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往绿地新城的物业管理处赶去。
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循着声音,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已经被业主们包围了的物业管理处。
窗子是上次被砸破的,还没安装上新玻璃,只用塑料布糊上了。
几个保安手里铁锹、防爆盾、砖头,什么都有。业主们也不空手,有拿拖把杆子的,有拿摩托车锁的,有拿自家菜刀的,一副今天就要围点打援一定把答案逼出来的架势。
这是因为之前两边打架,业主们手无寸铁吃了亏,今天就打算和保安一较高下了。
宁馥和小赵混入人群中,问了几个人。
——却发现根本没人能说清楚他们的诉求。
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反而都只是说物业不做人,以为涨价想从业主身上薅羊毛云云,对于物业之前的回复却没几个人记得请。
再问保安,更是一脸的无辜,他们拿工资就得办事,小区物业费怎么收取,价钱翻倍到底是翻在了什么地方,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但面对气势汹汹的业主们,他们也早被激起了火气,不管他们嚷嚷的是个什么事,这闹事就是要砸他们的饭碗啊!
谁要是敢冲上来,今天豁出去进局子,反正是要给他来上一下子!
其实是个沟通开了就能解决的事情,两边却好像已经结下了世仇一样到了见面就眼红的地步。
“别跟他们废话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就是物业公司老板的走狗!”
“你们两个哪来的?!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叛徒吗?躲一边去!”
“咱们业主是争取维权,是名正言顺的!今天话撂这儿,叫你们老板来解释清楚,这物业费到底是怎么个收法!否则咱们谁也别躲清闲了,都在这耗着吧!”
群情激愤。
几个保安也是咬牙切齿,虽然口舌不够尖锐,但骂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更攥紧了手中的家伙事。
小赵脸上已经急得出了汗。
“你们不要吵,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他朝持械的业主们大喊,“你们这样维权,是犯法的!”
宁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业主们人多势众,保安们被逼至角落,看起来力量悬殊,更显得业主们的咄咄逼人有些不占情理。
可小赵作为调查记者,事实还未分辨清楚以前,是不该这样表明自己立场的。
哪怕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没错。但从情感倾向上,他选择了责怪业主一方。
无异于火上浇油。
“呸!”前面的一个业主重重吐了口唾沫,猛地冲了上来,“我看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和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今天我还就要以暴制暴了!”
那位业主挤开小赵和宁馥,刹那间,炸弹就被引爆了,保安和冲上来的业主们打成一团。
小赵发现宁馥瞪了他一眼。
但顾不上多想,只想着拼命带宁馥退出混乱的战团,就见一根木棍从脑后朝宁馥劈了下来。
关键时刻,小赵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他倒是没想着逞英雄,只觉得宁馥今天要是让人给打了,回去自己的责任肯定也跑不了——还不如让自己被打伤算了呢!
“——咣!”的一声闷响,小赵整个人倒在宁馥身上,额头上当即流下血来。
鲜血把他的视线都染红了,小赵看起来显得有些狰狞可怖,他站立不稳,还用力地拉着宁馥向外挣扎,“走,咱们得先回去。”
今天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
小赵痛苦地呲着牙,喘着粗气,却第一次产生了无比坚定的决心。
——一股大力突然扶住了他。
稳稳当当的,给了小赵支撑。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那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带着自己跳舞一样旋转步伐躲开了不知是谁打过来的拖把,然后劈手就夺过一根木棍——
然后“咔嚓”一声,硬生生徒手将那木棍一折两段。
“都住手!谁也别动!我看谁还敢?!”
落地的半截木棍发出响声,众人都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给镇住了——
那木棍有婴儿的手腕粗,比棒球棍还要长出一大截,竟然就这样被个面容白皙,看起来有些瘦弱女孩直接给掰断了!
掰、断、了!
宁馥手中还拿着半截木棍,末端还沾着小赵的血。
她一手将小赵扶住,另一手半截木棍一一指过众人,被掰出来的断口尖端指向谁,谁就禁不住或后退一步,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就真仿佛那武侠电视剧中的高手,剑锋所指,人皆生惧。
小赵晕晕乎乎地靠在她身上,只觉得一切发生太快,自己还没回过味来,血都已经流到嘴边上了,他舔了舔,才虚弱道:“你……你早说你是女侠啊……”
宁馥掏出手机来给公安局的老齐打了电话。
*
老齐来得很快,械斗的很快都被控制住了,小赵被宁馥送到医院。
一路上哼哼唧唧。
“我是不是要死啦……”
“我头好疼……”
“早知道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桥段,我才不要冲上去……”
隔壁急诊室开着门,里头大人小孩都被他惊动,齐刷刷地朝这里看过来。
在小女孩黑黝黝眸子的注视下,小赵忍不住有点脸红,不敢叫痛了。
宁馥温柔一笑,“你好好修养,脑震荡好了以后我们再谈谈。”
小赵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闭嘴休息去。
宁馥离开病房,再次路过隔壁的急诊室。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诊室外面,家长不在。
她是小臂骨折,急诊的医生已经给打上了夹板。
小女孩很乖巧,至少比隔壁那个脑震荡就嚷嚷着自己要死了的成年男性乖巧多了,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待在小角落里。
宁馥走过去问她,“你妈妈呢?”
小女孩似乎不适应陌生人突然的靠近,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过眼睛却望向下楼的电梯方向。她妈妈应该是去楼下的缴费处了。
宁馥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摸一下女孩的羊角辫,女孩没有躲闪,却突然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宁馥在她身旁坐下了。
这种程度,几乎不是害羞怕生了,而是恐惧。
小女孩不敢去看宁馥,更不敢和她对视或者说话,她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白色的胶布,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以获得安全。
宁馥缓慢而小心地问:“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
*
她并不是随机看到一个过于安静,眼神又过于惊恐的小孩,就产生了进一步接触和询问的好奇。
是在走过诊室的时候,小阿香在她脑海里突然用意外严肃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这是个的受虐待的孩子。]
[你别问。
我就是知道。]
第47章 仗剑人间(13)
“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
宁馥轻而缓地问,像怕惊动这个颤抖如小动物的女孩。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她甚至微微转过身,将自己打着夹板的手挪开,试图躲避宁馥的视线。
沉默,惊惧,瑟缩。
的确不像是一个在健康的环境里,健康成长起来的孩子。
她太瘦了,脖子纤细,仿佛支撑不住脑袋一样,像颗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伶仃的四肢像芦柴棒,从袖口和裤腿里伸出来,如同动画片里的火柴人。
一点不带夸张的。
她穿着一身小学生的校服,蓝白相间,并没有什么版型,像个宽大的麻袋一样整个套住小姑娘的身躯。
她躲藏的动作露出了背后“矿机小学”的字样。
宁馥眉头皱起。
萍水相逢,她根本无法打开这孩子的心防,甚至连一点点回应也难以获得。
可面对这样一个很可能正在被虐待的小姑娘,她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仗剑人间,荡尽不平。
有些事,或许还隐藏在“家庭”这个过于私密的茧里不被关注,或许还因为被伤害的人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被认为无关紧要。
但这世间却不能没有公义。
她又坐了一会。
孩子的母亲回来了。
她刚刚交了费,手中拿着一叠单据,挎一个暗红色的布袋子,袋子上也印着市第一矿机厂的字样,已经磨得模糊不清了。
女人穿着普通,头发胡乱地扎起来,碎发发黄,脸上带着憔悴的神情。
她看到坐在小女孩身边的宁馥时,明显楞了一下。
“花儿,走了。”
女人的目光从宁馥身上掠过去,直接唤那小姑娘。
叫做“花儿”的小姑娘赶紧从医院橘红色的塑料椅子上滑下来,走到女人身边。
她的个子只够到女人的腰部,伸手怯怯地牵住女人的衣角。
宁馥站起身,出声喊住了母女俩。
“这孩子长得好漂亮,手是怎么伤的啊?”宁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路人式地搭讪道。
她又自顾自地道:“我是送我朋友过来检查,被人打了一下,这不,脑震荡了。不过也怨他自己,嘴巴没个把门的。”非常不客气地吐槽了小赵以后,宁馥耸耸肩膀,“没想到小姑娘也不省心呢。”
那女人下意识地反驳道:“她这不是被打的!”
她胡乱将药费单子塞进那红色的提兜里,腾出手来紧紧攥住花儿的小手,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紧张的笑,“是,小娃娃活泼不省心,她这也是……是自己摔的。”
宁馥眉梢微挑。
试探到这一步,她心里也基本有了数。
脑海中的原女配从她见到花儿之后就一直沉默着。
宁馥在心中下了决定。
“花儿,拜拜哦。”她微笑着朝小姑娘挥了挥手,看着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妈妈离开了。
这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轰动的大案,更无法成为一条众人关注的新闻,这似乎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叮——
支线任务开启:公义在人心,昭彰如日月
任务描述:面对很可能遭受家暴虐待的女孩,你会选择在工作职责之外为她奔走努力吗?
当前任务积分:30/100]
目前的积分中,有20是在乞丐小陈的调查报道结束后获得的,剩下的10个积分则是在宁馥进入天南都市报中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包括半夜里血肉横飞的车祸现场报道和暴雨天里趟着粪水跟随工人检修化粪池。
宁馥不知道系统会对她的行为做出什么判定。但无论是扣除积分还是增加积分,都不会影响她已经做出的决定。
她选择了接受支线任务。
公义在人心,所以不能坐视不理。
昭彰如日月,但不能只等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给小赵办了住院留观的手续,宁馥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市矿机小学。
*
矿机小学曾经是天南市第一矿机厂的子弟小学,后来第一矿机厂倒闭,工人下岗,子弟小学就划入了市公立小学的范畴,也对外招生。
不过矿机小学的师资实在一般,由于划片入学,又不在好的学区里,招生一年比一年不景气。现在全校连学前班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十三个班。
一个班三十个孩子,一个年级两个班,上到六年级,就剩下一个班了。
因为对口的初中实在太差,升学率不好,稍微有点门路的家长也都尽力给孩子办转学,学生流失得很厉害。剩下的,都是家里没钱没势没关系的,要么就是家里完全不关心孩子教育的。
宁馥很容易就找到了“花儿”就读的班级。
——她只有怀疑,没有证据,更没有报社批准的采访任务和工作需要,换句话说,她没有调查的正当理由,因此也没办法直截了当地找校方去问那小姑娘的信息。更何况学校难免也有诸多顾虑,如果知道她的记者身份和调查的事情,未必会真的配合。
她只是钻进校门口的小卖部,塞了几百块钱给老板娘——
然后问有没有一个叫“花儿”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总是身上带伤的,不爱说话,不合群。
老板娘说没注意过。
宁馥留了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花儿”最近手上打着夹板。
第二天就接到了电话,老板娘看见花儿来上学了,还帮她问到了花儿的班级和名字,——花儿的好朋友是小卖部的忠实顾客。
宁馥很上道地给了一点答谢。
老板娘有些八卦地问她费心找这小姑娘做什么,宁馥只说是小孩的亲戚,听说小姑娘过得不好,想悄悄尽点心意。
老板娘将信将疑,但看她年轻漂亮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像坏人,说话又格外真诚,颇有几分可信,于是也打消了一些疑虑。
“等她朋友来了,你问问她呗。”
于是宁馥就被老板娘拉着在小卖部看了一下午的婆媳大战鸡飞狗跳的肥皂剧,嗑瓜子嗑得感觉舌尖都快起泡了,才终于等到花儿的好朋友。
这一下午的瓜子嗑下来,老板娘热情多了。
“小佳,小佳,来来来,姨给你多拿袋妙脆角,你和这个姐姐说会话,啊。”
叫小佳的女孩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是个小胖墩。
她眨着眼睛,“什么事呀?”
宁馥笑道:“花儿是我的小表妹呢,听说她的手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班里被人欺负啦?”
小佳有点迷惑地看着她:“你是花儿的姐姐?”
似乎连她都不相信,自己面容消瘦头发枯黄的朋友会有这么好看的大姐姐。
而且……而且花儿她爸爸妈妈都对她那么不好,怎么会有这样关心她的姐姐呢。
不过,在吃着小零食,听了宁馥耐心的“解释”以后,小佳终于相信了这位“表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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