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那天一样握住他的手,说,“虽然已经接受了你不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但是看到这些,我还是觉得好神奇啊。”
李闻寂听了,只是眉眼略弯,沉默地牵着她继续往前。
这山上的路并不好走,
再往里就是更为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天色越发暗淡时,他们停在一处略显开阔的地方休息,横在地上的烂木头有点湿润,李闻寂将手帕递给姜照一垫在木头上坐着。
书包里带了很多吃的,姜照一啃着面包,喝了点保温杯里的热水,又问他,“你喝吗?”
李闻寂摇头,他垂着眼睛,仿佛是在认真地听什么声音。
“跟着我来,可能随时都是这样的境况,”
他忽然开口,抬眼看她,“现在有后悔吗?”
“没有,”
她看起来精神头还是很好,好像她兴奋的情绪从锦城到这千户寨的密林里,始终如一,“我很能吃苦的!”
“我们今晚是要睡在这里了吗?”她接着又问。
李闻寂点头,“看来是的。”
可姜照一看起来一点也不失望,她反而从背包里取出来折叠好的小被子,“幸好我带了这个。”
她说着,展开被子将自己和身旁的他都裹了起来,他身上也是凉沁沁的,像雪一样,她抬头看他,“雪花能不能成精啊?”
她的问题有点没头没脑。
“不能。”李闻寂并不习惯这样接近的距离,但她是他的妻子,也许在她的认知里这就该是夫妻之间最寻常的举动,所以他并没有动。
“哦对,你那天晚上跟我说过,你曾经也跟我一样,是个凡人。”姜照一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在寂静的山林里,她的声音显得很清晰,“你说你活了一千三百多年,”
她想了想,才又道:“那你就是唐朝的时候出生的,对吗?”
“嗯。”
李闻寂应了一声。
“你是哪儿的人你还记得吗?”她对他的过往充满好奇。
“宁州,岁阳关。”
姜照一才听见他这句话,她不由惊诧:“你也是宁州人?”
相隔一千三百年的岁月,
他们居然,同根同源。
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姜照一反应过来,又兴奋地问,“那以前的宁州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生在岁阳关,到我十五岁死时,也没有下过山。”
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时的宁州是什么样,他作为凡人的那十五年,从来都被围困在一座山里,至死方休。
而姜照一怔怔地看他的侧脸,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平淡,仿佛他口中的那个自己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而他只不过只是在陈述一件旁人的事情。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决定不再问他还是凡人的时候的事了。
隔了会儿,她仰头在枝叶的间隙里看见了黑漆漆的天空,她想起那天晚上,他的那句“入了无间,做了修罗。”
无间,是地狱。
而地狱里,原来是没有鬼的,死人的魂灵和那些鬼怪,都在黄泉。
天上已经没有神仙了,
黄泉也没有。
所以黄泉变成了一条河,上面没有桥,也没有什么孟婆,所有的鬼魂只有去路,没有来路,他们只能顺着河流往前,忘却今生的事,再重新走进他们的来生。
姜照一总结了一下,
也就是投胎全自助了嘛。
静谧的夜,姜照一胡思乱想着,慢慢地有了点困意,但还没打瞌睡,她却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响声,如同细碎的铃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闻寂已经站了起来,匆匆走到山崖边。
地面有些细微的颤动,姜照一清醒了许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站起来,才想跑到他身边去,也看看底下的情况,却不防忽然看见旁边漆黑的林子里,有一双红彤彤,圆溜溜的大眼睛。
她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柱刚好照见那同夜色一样漆黑,庞大的身躯。
姜照一和它面面相觑,
“啊啊啊!!!”
她拔腿就跑。
李闻寂回头,正见她被枯枝绊倒,摔倒在地。
“李闻寂!好大的蜘蛛!”姜照一被李闻寂扶起来还惊魂未定,指着刚刚看到那庞然大物的方向冲他道。
当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大蜘蛛在手电筒的光影里竟然有点发抖,它缩成一团,没敢跑,也没敢动。
“是山蜘蛛。”
李闻寂低眼,看见姜照一的脚踝已经被细枝割伤,流了血。
“山蜘蛛?”
姜照一缓过神,意识到他说的山蜘蛛并不是寻常的那种蜘蛛,她抬头,“可是它的个头……好像太大了点?”
山海经里记载的山蜘蛛虽然是巨蛛,但也只是说它大如车轮,也远没有到眼前这只的程度。
“应该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
毕竟它们繁衍生息了几千年,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产生一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姜照一再看向那只缩着身体的山蜘蛛,
却发现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它的面前已经结了一层漂亮银白的蛛丝。
“它是给我的吗?”
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踝,问他。
李闻寂才站起身,那山蜘蛛转身就掠入了更深的黑暗里,只恨自己的腿还不够多,跑得还不够快。
将缠在两棵树之间的蛛丝取下来,
李闻寂蹲在姜照一面前,将其缠在她脚踝的伤口上,蛛丝柔韧,还有些冰凉,她的伤口果然不流血了,疼痛感也减去了许多。
“我觉得它很怕你,”
姜照一看着脚踝上的蛛丝,“它给我这个肯定是怕你揍它,要不是你在,它刚刚肯定想吃我。”
一般没有人会来这样茂密幽深的原始森林里,而原本山蜘蛛是会吃人的,它是不是好多年没吃过人了,所以看见她就馋哭了?
“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好?”
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掀起眼帘瞥她,“他们能活到现在,你以为凭的是什么?”
姜照一忽然被他抱起来,她一时紧张得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直到他将她放在木头上坐着,她才松口气,“我其实也知道的,”
“它们又不是人类在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为了生存,弱肉强食的道理我是懂的,”她将他捡起来的手电筒握进手里,晃着光柱玩儿,“我跟着你来,只是想亲眼看一看,又不是要亲近它们。”
“而且,我听说有的还能化成人形,就好像那只青蛙一样,对吗?”她说起这些来,就全然忘了刚才自己那副被吓得蹦起来栀子zhengli獨家的样子。
李闻寂不可置否:“也许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们。”
“明天?”
姜照一没明白。
“我们来得太晚,缦胡缨应该已经落到别人的手里了。”
李闻寂想起刚才看见的,山崖下陷落的巨坑,缦胡缨是有灵性的异兽,惯会躲着人,也有些异力,一般成了形的精怪也奈何不了它,所以很显然,为了制服它,他们应该很费了一番功夫。
“那怎么办?”姜照一站起来,脚踝疼得她“嘶”了一声。
“先回去,明天再去鹿吴山。”
他倒也并不着急。
第17章 不知畏惮 第四更
山蜘蛛的蛛丝可以止血, 一夜过去解开蛛丝,姜照一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再不疼了。
昨天上山走一整天, 是为了寻找有关缦胡缨的蛛丝马迹,
夜里再下山时,
他带她在风里穿梭, 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上一刻还在云雾里,下一秒却已经在山下那条由远处山巅冰雪融化流淌下来的小溪畔。
风又冷又湿润,
她的脸冻得发麻, 回来捂在被子里,小半夜才捂暖了身体。
今天她穿了厚一点的袜子,衣服也换了件更厚一些的。
在酒店吃了早餐,他们就出发去鹿吴山。
大概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抵达山脚下, 李闻寂找了一处停了车, 带着姜照一顺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
山林看似很安静, 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或是偶尔的几声鸟鸣之外, 就再没别的了。
“你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姜照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喘着气问。
见李闻寂摇头, 她不由惊诧,“你不知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吗?”
“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李闻寂瞥见一只松鼠的尾巴, 他神情极淡。
“……是吗?”姜照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越往山上走, 气温就越冷了些,姜照一看到有些树上甚至还覆了层积雪,晶莹剔透的,很是漂亮。
她闷头走路, 却不防前面的李闻寂忽然停了下来,她一下撞到他的后背。
她抬头,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看见前面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里。
一个是样貌年轻秀美的女人,另一个则是头发枯黄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居然连胡子也是黄的。
“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那女人才看清李闻寂的脸,原本寡淡的神情骤然多了些色彩,脸上含着笑,竟也变得热情了些,“倒是很自觉嘛。”
“何络,”
那黄头发的男人有点看不惯她这副被美色所惑的样子,他皱起眉来,目光落在李闻寂身后的姜照一身上,“这不是个凡人吗?你来做什么?”
他语气凶巴巴的,腰间还别着个骷髅头,看着有点吓人。
“我跟我老公一起来的,有什么问题吗?”姜照一鼓起勇气,从李闻寂身后探头,回了句嘴。
叫何络的女人瞧见她抓住了李闻寂的一只手,她终于也将目光移到姜照一的身上,只是那么随意的一打量,她便笑着对李闻寂道:“先生怎么找了个凡人做老婆?”
但见李闻寂慢慢悠悠地睨着她,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耐心同她讲话,何络倒还真有一瞬,心里有点莫名地发憷。
她撇撇嘴,“没意思,跟我们走吧。”
那女人走路的姿势不大端正,晃来晃去地幅度大得很,那男人的背影看着也怪,姜照一牵着李闻寂的手,走了一段路,没忍住小声地凑近他,问,“他们是妖怪吗?”
“是。”
李闻寂轻应一声。
“那他们都是什么妖怪啊?”她继续小声地问了句。
“一条银环蛇,一只黄鼬。”
“哦……”姜照一点点头。
那个黄毛的男人原来是只黄鼠狼,怪不得他连胡子都是黄的。
“我还真没见过主动来交钱的,这个人倒也自觉。”那男人走在前头,跟身旁的女人交谈着。
“长得也是真的不错,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的皮相……”女人不由赞叹。
“行了何络,你别忘了你男人是老高,那长得好能当饭吃?不还是得乖乖上山来交钱,我看啊,他就是个怂的。”
男人应该是早看不惯她这做派。
“黄皮,你可别说教我,”女人冷笑着,“把我惹急了,你知道我的。”
“毒婆娘……”
男人啐了声,倒也真的没再说什么话了。
姜照一在后头,就差伸长了耳朵去听妖怪的八卦了,但她到底也没太听清楚。
莫里所说的客栈,
原来开在这鹿吴山的一个幽深阴冷的山洞里。
李闻寂一边牵着姜照一走进山洞,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到前面豁然开朗的石室里,竟然十分的热闹。
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或者说,他们几乎都是幻化成人的模样的精怪。
“先生,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何络对他笑着说了句,随后柔白纤细的手随便指了张空桌子,便转身走入另一边的石道去了。
姜照一才和李闻寂在空桌前坐下来,她就好奇地四处张望。
……?
她怎么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闻寂,我去和他们说说话。”她凑到他面前,小声说。
李闻寂不免有些诧异,“你不怕?”
“你不是说,我们凡人身上有地火,他们伤害不了我吗?”她显然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了。
见李闻寂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就大着胆子跑到接近石壁的那一桌坐下来。
桌上摆满酒菜,有个老头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旁边忽然多了个人,他掀了掀松弛的眼皮,也没太看清她,就含含糊糊地说:“不会喝酒的,坐小孩儿那桌。”
“咱这儿有小孩儿那桌吗?”
一个光头男人挠了挠后脑勺,醉醺醺地打了个嗝。
“青蛙叔叔。”
姜照一推了推右边一手撑着下巴正发呆的中年男人,声音压得很低。
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偏过头,
他和姜照一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来这儿干啥子?”男人瞌睡都吓醒了,他猫着腰转头,果然看见了不远处单独坐在那儿的年轻男人,他有点窒息了,回头看向姜照一,“你们还是遭劫了哇?果然鹿吴山老板就是凶,来了这儿的妖怪基本跑不脱。”
“青蛙叔叔,我们是自己来的。”姜照一小声说。
男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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