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垣听了哭笑不得,“父亲,您说话悠着点,就算您不想去,也不必这么直接说出来。”
卢质一翻眼皮,“当着皇帝那家伙面,我也这样说。”
卢质这么说是有底气的,他虽然和当今皇帝差不多大,可却是皇帝正了八经的长辈,卢质曾是皇帝父亲先晋王的掌书记,当年除了辅佐先王,还教导过先晋江这些儿子,所以包括先帝、当今皇帝,都算是他的学生。
只不过卢质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嗜酒如命,而且酒后好骂人,当年教导先晋王一群小子时,屡次因为这些小子太笨而破口大骂,就连当今皇帝和先帝,都曾被他骂过猪。
更有甚者,当年先帝年幼气盛,被卢质骂得急了,居然还提着剑追着卢质跑了半条街,差点欺师灭祖。
所以等先帝、当今皇帝登基后,虽然已经明白卢质的好,对卢质更是极为尊重,甚至还多次想以卢质为相,但卢质实在不愿伺候自己这些“猪”学生,只是挂了个节度使,天天在外面潇洒喝酒。
卢垣也知道他父亲和两个皇帝早年那点“恩怨”,故也不劝,笑道:“不过今天父亲没去上朝,可错过一个大热闹。”
“热闹?朝堂上不过是唇枪舌剑,有什么热闹!”卢质随手拿着酒壶灌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
卢垣凑过去,“今天大朝会上,冯相被爆出孝期狎妓,还有了一个儿子。”
“噗——”卢质一口酒喷出来,震惊地看着儿子,“你说啥?”
卢垣耸耸肩,“冯相孝期和江南花魁林情儿生了一个儿子,都快十七了。”
卢质大怒,“谁造得谣,作死啊,姓冯的那小子生而丧母,自幼是其父抚养长大,他侍父至孝,当年他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入京中,我和他正在翰林院,他当场就晕了,醒了就发疯往家跑,还是我和先帝怕他出事,赶忙派了御林军送他,要不他险些自己跑回河北了,就因为这个,先帝当初遇到困难数次想夺情起复他,都于心不忍,而那家伙回到老家,更是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结结实实在他爹坟前守了三年……唉,当年要不是他守这三年,先帝未必会落到当年那个下场……这谣言是谁传的,真是其心可诛!”
卢垣看着他爹要去揍人,忙拦住,“爹,别激动,这事是李琪当朝弹劾的,不是谣言。”
“李琪!”卢质斥道,“这家伙还因为当年相位那点事处处找姓冯的麻烦?”
“李琪确实是故意的,”卢垣忙说:“不过冯相自己认了。”
“什么!”卢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真的,要不是陛下出面截胡,冯相当时是真要认的,满朝文武都看到了,而且当时还有物证玉佩,不少人曾见过冯相戴过,抵赖不掉的。”
“玉佩?”
“冯相当初去……把随身玉佩给了那个林情儿。”卢垣噫嘘,冯相也不知道想什么,居然会留下随身之物,玉佩那么私人的东西,是能随便留的么。
谁想卢质却一脸茫然,“玉佩?姓冯的那小子素来简朴,玉佩那种不顶吃不顶喝,戴着还叮当响的东西,他会有玉佩?”
卢垣不解,“玉佩这种佩饰大家都有的东西,冯相怎么会没有。”
卢质瞥了他一眼,那小子当年跟着先帝打仗睡觉连床都不带,睡稻草的家伙,你指望他和你一样。
世人都以为那家伙生活简朴是严于律己,为了自己名声,可熟得人都知道,那家伙纯粹是天生就这样,能吃饱能穿暖就可以了,享乐思想简直匮乏的可怜。
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有玉佩,还能留给一个青楼女子。
卢质百思不得其解。
玉佩?
卢质喃喃念叨一句,突然手中酒壶一顿,玉佩!
那家伙还真有一段时间戴过玉佩!
第17章
去沧州传旨的车队中,林风坐在马车里,手托着腮,神情沮丧。
他只是出来找个爹,怎么就惹出这么多事?
林风气得拍拍车框,黑雾,你给我滚出来!
黑雾仍在装死中,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
林风气得一巴掌拍车框上。
这黑雾到底是什么目的,干嘛非让他找爹啊?
看看,如今闹出多大的事!
都牵扯到当朝宰相了。
这里面要没有猫腻,林风才不信呢!
只可惜黑雾死活不出来,没了让他对峙的可能。
林风现在是真后悔了,他当初听到黑雾一再强调时,就该想到这里面有问题,只可惜他被那一千万迷了眼。
果然意外之财就没有不是坑的。
除了气愤黑雾,林风心里还有些忐忑。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找个爹,居然牵扯到当朝宰相,甚至还被当成把柄。
想到那日在大朝上被以那种尴尬的情况点破身份,林风叹了口气。
不管那位是不是他亲爹,只怕经此一事,对他都心生膈应吧。
毕竟哪个爱惜名声的人,被人当众戳破私生子,这私生子还身份有碍,只怕也会心生不喜。
而且如今他还大朝会一散,就被丢到宣旨的队伍,好像更验证了这个猜想。
林风只觉脑子中一团浆糊,又是气愤自己被李琪利用,又是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位亲儿子,还对无意间坑了那位一把愧疚地心中难安。
就这样浑浑噩噩中,林风跟着宣旨的队伍,到了沧州。
到了沧州,领队的大臣就带着众人,拿着圣旨直接去了节度使府宣旨。
林风一路跟着队伍,知道这次宣旨的对象是沧州节度使,据说这位还是三皇子妃的父亲,因为三皇子妃有身孕,才请旨进京。
可这事和林风又没什么关系,而且林风也不认识这位沧州节度使,再加上林风正心里有事,所以除了和其他随行官员一起跟着宣旨的大臣走了个过场,其他时间,林风就老老实实呆在节度使府,等着那位节度使收拾好东西启程。
却不想,那位节度使却找上了门。
“啧啧,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孔循站在门外,笑着打量着林风。
林风刚打开门,就看到这位节度使大人,忙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孔使君,不知孔使君突然到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孔循摆摆手,“不用多礼,你父亲和我是故交,你都到了我的地盘,我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
林风小心翼翼地让开门,却没敢说什么,自从被李琪坑那一下,林风可知道朝堂险恶了,这人虽然自称他爹故交,可谁知道是敌是友,而且问题当初朝堂之上被皇帝一打岔,他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算谁的儿子,这人说是他爹故交,先不说真假,到底是哪个爹的故交啊!
这家伙到底是认识曹刺史,还是认识冯相,还是皇帝心腹啊?
拜托介绍时能不能加个前缀,要不他分不清啊!
孔循却不知道林风心里的纠结,很是自来熟地走进去。
在屋里坐下,孔循笑着说:“本使君这次能回京,多谢令尊替我在陛下美言,这情谊我记下了,唉,你这个孩子,这么拘束干什么,坐啊,本使君是特地来道谢的,哪有让你站着的道理。”
林风忐忑地坐下,哦,原来说得他爹是冯相。
孔循看了林风一眼,突然笑了,“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惶惶不安的。”
孔循向来很会察言观色,仔细看了看林风,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是不是那日的事吓到你了?”
林风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被看穿,忙尴尬摆摆手。
孔循突然大笑,“哈哈,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行了,傻小子,你担心什么,担心你爹啊,你快省省这个心吧,就你这点小事,还影响不了你爹。”
林风疑惑地看着孔循。
孔循笑道:“你是不是担心因为李琪那死老头当庭弹劾你爹,怕你爹迁怒于你?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爹向来不是随意迁怒人的性子,再说,他和李琪的事,都是老黄历了,李琪这些年没少折腾,你爹都习惯了,反正也不多你爹这一件。”
李琪和冯相的事林风一路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终于忍不住问:“真是我爹抢了李琪的相位,才让李琪对我爹一直怀恨在心?”
谁想孔循直接被逗笑了,“你爹和李琪争相位?你听谁说的,他李琪也配?”
“啊?”
孔循笑道:“那是李琪一直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件事你可问对人了,要说这事,还真没比本使君更清楚的,毕竟本使君当时可是正在场。”
林风疑惑地看着孔循,这么巧。
孔循顿时扎心,捂着心口,“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知道,本使君以前是枢密副使么?”
林风瞬间瞪大眼睛,枢密副使,这家伙是枢密使,虽然枢密使和节度使官阶一样,可枢密使权利可比节度使大多了。
枢密使和宰相,一个掌天下兵权,一个掌天下政务,很多时候,枢密使可是压宰相一头,当然枢密使和宰相到底谁厉害,还看个人资历和谁更受皇帝信任。
这家伙以前干过枢密使副使,那相当于军委二把手啊,现在怎么沦落到一个藩镇的节度使了?
“那是因为我嫁了个女儿啊!”孔循幽幽地说。
林风眨眨眼,嫁女儿当爹的贬官?天下还有这样的规矩?
“当时三皇子选妃,本来挑中的是枢密使的闺女,我劝枢密使放弃了,结果等后来,我闺女成了三皇子妃,枢密使大怒,我不就来沧州蹲着了么,唉,幸好这次你爹替我求情,要不我还回不去。”
林风眨眨眼,“这……这个虽然有点阴差阳错,不过也不能全怪您吧?”
“不是阴差阳错,后来我女儿能当选,是我走了关系,不过这事不能怪我啊,当时那个枢密使正是陛下的心腹,而且支持二皇子,我当时依附他,是很真心的建议的,他既然已经是皇帝的心腹,而是站了二皇子,就别和三皇子牵扯,省得别人觉得他脚踏两条船,他当时也觉得我说得有理,可谁想到他拒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人在他耳边嚼舌头,说我之所以劝他,是因为我也有个女儿,而且当时他也有些后悔没让女儿当皇子妃,我一看这家伙脑子如此不清,为求自保只好坐实了这件事,干脆和皇帝做了亲家,要不,你让我怎么办。”
林风张大嘴巴,这也行?
不过这位做的好像也没错,毕竟上司已经得罪了,只是,这个事怕是很多人在背后说吧!
难怪这家伙被丢到这。
“那那位枢密使呢?”林风有些奇怪这家伙怎么敢回去。
“死了,那家伙参与潞王和二皇子的夺嫡,虽然斗败了潞王,不过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我当初就劝他,他已经是皇帝心腹了,何必再插手夺嫡的事,可他不听,啧啧。”孔循摇摇头。
林风嘴角抽抽,难怪这家伙敢回去。
“那当年的相位之争?”
“哎,其实哪有什么相位之争,就是当年皇帝刚刚登基,罢免了先帝那两个酒囊饭袋的宰相,如此一来,政事堂不是有两个空缺么,按照惯例,宰相人选是由在位的枢密使和宰相共同举荐,然后皇帝选择,当时枢密使和我还有政事堂剩下两个宰相经过商讨,定下了崔协和李琪,呈送给陛下,可等结果出来,陛下选中的却是你爹,然后崔协和李琪竞争一番,崔协上位,这不李琪就没当上么!”孔循轻松地说。
林风听得有些懵,候选人是崔协和李琪,投票结果是他爹,这操作……
“别奇怪,你爹资历甩崔协李琪八条街,你爹出任宰相整个朝廷都没异议。”
“那你们当时推荐时为什么不推荐他?”林风不解,你们要推荐了,不就没后面那些事了。
孔循翻了个白眼,“你爹是先帝心腹,陛下是起兵……才得的皇位,当时你爹正被陛下关在宫里,生死不知,我们脑子有病才推荐你爹。”
*
冯相在陪皇帝祭完天后,就带着崔相回去了。
回到京城,冯相处理完堆积的政务,就对崔相说:“今晚正好本相当值,你先回去吧,等明日来换本相。”
崔相一路舟车劳顿,早就想歇歇了,听了客气两句,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半夜,冯相处理完最后一卷奏表,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拿起旁边的烛台,起身去了后面。
政事堂后面有一排库房,存放着历年政事堂政务记档。
冯相拿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
进去后,冯相轻车熟路往库房深处一架有些落灰的书架走去。
走到书架,冯相微微抬起烛台,看了下,伸手摸向第三层书架的一卷手札。
“你大半夜进来,就是找这个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冯相身后响起。
第18章
冯相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变,微微转身,等烛光照到对方脸上,冯相甚至微笑着问:“先生,怎么是您,大半夜的,您怎么来政事堂的库房了?”
来人正是卢质。
卢质看着冯相,突然笑了,“当初我之所以看重你,就是看中你这泰山崩与面而色不改的沉稳,觉得你正好和急躁的先帝互补,现在看来,果然我眼光不错。”
“先生一向眼光很好。”冯相笑着说。
“是吗?”卢质抬眼,“可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连他的孩子都敢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冯相神色如常,“先生,你这是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块玉佩到底是谁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他的玉佩虽多,可他自幼在晋王宫里出生,身边佩饰衣物都有专人收拾记录,每一块都有记档,你敢不敢让开,让我看看你身后那几个起居手札。”
冯相面色终于变了,“先生,有些事何必说破。”
卢质简直痛心疾首,“我不说破,你知道你扛了多大的事么,这事要被陛下知道,你还有活路么!”
冯相微微叹气,“当时一时情急,我见那玉佩,又见那孩子的模样,一时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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