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当代女子的典范,应该树立起来当楷模的。
“说她命苦还不光这些,她生的那个女儿似乎打小就有什么病,几乎没出来见过人,还有个不成器的小叔子,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黄家的家计都指着黄寡妇做工那点工钱,和平时做点绣活换得一二银钱。
“她在浩然学馆做工那活儿,是学馆照顾附近居民的,由当地保长做主,辖下居民共同提名给了她,足以证明她的人缘极好。对了,他们那的保长好像还打算给她申请一座贞节牌坊。”
贞洁牌坊?
能被立贞洁牌坊的女子必然守忠贞烈,光是贞洁还不够,品行必然过人。
至少顾玉汝就从薄春山脸上看到了疑惑,他其实也疑惑顾玉汝为何会让他查这样一个人。
在薄春山想法里,既然去查某个人,必然这个人身上有不好的东西,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这个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可这样一个人?
一个挺命苦的寡妇?
还是即将拥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
.
顾玉汝苦笑。
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世’几乎毁了整个顾家。
是的,前世她爹早亡,而他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这个黄寡妇有关。
前世人人都说她爹逼奸黄寡妇,她爹在浩然学馆里坐馆当先生,黄寡妇年轻还算貌美,就是命苦死了丈夫,为了养育年幼的女儿,在浩然学馆里做工。
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最关键的还是她爹‘逼奸’对方时竟不小心被人撞破,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黄寡妇的小叔子还报了官。
逼奸良家女子在当时可是大罪,尤其对方还是个寡妇,还是个马上即将拥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
虽然她爹宁死不认,可人证物证俱在,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她爹当天就被下了大牢。
这件事对于当时的顾家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即使有齐家帮忙活动想脱罪,但用处并不大,因那黄寡妇在事发后就因不甘受辱在家中吊死了自己。
事情影响极为不好,县衙根本压不下来,最后她爹不光被撸掉了秀才的功名,还被判了流刑。
次日,她爹在牢里吊死了自己,以死明志。
死前血书一封,说自己没有逼奸。
……
人死如灯灭。
但有时候死,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黄寡妇是贞洁烈妇,所以她的死是被人可惜的,被赞扬的,是被同情的。
相对比,顾秀才的死却遭人鄙视的,都觉得他是走投无路才如此,是在试图挽回自己的名声。
所以信顾秀才话的人没几个。
只有顾家人,还有顾玉汝。她从小受顾秀才教养长大,清楚其品行,她爹不可能会做出这等事。
可彼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事发后两个人都死了,所以这桩疑案前世一直没有洗清,甚至影响之大,影响之长久——
因她爹死都还背着逼奸的罪名,她娘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若不是有三个孩子,恐怕当场就随夫而去了。
而事情还不算完,因为他家名声全毁,齐家那有口风传出说是要退了亲事,她娘不愿看她沦为弃妇,亲自求上门。
当时齐永宁的娘说齐家帮顾家,是顾念以前的情分,是齐彦顾念着和顾秀才的交情,但齐家不会娶一个家世不清白的儿媳妇。
最后还是齐永宁坚持说要娶自己,又说动了他爹,才会有之后自己趁着百日未过匆匆嫁进齐家门。
因为这些事,她嫁进齐家后一直抬不起头,虽有齐永宁的庇护,但齐永宁是男子,日常少不了出门在外,家中只有婆婆宋氏和她二人,宋氏虽不是个苛刻的人,可光冷眼就足够她难受了。
还有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和冷眼嘲笑。
甚至是于成。
因为爹是犯男,于成是没办法再读书的,以后也不能考科举,可以说是前途尽毁。
所以那些日子,对顾家人来说,可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若不是后来定波县城破,齐家举家北迁躲避寇乱,连同顾家人一同北上了,这些阴影可能会永远跟随着他们。
……
一时间,顾玉汝的脸色因为记忆变幻莫测。
薄春山瞅着她脸色,心中也是各种猜想。
“顾玉汝,你让我去查这寡妇,难道说你爹和她有什么,你是帮你娘查负心汉?”
“你别瞎胡说!我爹不可能和她怎么样!”顾玉汝斥道。
哪怕世上所有人都怀疑顾秀才,唯独顾玉汝不可能,不光是前世,现在也一样。
可看薄春山脸色,他明显不信,反而顾玉汝的恼意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一般。
顾玉汝忙整了整脸色,解释道:“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有人想利用她陷害我爹。”
“你爹一个穷秀才,值得谁故意设计对付他?”薄春山嗤道。
第17章
薄春山这话虽糙,但理不糙。
顾秀才为人刻板严谨,交际圈有限,从来不是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且就算他得罪了什么人,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得罪能用出这种手笔的人。
都是普通百姓,平时纷争不过三瓜俩枣,何至于这般毒辣手段毁人名誉、要人性命?
“薄春山你说,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妇人泼上名声、泼上自己的命去害一个穷秀才?”
顾玉汝竟不自觉问出心中疑问。
也是这些事宛如一团乱麻困扰着她,她知道的信息太少,心事又太重。
“让妇道人家泼上性命去对付一个男人可不容易,要么是为情,要么是为财。”薄春山摸着下巴道。
“为情何解?为财又是怎么说?”
“为情自然就是你爹负了人家呗,至于为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正常不过。”
顾玉汝皱眉道:“你别胡乱说,我爹怎么可能会负她,两人年纪都对不上。”
是呀,黄寡妇不过二十多岁,顾秀才却是三十多岁,整整相差十岁之多,怎么可能为情。
薄春山见她困扰成这样,目光闪了一闪,忍不住抱怨道:“顾玉汝你又不跟我说实话,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寡妇是不是和你爹有什么关系,到底怎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出主意?”
可她怎么说?
说她重活了一世,还是脑子里多了一个记忆,知道她家即将有灾祸降临?
此时顾玉汝已经意识到,她终究还是露了短,从她把这事托给薄春山去查,就避免不了他会知道一些事,而这里头有些事情她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因为她没办法解释,所以他不知道具体,自然也查得没重点,所以事情进展很慢。
顾玉汝内心十分纠结。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她虽记不得具体时日,可事情发生大概就在近期,如果她掌握不了先机,又谈何去改变她爹的命运,甚至是顾家的命运?
看着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薄春山,她想了很多,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我做了一个梦……”
……
听完顾玉汝说的话,薄春山下巴都要掉了。
“你是说你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这个黄寡妇害了你爹?她诬陷你爹逼奸她,还吊死了自己,让你爹根本说不清楚,最后你爹也死了?”
顾玉汝点了点头。
“那浩然学馆我还是几年前去过一次,那时里面还没有黄寡妇这个人。还有之前我去乔家,其实不过是为了印证梦里发生的另一件事,我梦见乔家的大老爷突然暴毙,死因是马上风。”
如果说之前薄春山还不以为然,可当从顾玉汝口中听到‘马上风’这几个字,他就彻底震惊了。
做他们这个行当的,经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所以野路子的小道消息特意多。尤其之前顾玉汝突然去乔家,又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薄春山事后自然打听过。
乔家对外面人声称乔家大老爷是得了急病而死,只有些许人才知道真正的死因。
而死因正是马上风。
此时薄春山已经顾不得去诧异顾玉汝一个弱女子为何竟能说出‘马上风’的字眼,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从未有过的严肃,至少顾玉汝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顾玉汝我告诉你,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包括你爹娘兄弟,还包括……包括那姓齐的秀才。”
齐秀才?
齐永宁?
这跟齐永宁有什么关系?
不过顾玉汝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因此眼神有些复杂。
“这事我会帮你去办,也会帮你去查。你既说的这么清楚,事情就好查了,人害人必然有其目的,不外乎为情、为仇、为财。
“情没有,你说的年纪对不上,仇自然也不可能有,两者根本没关联,那就只有为财了。那黄寡妇的小叔子好吃懒做,还有个好赌的毛病,不过他赌的小,入不了我的眼,我就没在意,我回去就让人去查一查他,说不定在他身上会有别的发现。”
这时候,薄春山显露出顾玉汝从没见过的属于精明的一面。而他不愧是市井出身,又见识的三教九流较多,仅凭只字片语就又发现了新方向。
其实方才顾玉汝也想到了黄寡妇的小叔子,只是这个人不显眼,可若是结合他品行不端,说不定这次还真能查出点什么。
“你为何不怀疑我说的话?不觉得这种事很匪夷所思?”顾玉汝忍不住问。她其实已经做好了他会质疑的准备,甚至准备好了说辞,可他却似乎一点都不怀疑。
“我为何要怀疑你?你会骗我?”
她摇了摇头。
“你会拿你爹的事故作玩笑?”
还是摇头。
“你是会随意诬陷人的人?”
“好吧,就算你是,但我相信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其实顾玉汝已经明白薄春山的意思了,不管她是不是骗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还瞒着他,只要她的说辞能敷衍过他,他都不会多问,并会选择去帮她。
这是一份何等的信任,竟让此人做到如斯地步?
如果说薄春山是个莽夫,可莽夫会成为镇海王?也许一个莽夫确实能因为或是勇武,或是一时运气发达,但绝对走不到前世镇海王的位置,还能和多智近妖的齐永宁斗那么些年?
所以说,这就是喜欢?
可以甘愿付出性命,可以不问是非、不顾一切?
“这事就交给我了,你记住我说的话,你做梦的事不要跟任何人再说起了。”临走前,薄春山又说了一遍。
留下顾玉汝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
董家,鸿院。
董春娥带着丫鬟喜儿来了。
到了门前,喜儿率先往里张望了下,从里面走出来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见她就连忙做了个指点,董春娥便知道这是齐永宁还在。
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放软了眉眼,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她身旁的喜儿也不禁将手里的提篮往上提了提,主仆二人这才走了进去。
还没走进书房,就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生得浓眉大眼,约莫有十七八岁,正是董春娥的弟弟,董家的大少爷董睿。
另一个则是齐永宁。
“永宁,要不你就跟我娘说说,别逼我读书了,我实在被关得快发疯。”
齐永宁淡淡一笑:“姨妈打定了主意,我可说服不了。既然姨妈对你寄以厚望,你又不是不会读书,不管怎样,先拿个功名回来,也免得她总是逼你。”
“你以为我是你,十三就考中秀才?咱俩小时候也在一块读过书,我读书怎样你心里也清楚,我就不是干这个的人,要能考中早就考中了,你说我们董家历代经商,我考个功名回来做甚?”
就是因为历代经商,才要考个功名回来,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齐永宁多少也知道些董家的事,董睿虽是董家大少爷,但他下面还有个姨娘出的二少爷。
这位二少爷只比董睿小一岁,却早早就显露出在经商方面的天赋,不像董睿,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都是半瓶子水晃荡。
所以齐永宁其实是能理解姨妈的想法,只可惜董睿理解不了。
“姨妈这次既然下了狠心,你就老老实实多用用功,别总想那些有没有的,如果这次能拿个功名回来,姨妈说不定会放了你。”
齐永宁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读书。”
“永宁!”董睿如丧考批,趴在书案上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永宁怎么要走了?我刚给董睿炖了些莲子银耳羹,不如留下来一起用?”喜鹊登枝头落地花罩前,董春娥诧异道。
说着,她示意喜儿将食盒放下,亲手去打开,又拿出两个小碗,从汤盅里舀汤。
“不用了,谢谢表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董春娥舀汤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而那道青色的人影已经走了。
“噗。”
有人喷笑了一声,是董睿。
他走了过来,端起案上的莲子银耳羹就吃,边吃边道:“今天我可是托了永宁的福,竟然还有莲子羹吃。”
他吃得啪嗒啪嗒,极为香甜。
董春娥的脸慢慢扭曲起来,狠狠地将手里的碗搁在案几上。
“董睿!”
“叫我做甚?”
“你一天不气我,一天不能过是不是?”
董睿也放下了碗,闲闲道:“莫生气,莫生气,永宁可不喜欢大吼大叫的女子。姐,你瞧瞧你,衣裳换了,发饰取了,脸上的胭脂都擦了,就不能再忍一忍,最起码装温柔要装全套?”
“董睿!”
喜儿吓得赶紧退了出去。
“我知道我叫董睿,你不用总是叫我名字。”董睿靠在那儿,掏了掏耳朵,“好了,你也别说我总气你,要不是你在娘跟前说,这次娘至于把我关起来,非逼着要我考个功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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