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么多,吃的完吗?”
宁舒英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吃的完,吃的完。”
做了一上午手术了,精力消耗那么大,她肯定饿了。
宁舒英其实有些茫然。
在心里,宁舒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宁馥。
现实世界里她是她母亲。
但她也曾是她的“宁先生”,也曾是比她年纪还小的,懵懵懂懂失去记忆的小姑娘。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就算她失忆了,也根本不是什么纯洁无辜的小白兔。她的“凶残”反而会体现的更直白一点……
宁舒英晃了晃脑袋,将得知她妈在上一次穿越时早在那次去营救邓蔚卓之前就恢复了记忆时的震惊晃出自己的脑海。
不论如何……
不论如何她都是对自己最最重要的人。
她救她,教她,改变她。
也许……也许“老师”,的确是个合适的称呼。
又打了一盒紫菜蛋汤,宁舒英提着有些坠手的网兜上了电梯。
胸外科在医院大楼的第7层。
“叮——”
电梯门刚一打开,一个猛然扑过来的黑影,就将正准备踏出电梯的宁舒英一把拽了出去!
“滚,滚开!”
“你们谁再往前一步,我、我就给她也开膛破肚!”
***
宁舒英骤然失去平衡,网兜一晃,放在最上头装紫菜蛋汤的饭盒就已经跌了出来,滚烫的热汤溅了她一手背。
但这一点疼痛已经来不及感受了。
她被人挟持了。
——一个宁舒英连面目都没能看清的男人紧拉着她。
宁舒英在能活动的最大范围内,垂下眼,就看到一把美工刀。
锋利的刀刃,正横在自己脖颈之间。
哪怕是没有任何医疗知识的人,也知道这刀只要往进一抹,她基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了。
和杀鸡是一个道理。
走廊上人很多。
中午时间,还有病人在楼道里的座位上等候,此刻都已经吓得纷纷散开。
斜对电梯的护士站显然已经经历了一番“浩劫”,玻璃上溅着血。一旁的导诊台上仿佛被龙卷风席卷过一样,许多候诊患者的单子掉在地上,被纷乱的脚步踩过。
“生是住院人,死后医院坟!你们治死我老子,我今天就让你们全都赔命!你们这是蓄意谋杀!”
挟持者四十岁上下,从宁舒英的耳边发出怒吼。
“吕大夫已经被你砍伤了,你还要怎么样?!”
站在远处的一名医生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被砍伤的正是他的同事。
“你父亲本来就肺癌晚期,生前你不见人,你父亲去世以后你跳出来了?!”
那大夫气得牙根紧咬。
劫持者口中的热气喷在宁舒英后颈上,让她直起鸡皮疙瘩。她感到对方勒住自己的胳膊因为愤怒又紧了几分。
“艹你们大爷的!今天就是要跟你们同归于尽,有种你过来啊?!”
他破口大骂,一句接着一句都是不堪入耳,在走廊上回荡。
事发突然,医院的安保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两三分钟前,这条走廊上还是人来人往,一片繁忙而平静的景象。
——直到这个男人跨出七楼电梯,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在所有人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随着正站在护士站前与人说话的吕大夫一刀扎了过去。
吕大夫正是他父亲的主治医生。
尽职尽责,从没想到会有背后这一刀。
护士站玻璃上的血,就是吕大夫的。
毕竟是在医院里,在受袭后,已经有人七手八脚地将吕大夫拖开,此刻应该已经送往急救室。
但这个挥舞着利刃的男人,显然已经完全失控了。
他的计划是要钱。
之前已经来医院闹过几次,要求第一医院为导致他父亲死亡的子虚乌有的“医疗事故”,赔偿五百万。
这完全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当然被拒绝了。
他的神智也在一次次恼羞成怒之后终于燃烧殆尽。
他猩红的眼睛疯狂地瞪大,几乎要凸出眼眶。
“谁过来老子就砍死谁!”
他猛地将美工刀指向一个想上前解救的小伙子,将对方逼退几步后又迅速收回手,将刀重新架在宁舒英的颈动脉处。
宁舒英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暗暗咬牙。
那个男人挟持她一步步从电梯口退到走廊的另一头,已经接近窗户。
他已经完全陷入疯狂了。
“问我要什么?!给我五百万!给我钱!我爸在你们医院死了,能白死吗?!”
他又侧脸打量了宁舒英一眼,嘴唇扭曲出一个得意的笑,“你们的小护士这么年轻,还没嫁过人、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呢,今天送她去陪我爸也挺好!”
走廊上就连被吓得战战兢兢的病人家属,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
这人的贪婪和粗鄙暂放一旁,足可见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全然称不上正常,他的思维和逻辑已经完全混乱,只沉浸在自己疯狂的幻想之中。
——他已经刺伤了一名医生,此刻又公然劫持人质,医院保安就算反应再慢,此时也必然报警。
他的行为……警察来了,是可以当场击毙的。
从刺出那一刀开始,等待他的就必然是法律的严惩,什么五百万的赔偿,不过都是天方夜谭般的春秋大梦罢了。
但对于此刻的挟持者来说,他的思维连单线程的因果都已经无法理顺逻辑,只一心觉得继续疯狂下去,就能得到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一边是五百万的红票子堆在眼前,另一边是周遭所有人厌恶的、躲避病菌一样的脸色,他的心仿佛被火煎着,饥渴的欲望和燃烧的恼怒让他不断地叫嚣。
在移动之间,宁舒英的脖子上已经被划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鲜血顺着滴淌下来,在白大褂的衣领上染出触目惊心的殷红。
“什么医院,都是吃钱的黑心肝!”
劫持者咬牙切齿地吼道。
他痛恨周围那些人看他的神色,“你们这群蠢货,在这儿就是被宰!要多少钱你们都给是不是?最后他们也还是给你们都治死,都治死!”
“你们,你们敢说谁没拿过红包?!谁没收过回扣?!”
他手臂猛地一挥,美工刀的刀刃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发出令人齿寒的破空的“嗖嗖”声。
看到众人脸上的神情从厌恶转为恐惧,他才满意地发出高声大笑。
“报警了吗?”
“保安到了没有?”
“这姑娘是是实习医生吗?有人通知她家人么?”
“谁能联系上她学校?!”
“咱们的楼道这么窄,就算待会儿警察武警特警什么的来了,这也施展不开啊!”
“……是啊,这么窄的地方,他又让那女孩在前面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但凡有什么动作,他只有一动手腕,人就死定了啊……”
“这……这怎么办?这么年轻的女娃娃啊!”
走廊上一片嘈杂。
“喂,你,你放开那姑娘吧。”
突然有人向前走了几步。
是个老太太,脸色蜡黄,已经满头白发。
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都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老太太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越众而出,直面上那疯子。
她对宁舒英道:“乖囡,你别怕,我换你。”
就连那劫持者都没反应过来,“死老太婆滚啊!!!”
老太太道:“你把我抓去吧,你把姑娘放了。”
她道:“她还年轻。”
她的病已经到末期了,家人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还带着她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大城市来看病,钱一把把地花,罪一天天的受,老太太自己已经觉得不值当了。
面对这样的凶徒,她也本能地觉得恐惧。
但本已经没几天可活了,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呢?
这辈子平平淡淡地活过来了,一手拉扯三个儿女长大,临了了,换个正当年纪的姑娘活过来,也值得啊。
宁舒英只有刚被劫持的时候无措了一瞬,之后便只有紧张没有恐惧。
——她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炮火硝烟血肉横飞的景象她也经历过,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少,对这样的劫持,只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脱身的方法,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蒙着一层薄膜,她无暇顾及。
但老奶奶让她愣住了。
她朝着老奶奶弯起唇角。
“没事奶奶,我不害怕。”
老奶奶的家属放声痛哭起来。
“都给我闭嘴!”
那疯子一声爆喝,显然对这样的场面预料不足,他暴躁地吼道:“谁再出头?谁再出头站出来让我看看?!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宰一双!”
困境之中他宛如囚徒,已经全然红了眼,周遭萍水相逢的路人,现在看在他眼中,已经如同有生死之仇,不共戴天。
刚刚开口的那个吕医生的同事推了推眼镜,向前走了几步。
一个陪护病人的护工,放下手里的脸盆,往前走了几步。
还有一个放射科来串门的护士,一个刚刚看完病的病人,一个给护士站送外卖的外卖员。
还有许多人。
他们向前一步,两步,三步,无形之中,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将野兽困于其中。
***
“怎么了?”
就在走廊里气氛沉凝的瞬间,劫持者身子右边,胸外科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有人端着水杯走出来。
她大概是刚刚小睡了一会儿,齐肩的短发略微纷乱,但精神不错。
那疯子骤然受惊,一刀就朝门口的人划去。
“——小心!”
一时间尖叫声提醒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小心、这么摸不清情况啊?!
——虽然只不过是五分钟的工夫,可外面走廊上刚刚又是尖叫又是怒吼,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刚踏出门一步的人微微后仰,美工刀的刀尖几乎就贴着她的鼻尖掠过。
劫持者拉拽着宁舒英,飞快地退后了半步。
宁舒英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
“有诉求就好好说嘛,做什么动刀动枪?”
女人淡淡道:“你放开她,她一个实习的,你就是把她杀了,医院能赔多少钱?”
她又指了指旁边的人。
“这个,来看病的,医疗费把家底已经掏空了。”
“那个,他自己是护工,老婆孩子一大家子要养活,兜里半分钱没有。”
“哦还有胡医生,他刚转住院医师两年,房贷一个月八千多,钱包比脸都干净。”
众人:???
她侃侃而谈,而且嘴损,仿佛对疯子手中的利刃视若无睹,还非常“客观理性”地和他分析起来了——
“这些人,你就算把他们的脖子上都架上刀子,也要不出钱来。”
她一手还端着茶杯,一只手cha在衣袋里,模样闲适。
“——我就不一样了。”
众人:???
劫持者:???
宁舒英:……
女人微微抬起下颌,“我已经评了副高职称,手里有两个重点项目,哦,对了,前几年从美国留学回来的。”
她耸耸肩膀,“我有钱。”
宁舒英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就知道,她妈已出现,这局面势必如脱缰的野马般一路跑偏。
就连那疯子都被她这一通说辞说得愣住了。
宁馥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在宁舒英身上一转,在她手中装着好几个饭盒的网兜上溜了一圈,“你吃饭了吗?”
她突兀地问。
宁舒英下意识地摇摇头,几乎忘了横在自己脖子间的美工刀,“没呢。”
她急着去给宁馥抢红焖羊肉,哪来得及自己先在食堂吃?
然而宁馥并不记情。
她不耐烦地瞥了宁舒英一眼,“没问你。”
啊?
那问谁?
劫持者咬牙切齿:“你少和我废话!你和这小护士又是什么关系?!”
宁舒英已经领略到了宁馥的意思,她干巴巴地开口——
“我是医生。”
一走廊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是该纠正他的场合吗?!
劫持者烦不胜烦,大脑一片混乱。
“哦对了,我昨天两台手术,手术都是有红包拿的,你知道吧?”
一走廊的人已经惊呆了。
他们看着这个自称副主任医师、留美归来、非常有钱、公然收受病人红包的年轻女大夫侃侃而谈、和颜悦色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那个疯子。
连他们自己都被女人话里惊世骇俗的离谱给充分转移了注意力。
——大家伙就众目睽睽地瞧着她掏出那只放在白大褂衣兜里的手,把手中一个红色的信封样的东西朝那疯子递过去。
好家伙,还真有红包啊?!
劫持者也呆住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然后才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连忙要将刀重新架回宁舒英的脖子上。
然而,就这一秒钟的犹疑,已经让他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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