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想问问,李哥认不认识法治口的同行,或者认识公安局的警察叔叔。”
她现在的身份不过就是个新闻学院的大三学生,离圈内人还差得远,对于记者极为重要的人脉和关系网络,也都还没建立起来。她不得不求助于李宇,对方虽然是两眼紧盯娱乐圈的娱记,但过去也是某大报的记者,自然认识不少人。
李宇惊了,“真的假的啊?”
“你这不会还有人身安全受威胁的事儿吧。小宁我可和你讲,小姑娘家家千万别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啊!”
宁馥道:“谢谢李哥,放心,这个我会注意的。”
李宇答应下来。
宁馥又道:“另外就是,能不能借我一台偷拍的设备?”
李宇越发觉得她这是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愁的大叹一口气,“这倒也不是不行,你确定?”
宁馥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她说:“我确定。”
李宇感叹,“年轻真好啊。”
真天真,但也真勇敢。
“这已经两个忙了,还有什么事?”
宁馥道:“如果我三天没和你联系,麻烦李哥你就报警吧。所有信息我存在硬盘里了。”
李宇道:“你可别瞎说吓唬我,搞谍战呢?!”
过了一会,他又道:“你注意安全。偷拍设备别弄坏了,挺贵的。”
宁馥在心里记了他的情。
她带着偷拍设备,跟踪了大陈。
*
李宇一开始,还真没把宁馥说的情况太严肃对待。他看了宁馥寄来的资料,这位敏锐的小记者是怀疑那乞丐实行人身控制,说不定还涉嫌拐卖和人身伤害。
但乞丐嘛,这种事,其实是见怪不怪了。
年长“资历”深的,谁没有几个小弟伺候孝敬?能打架更凶悍的,谁没有个自己的地盘?
这些游弋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仿佛也游弋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缘,他们有自己的行事的规矩和方法,在旁人看来惊骇,但他们自己却早已习惯了他们那个世界的法则。
人们也渐渐的漠然了。
但是李宇这左等右等,也一直没等到宁馥联系他,眼看就第三天了。
他有点坐不住了。
等到第三天的晚上,他给警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确定报失踪?她的体态特征你说一下。”
局里有人好办事,李宇的朋友也很靠谱,记录下李宇描述的宁馥的身高外貌等信息,还和他要了张宁馥的照片。
——是李宇从宁馥的实习简历上抠下来的白底一寸证件照。
屁股扎刺一般地坐到了第四天,李宇接到了警察朋友的电话,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按下了接听键。
——这么快打过来,他心中莫名有点不祥的预感。
“人找到了。”对方道:“和你的描述可差太多了啊,照着你给的照片,八百辈子也不可能找见!人家这次还是自己走进局里来的呢!”
“不过啊,你这的这位小朋友可真了不起,现在全局出动,就为了她带来的这条线索!她立了大功了!”
李宇火速前往警局。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朋友在电话中说的是什么意思——
证件照里的宁馥皮肤白皙,梳披肩黑长直发,秀目琼鼻,唇角仿佛天然带笑,脸颊圆润带一点点婴儿肥,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他眼前这个浑身披挂烂布片、裸出两条胳膊上沾着不知具体成分的污物、鸡窝蓬头、一只眼睛带着青肿的女乞丐,是谁?
第40章 仗剑人间(6)
“宁馥?!”
李宇惊呆了。
他几步走进公安局的会议室,离得近了,才能从那一张带着伤痕和污迹的脸孔下,看出原本小姑娘那秀美的轮廓。
“你没事吧?!”
李宇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只看宁馥这一身狼狈,就知道绝对不是“没事”。但此时她已坐在公安局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也说明至少她已经化险为夷。
宁馥朝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这大概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看起来还干净的地方了。
他赶紧在宁馥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你没伤着哪吧?具体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先让人家宁馥同志清理清理,你再来问东问西!”他朋友走进来,带着一个女警。
李宇一下紧张了,“还要验伤吗?”
宁馥摇摇头,笑道:“没事。只是和人打了一架,我赢了。”
这话说的,还有点小得意呢。
李宇眼睛瞪大:“和谁打架?!”
宁馥已经跟着女警姐姐走了。
李宇朋友一脸的感叹。
“现在这大学生,可了不得!”他想了想,觉得这话表达的力度不够,又加上一句强调,“你这个小朋友啊,更是不得了!”
李宇这才从警察朋友的讲述中了解了原委。
“她就是做个课程作业,去采访学校外的两个乞丐,却发现啊,那年轻乞丐一直在用拉二胡的方式求救。这个乞丐小陈,我们已经派人解救回来了。你知道么,我们的警察夜里冲进去的,那叫小陈的乞丐,就被用铁链子锁在屋里,吃食都用的是狗碗!他夏天都穿着厚衣服,是身上被打的一块好肉都没有啊!”
“这个小陈,原本是外来务工人员,因为生病,流落街头,他发烧昏睡,被那个老乞丐捡了回去。”警察露出一脸复杂的神情,“你知道,老乞丐干了什么吗?”
李宇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示意朋友说下去。
“老乞丐两瓢石灰水,浇瞎了他的一双眼。”
“本来还要把他打残一只手的,不然盲人总还有很多谋生的手段,他又年轻,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劳而获,要不到钱。”
“是这个小陈机智,哭求说自己原先会拉二胡,让老乞丐觉得他能靠着手艺讨到钱,才把两只手完整地保下来。”
“小宁发现他被老乞丐控制,几次给了暗示,他都有回应,包括故意与老乞丐的说辞不一致,但老乞丐看得太紧,他没有机会和小宁透露更多信息。老乞丐为了控制他的行动,从他刚瞎的时候,就没有给过他盲杖,每次出门乞讨,都是靠他牵引,小陈有次想要逃走被他发现,他就将小陈引到马路上,让他被车撞断了两根肋骨。之后,小陈就不敢跑了。”
“宁馥跟踪拍摄以后,发现他们的住所日常其实只有小陈一个人,房后堆积的象征乞丐身份的杂物已经落了灰,实际上根本没有被卖出过。她猜测,老乞丐大陈平时,还有另一份‘工作’。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她对大陈进行了跟踪暗访,为防被发现,她甚至将自己打扮成了乞丐,成功拿到了证据。”
“大陈,又名陈东,一个流窜全国的乞丐犯罪团伙首脑。早年曾在安徽、河南一带犯案,涉及拐卖儿童、严重故意伤害和人身拘禁。后来消失。在本市,他有将近两百名丐众,其中核心人员二十人,剩下的,都是通过各种途径,被他们控制和操纵的受害者,未成年占七成。他平时对小陈的看管最严密,就是因为小陈被绑入丐帮并致残时已经成年,又受过教育,反抗的精神更强。”
老齐说到这里,想到小陈的经历,自己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日日活在残害自己的凶手的眈眈监视之下,周遭一片黑暗,活命的一切都要仰赖凶手的施舍,成为对方赚钱的工具。数年如一日,他是抱着怎样的希望,和怎样一次次绝望的心情,在虐待中一遍又一遍地拉奏《二泉映月》呢?
幸运的是,他终于等来了“知音”。
*
“太细节的,我也不能再和你讲。她的暗访资料现在也还不能公开,等局里将所有疑犯一网打尽,我们会在法制报给她一个专版。”
“她才二十岁吧,真够拼的,把自己打扮成乞丐混在乞丐堆里,整天吃剩饭捡垃圾睡大街的,若不是她把自己弄得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恐怕早遭人害了。”
李宇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宁馥也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回来了。
女警给她找了身干净衣服,洗了脸,处理了脸上青肿的伤口和一些细小的擦痕。她举着个冰袋敷脸。
“我的化妆还是挺成功的,对吧?”
李宇瞪了她一眼,“你说你这叫什么?——胆大包天,没心没肺!”
一腔悍勇,赤子之心。
宁馥耸了耸肩。
“我心里有谱的。”她炫耀道:“我和两个人打,他们都没占到便宜!”
事实上,真正发生的情况远比她轻松的表达要惊险得多。
哪怕她把自己都化妆得几乎看不出是个女人了,还是被两个乞丐盯上了。
“——右手右脚是个全乎人就能卖个好价钱呢。”
宁馥不得不和人打了一架。
没被买进深山,要得益于她本世界的金手指——基础数值翻倍。
——她随机翻倍的那一项,刚好是体力。
这是在最初跟踪大陈的那个晚上发现的。她没使太大力气,居然把那试图骚扰的醉汉抽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她进入世界时的基础体力是80,以成年男性基础水平100为标准,80属于健康成年女性的基本力量水平,或许要低于长期劳作妇女和女性运动员。
体力值翻倍,却意味着她拥有了举重冠军的力量,短跑冠军的爆发力,以及铁人三项冠军的持久力。
打两个不那么强壮还有些轻敌的男人,难度不大。
*
“老齐,老齐,咱们的人回来了——”
院子里的喊声和警车的鸣笛声一起传进来。
老齐双眼放光,跳起来就往门外走,一边叮嘱宁馥和李宇:“你俩别出去,人不一定全抓回来了,要防事后报复。”
两人都是干媒体的,自然清楚这程序,都点头答应。
警局的院子里,五辆警车一字排开,一群恶丐被从押解下来。
一人一副铐子,蹲在地上。
这些人中也有大陈。
他那残疾的手也被紧紧扣在手铐中,是被重点看管的对象。
“政府,我们是冤枉的政府!”
他感觉到这次被抓不同以往,不是平时的遣送回乡,不是治安上简单的罪名。他手下的人,几乎全都从各地被警方抓来了。
为什么?!
这个狡猾的老乞丐并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要去全城各个点子上收当日的进项,几乎带着宁馥走遍了所有他手下的窝藏之处。
城市的疮疤流着浓水,被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一针刺破。
*
“小宁同志,那个小陈……他问是不是你带我们救了他,如果可以,他想见一见你。”
被抓获的乞丐犯罪团伙全部被看押,按主从犯取口供。
这些天宁馥拍摄的“素材”,几乎像一部惊险恐怖版的社会底层漫游记。
光怪陆离的灰色色调的,乞丐们的世界。
有从小被拐,却依然记得被陌生人带走前,妈妈给他一个糖果,让他在百货商店前“乖乖等”的孩子。
有自愿进了丐帮,以为能得到庇护,却因为讨不到钱,常年被虐打的残疾人。
有离家出走的失足少年,讨到钱就去抽烟喝酒装作大人,悄悄给比自己小的乞丐儿买包子吃。
也有人,为了挣一张破床垫就能打得头破血流;为了能换取更多同情,自己把自己弄成了残废;为了也能成为“享福”的乞丐,去偷去拐别人的孩子……
同样,她留下的影像和记录,也成为一些人犯罪的铁证。
即使是第一流的法制记者,也很难能有如此深入一线的调查。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没有团队,没有支援,甚至只受了三年训练的女大学生,凭着敏锐的观察力和超绝世人的勇敢,置身险境完成的。
她唯一的后备计划,就只有一个娱乐圈狗仔。
老齐是老警察了,对宁馥这么个二十岁的小丫头,却心生敬意。
他也只是转告宁馥,去不去见小陈,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宁馥站起身,“他在哪?”
老齐介绍道:“就在隔壁的休息室呢。我们已经联系了社会福利机构和医院,会给受害者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后续安排。你也可以放心。”
老齐、李宇和宁馥三个人走进休息室。
乞丐小陈,不,或许应该说,是曾经家住南华市福田镇五里屯5排18号的陈晓军,猛地站起身。
他准确地辨别出了恩人的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来不及扶他,陈晓军已经给宁馥磕了三个响头。人脑袋撞在警局房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宁馥赶紧把他扶起来。
陈晓军也换了干净衣服,刮了胡子,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他的眼睛还蒙着白翳,但却仿佛有了一丝生气。
警局的法医给他简单地看了一下,眼睛还有光感,在盲人中,情况已算好的了。
未来,或许他也能有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
他太激动,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让他的脸发生可怕的扭曲,让他的手无法停止颤抖。
但他还是用力地,小心地攥住宁馥的手。
“谢谢,谢谢,好人啊,谢谢你……”
这是他平时乞讨,对施舍者说的话。
可当时,他只是行尸走肉。
现在,他是一个鲜活的人。
陈晓军一时只恨自己嘴笨拙舌,不会说太多感激的话,这种无法表达的心情,让他又要跪下磕头。
宁馥一把拉住他,“你饿不饿?”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的肚子都齐刷刷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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