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相只当耶律德光是客气,“冯某劳陛下久候, 是冯某之过。”
“没事没事, 朕能得见冯相,实在荣幸之至。”耶律德光兴奋地说。
冯相一顿, 他隐约觉得契丹皇帝这个成语用得有些不恰当。
大概是这位契丹皇帝汉话不好, 冯相心想,也没当回事。
耶律德光看着眼前的冯相,兴奋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忙拉冯相到旁边位子上坐下,然后问道:“冯相一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可觉得辛苦?”
“还好, ”冯相客气地说, “多谢陛下挂怀。”
耶律德光听到冯相说不累, 顿时来了兴致,就开始拉着冯相聊天。
从中原风土人情,到他听闻中原朝廷的趣事,但凡他能想起来的,都恨不得和冯相印证一下。
冯相虽然机敏,可在耶律德光的连环问下都有些吃不消,毕竟这位可是契丹皇帝,不是他们的皇帝,有些事情实在不好说,所以冯相只能避重就轻,和耶律德光东扯西扯,聊些无关痛痒的,好在冯相素来涉猎甚广,说得倒也有趣。
耶律德光听了,更是为冯相博学所折服,一直拽着冯相聊到太阳西沉,眼看天快要黑了,才依依不舍放冯相回去。
……
晚上,冯相一行人回到临时下榻的住处。
看着刚刚支起的大帐,冯相露出一丝疲态,对段枢密使说:“老段,你先让他们准备些饭菜,今晚用过饭就先歇吧!”
段枢密使也知道冯相今天着实累着了,赶了半天的路,又被契丹皇帝拉着说了半天的话,真是一刻都没得歇,就说:“你快去歇歇吧,外面有我。”
冯相也不再坚持,直接进了帐篷,林风也忙跟着进去。
进了帐篷,林风看着还没打开的床铺,忙打开铺好床,扶着冯相过去。
冯相倚了过去,叹了一口气:“到底不比年轻时了,以前行军时,白天赶路,晚上处理各种政务,连床都沾不上,也不觉得累,现在却不是不得不服老了。”
林风听了笑着说:“爹您说什么呢,就刚刚契丹皇帝那说几个时辰不停口的架势,我和段使君在后面听得都累,您还和他引经据典的聊了一下午,我和段使君都佩服死您了。”
段枢密使正巧端着饭进来,听到林风说的也打趣道:“冯相,这契丹皇帝可是对你钦慕的紧啊,今天要不是你们第一次见,我看那位陛下都有拉你秉烛夜谈的架势了,难怪他肯出一千匹马,真羡慕老兄你这名声,到契丹都这么好使!”
“要羡慕你就拿去,我倒松快松快。”冯相笑着说了一句。
段枢密使忙说:“使不得,这个我可要不起。”
段枢密使把饭菜放下,冯相坐起身来,和林风,三人凑在一起吃饭。
段枢密使一边吃一边说:“过几日就是述律太后的生辰,我看契丹这边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应该准备得挺充分的,到时我去代表朝廷献上礼物,冯相你去主持就行,上尊号这事陛下前年上过,当时都是你带群臣一手操办的,肯定没问题,只是我今日看契丹皇帝这架势,等寿宴结束,只怕咱们没那么容易走。”
林风不由看向他爹冯相,岂止是不容易走,看契丹皇帝那样,简直和后世那些追星的粉丝有一拼,看他爹的眼睛都带星星,林风都能想到他们要回去有多难了。
谁想冯相听了却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吃着,“没事,我既然敢来,就有把握回得去。”
段枢密使和林风顿时看向冯相,“什么办法。”
冯相笑道,“佛曰:不可说。”
……
事实证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花大价钱请冯相,还真不亏钱,除了近距离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以外,还给他老娘述律太后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上尊号主策划。
上尊号这事,一个皇帝太后最多也就来一次,还得是真实打实有些功绩,否则乱让臣子给上尊号只会贻笑大方,所以如今天下,中原加南方,虽然国家不少,但真正上过尊号的皇帝,也就是林风的爷爷,中原朝廷的现任皇帝。
冯相,则是唯一主持过皇帝上过尊号的宰相。
所以对于整个上尊号大典如何弄,冯相可谓轻车熟路,而正好契丹君臣正因为头一次筹备上尊号的事焦头烂额,见到冯相来,正在筹备的契丹宰相阔台就找上冯相,希望冯相帮忙。
冯相来契丹就是为了上尊号的事,自然不会推脱,所以从第二天起,冯相就亲自指挥起契丹君臣,准备述律太后的上尊号大典。
这天,林风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就晃悠到了王庭旁边一个巨大的祭台。
这个是过几天述律太后上尊号的祭拜天地的祭台,此时许多朝臣正在彩排过几天的祭典礼仪。
说起来好笑,林风也是头一次知道,古代各大祭典,也是要提前彩排的,就比如登基大典、比如这上尊号大典。
因为大典环节复杂且需要注意吉时,一旦出现差错,很容易造成混乱,显得不吉利,因此但凡大典,不仅要彩排,还得彩排多遍,保证大典那天一点不能出错。
所以林风一走过来,就看到他爹冯相正和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站在一起,看着契丹众大臣老老实实按规矩彩排。
看到他爹身边的耶律德光,林风顿时不好过去,不由撇撇嘴,走到一旁。
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还真是他爹冯相的骨灰粉,自从他爹冯相来到王庭,这几天这位皇帝总能有事没事晃悠到他爹身边,和他爹说话聊天,简直不知所谓。
林风走到旁边一棵树下,倚着树,和周围看热闹的契丹牧民一样看着远处的祭台,实际上,却在暗暗观察契丹部落的实力。
契丹的军队和中原的军队有很大的不同,中原虽然也在说全民皆兵,可实际不是,每年只是选青壮入军中,加以训练,然后到边关轮流戍边,而契丹,因为是游牧民族,天生就长在马背上,再加上人口少,但凡男子,打起仗来就是整个部落全上,甚至有时女子也上。
所以观察契丹的兵力,不用去军营,只要看看部落有多少男丁,大体上就知道契丹最多能有多少兵力。
而这两天经过林风观察,林风大约估算出王庭周围的男牧民大约在十五万,感谢上一世的IT,他头一次发现原来用的估算计数居然还有点用。
而王庭周围都是王族和八大部落的牧民,这些可比那些游散牧民配备和战斗力强多了,算是契丹的精锐,所以林风估测,契丹如果倾巢而出,精锐怎么也得在十万以上。
当然这还只是精锐,要不知道八大部落下面,还有许多小部落,所以要凑凑,几十万大军还是能凑出来了。
而且契丹还多骑兵,林风摸着下巴,果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做了一会数据分析后,林风抬起头,看到耶律德光还在他爹冯相身边,顿时很是不快。
这混蛋一来就霸着他爹,他都快和他爹说不上话了,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皇帝,怎么能这么黏着别国宰相呢,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大概是林风目光有点明显,耶律德光正和冯相说着话,突然一转身,正对上林风的目光。
林风忙低下头,避开耶律德光的目光,并且心里捏了一把汗,这家伙好生敏锐。
祭台上
耶律德光看着下面的林风,皱眉,“这孩子好像是先生带来的。”
冯相面色丝毫不变,“这是臣犬子,小儿无状,还请陛下见谅。”
“犬子?儿子的意思么?”耶律德光问。
冯相这几天和耶律德光相处,已经知道这位的汉话虽然能说,但着实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某人怎么教的,笑着说:“正是,这是中原对自己儿子的谦称。”
耶律德光很认真地记下,又问道:“朕以前读书时,常听到这个子,那个子,都分不太清,先生素来博学,朕可否请教一二。”
“陛下客气了,陛下尽管问好了。”
“孔子?”
“此儒家之圣人也!”
“孟子?”
“此儒家之亚圣也!”
“老子?”
“此道家之大贤也!”
“这个为什么和前两个怎么不一样?”耶律德光不解。
冯相细心地说:“孔子和孟子两位圣人所创的是儒家,而老子大贤所创的是道家,自然不同。”
耶律德光似懂非懂,不过心里觉得冯先生果然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那老子,刚刚先生说是大贤的意思?”耶律德光问。
冯相虽然觉得这理解有些出入,不过还是点点头,“老子,道家之大贤。”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很快,一个身体魁梧,和耶律德光长得有些像的契丹男子骑马飞驰而来。
到了祭台,契丹男子翻身下马,看到祭台上的耶律德光,直接大喊,“二哥,我回来了。”
“牙里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再不来,可就赶不上母亲的大典了。”耶律德光热情地拥抱自己的弟弟,抱怨道。
“我这不是去给娘准备贺礼么,看,我刚刚猎了一只熊回来,”耶律牙里果指着后面随从抬着的熊,还有许多猎物。
耶律德光看到大喜,拍拍弟弟,“好样的,不愧是草原上的巴鲁图。”
耶律德光转头对冯相邀请,“牙里果打了许多猎物,今天晚上大帐会开篝火会,先生要不要一起来尝尝,顺便带上犬子。”
冯相看了一眼牙里果,有些犹豫,刚想婉拒……
旁边牙里果却已经看到冯相,故人相见,分外眼红,牙里果顿时闹起来,“二哥,这姓冯的汉人怎么在这!”
耶律德光这才想起两人之间几十年前那点恩怨,忙拦着耶律牙里果,“事情都过去了,先生是贵客。”
牙里果一看他哥居然帮外人不帮自己,顿时大叫,“二哥,你居然向着他,不向着亲弟弟,我告诉母亲去!”
耶律德光一急,脱口而出,“这是我家老子,不得无礼。”
耶律牙里果:……
第131章
晚上, 王庭大帐旁边的空地上,燃起来熊熊的篝火,契丹牧民都身穿节日的盛服, 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旁边,几个小篝火处,一些契丹贵族围在一起, 喝着酒, 烤着耶律牙里果打的猎物。
最中间,耶律德光也看着一个小篝火,正在烤耶律牙里果打的那头熊。
看着熊肉烤得外焦里嫩的滴油,耶律德光拿出匕首,熟练地切下最嫩的一块,用叶子包了, 拿给旁边的冯相, “先生,快尝尝, 这是刚烤得熊肉, 最是滋补。”
“多谢陛下,”冯相接过, 拿起匕首切着吃起来。
冯相身边正在烤鹿肉的林风看到,撇撇嘴,这混蛋又对着他爹献殷勤。
除了林风,还有一个人也很是不满,就是对面篝火的一个彪悍的契丹大汉, 他看到耶律德光把肉给冯相, 顿时十分愤怒, 对着冯相怒目以视。
林风看了顿时觉得新奇, 说起来,这好像是除了李琪,林风第一次看到这么明显讨厌他爹的,而且还是个契丹人,林风就戳戳旁边的段枢密使,“段使君,那个是谁,为什么看起来很讨厌我爹?”
段枢密使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笑了,“原来是牙里果啊,难怪了。”
“鸭梨果?压力锅?”林风听到顿时乐了,“这是什么名字!”
段枢密使不知道林风笑什么,不过还是给林风说了一下牙里果的名字是哪三个字,林风这才知道人家是“牙里果”。
“他为什么讨厌我爹?”
段枢密使小声说:“当年先帝还是晋王时,和梁在黄河边对峙,契丹那时的皇帝还是耶律德光他爹耶律亿,当时看到晋梁对峙没空,就尽起契丹大军,号称三十万,攻破边关,攻入晋军后方掠夺。”
林风眨眨眼,“这一段我听孔循说过,是不是当时还是晋王的先帝一怒,直接丢下梁军,率精锐杀回,直接在河北平原堵上契丹三十万大军,以几万骑兵硬扛契丹三十万,契丹大败,契丹当时的皇帝骑着骆驼逃跑?”
“没错!”段枢密使笑着说:“不过他还漏了一点,就是当初耶律亿带三十万大军洋洋得意跑中原掠夺时,让自己小儿子当前锋,大概是想让小儿子多抢点,却不想这小儿子行军到河边,正撞上先帝,结果一看到先帝,当场吓得从马上掉下去摔到河里,而且还不会游泳……”
林风嘴角微抽地看着对面的耶律牙里果,“这个小儿子不会就是他吧,那后来呢?”
“当然是做了俘虏了,不过他当时才十一,先帝见他是个半大孩子,也没难为他,打完仗,就顺手提回宫里养着了。”
“提回宫养着了?”林风不解,这是什么操作。
段枢密使笑道:“老晋王和先帝素来爱收养子,老晋王就不说,养子几十个,就说先帝,除了令尊先大皇子,但凡先帝看上眼的年轻武将,都被收过,小殿下你难道没注意到朝廷上姓李的将军很多么,年纪大的,都是老晋王收的,年轻一些的,都是先帝打仗时陆续收的。”
林风听了瞠目结舌,原来当年先帝不止养过他亲爹,还养过一群,先帝这是拿儿子当手办么,没事就收集一个玩玩?
段枢密使摸着下巴:“当然,先帝养牙里果,也可能有别的缘故,这个缘故只是臣私下猜测,当初老晋王和耶律亿结拜,两人是一辈,老晋王一去,就成了先帝和耶律亿对峙,耶律亿老是戏称先帝为侄,先帝年轻气盛,自然不愤,后来抓了牙里果,收了牙里果为自己儿子,大概也有恶心对方的意思,毕竟,先帝当初可是特地把耶律牙里果改名成了李牙里果。”
林风听了哭笑不得,你敢说我是你侄,我就敢给你儿子当爹,先帝不愧是先帝!
“那他后来怎么回来的?”
“牙里果虽然是耶律亿之子,可他并不是述律平所出,契丹的皇位也轮不到他,所以连做质子的价值都没有,先帝养了一段时间,新鲜劲过了,就丢宫里了,后来契丹派人来赎,自然就回去了。”
林风听完,难怪这家伙讨厌他爹,林风抬头看着对面的牙里果,他在想,他现在叫一句李牙里果,这家伙会不会来找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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