净了,实在衬不起你王爷的身份,照我说,怎么都该挂上几幅名画才是啊。”
他说着,稍一抬手,把书斋外候着的尤绍招进来,随后命他把手里捧着的几幅卷轴通通放在桌上,很是从容地道:“要不我这几幅送你吧,看你怪喜欢的。”
桌上的画轴谢容与太熟悉了,俨然就是尹婉所作的《山雨四景图》,日前他从岳鱼七处寻回底画,已经连着覆画一并给曲茂送回去了。
屋中气氛颇有些诡异,尤绍无声退了出去。
曲茂满以为自己这一番表现端的是从容大气,见谢容与不吭声,不禁有点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快说啊,你收是不收?”
谢容与看着他,没答这话,淡淡只道:“小野,还不与停岚见过。”
一旁的青唯应声,揭开纱帷,“曲公子,久违了。”
曲茂怔了怔,没成想谢容与这么快就和自己摊牌了,刚要开口,谢容与却拦住他,温声说道:“我的确是在上溪找到她的,不告诉你是因为小野毕竟是钦犯的身份,左骁卫一直在追捕她,我知道你脾气,你若知道她在,一定会帮我保她,保她就要和左骁卫起冲突,如果巡检司与左骁卫生了嫌隙,事后县衙暴乱未能及时镇压,你岂非还要背上一个包庇渎职的罪名?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尽力不给巡检司添麻烦。”
曲茂今日气冲冲前来,哪里是为了什么盗画呢?就是觉得清执没拿他当知己,这些大事没提前告他一声。眼下听了他的解释,气焰顿时消了一大截。
德荣适时进来,为曲茂沏上银针,“五爷,您消消火,我家公子也是为您着想。”
朝天也跟着德荣进屋,将手里的画匣搁在桌上。画匣打开,里头赫然是《四景图》的四副覆画。
谢容与接着解释:“至于取画一事,我其实没想瞒你,只是《四景图》曲侯收的隐秘,我若相借他未必会肯,而我有事急需用画,不得不出此下策,原想着用完立刻归还,没想到你却先一步听到风声,这样,这四副覆画我先还你,余下的底画等我用完了,即刻归还。”
曲茂看着谢容与,见他言辞坦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盗画之过,且画虽然是从中州那边盗的,还却还在了他这边,足见他对自己的信赖。
这能叫盗画吗?这就是借上一借罢了。
曲茂的气霎时全消了,负手来回疾走两步,“你早说啊!你若喜欢这画,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取来的?要不是梯子不够长,天上的星星曲爷爷都能给你摘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四景图》的画匣子上,登时往回一推,“这画你拿着,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你这不辱我么!这画就当我这个做兄长的送给弟妹你了,弟妹你拿好了,我爹那边要有什么,我全扛了!”
114/159 首页 上一页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