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孩子,走近些让师父瞧一瞧。”
他的声音苍老,脸上爬满了深深的沟壑,眼睛却仍然清亮有神,平和的目光中带着包容万物的博大与历经沧桑的智慧。
阿洛闻声走上前,清一道长含笑打量着她,片刻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平安符,交到了她的手上。
与清一道长的接触很短暂,话也没说几句。阿洛却感受到一种面对风雨不动如山的豁达与从容,这种感觉她在闻人瑾身上也体会过。
简单见过后,闻人瑾便说要单独与师父说些话,阿洛从屋中出来,抬手叫住了那个小道士。
“小道士,你跟我说说你闻人师兄怎么样?”
屋外,小道士给阿洛讲述着那些年闻人瑾的事迹。
屋内,闻人瑾跪在师父面前,垂首道:“师父,能否请您给徒儿再算一次命格?”
清一道长眼底是看透一切的了然:“子瑜,你怕她是你的劫数,怕你命格未改?”
闻人瑾闭了闭眼,白皙清俊的脸上早已不见了一贯的从容,他语气沉重:“是,师父。我无法……失去她。”
清一道长看着眼前患得患失的徒弟,眼中滑过一丝欣慰,温和地说:“我曾说你命中有劫,但任何劫数皆有一线天机可解。她就是你的天机,你的命格已改,未来如何为师也看不清了。”
闻人瑾从屋内步出,便听小师弟正给阿洛讲他十三岁那年去山下给人做法事,回来却被一个小姑娘拦着非要嫁他的事。
见他出现,两人吓了一跳,小道士忙溜之大吉,阿洛双手叉腰瞪闻人瑾。
“夫君,这就是你说的从不接待女客?”
闻人瑾微笑:“那之后便是了。”
下山,阿洛犹在气愤中,理所应当地要求:“这回我不走了,你得背我。”
闻人瑾温柔地应:“好。”
他俯下身,将她稳稳背了起来。
虽然吃醋,阿洛还是会担心他:“夫君这样背我,会不会摔倒?”
“这条路我走了千万遍,哪一级石梯上有什么花纹都一清二楚,阿洛不必担心。”
阿洛于是放下心来,她上山时累坏了,这回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连点颠簸都没有,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山间鸟鸣阵阵,清凉的山风携来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背上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均匀了呼吸,闻人瑾更加放轻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平稳。
她那么轻,轻得好像一片柔软的叶子,又那样重,重得他每一次下脚,都变得万分慎重。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为了增加旅途的趣味性,回京的路阿洛与闻人瑾换了一条道,花了比来时更久的时间,玩了个尽兴才回到京城。
出来时是七月中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八月末了。
回京后不久,赵秋晨就与七皇子顾祁楼成了婚,阿洛没有参与那场婚礼,因为她突然生了病。
刚开始,只是饭后偶尔会有些恶心反胃,阿洛以为京城夏季气候炎热,所以才没有胃口,便没放在心上。
天气太热,为了避暑,阿洛常常拉闻人瑾去园子里的湖上划船。黄昏太阳落山之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划着船停泊在树荫下,感受着清凉的湖风,别有一番滋味,若有兴致还可以偷偷下水游一圈。
阿洛本来不会游泳,她又想解暑,就拿学凫水的借口缠闻人瑾,大半个月下来,竟然真教她学会了。
有一日她与闻人瑾游湖,意外抓了一条鱼上来,阿洛交给厨房里炖了,那天夜里喝了鱼汤。
结果她半夜突然醒来,直接吐出一场。
阿洛吐完抬头一看,闻人瑾脸都白了,整个人瞧着比她还像生病的样子。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要么就是中暑了,好不容易把闻人瑾安抚下来,没有大半夜去找大夫。可第二天早晨用膳,一看到那碗白粥,阿洛又是猛地一阵干呕,当场吐出一口酸水。
当时她就有预感,这可能不是生病。
果然,等到大夫过来,一摸脉便露出笑容,口中恭喜道:“世子妃这是有孕了,应该一月有余。”
算一算时间,还是在路上怀的。
虽然在众人眼里这是难得的喜事,不过在阿洛看来,这次怀孕就和生病没什么两样,都一样难受。
吃什么吐什么不说,平日里只能喝点水,身边伺候的人也变得严肃起来,再不许她去湖里玩了,晚上就算贪凉踢开被子,闻人瑾都会立马惊醒起来再给她盖好。
半个月不到阿洛就瘦了一圈,由于孕期反应太严重,赵秋晨的婚礼她给推了,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养胎。
听闻阿洛有孕,母亲姚氏与嫂子钟氏前来看望她,倒是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苏白薇进了太子府后,竟然也很快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快三个月,应该七月初刚入府就怀上了。
或许是感情得意,太子在朝堂中越发高调起来。他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如今年岁渐长羽翼渐丰,身边也积聚起不少簇拥。况且前两年他在军中也立下一些功劳,今又娶了宋家女,得宋家助力,朝中威望日盛。
然而太子表现得越强盛,皇帝便越发忌惮这个儿子。
近来不少官员上奏请示,表示皇帝该给太子分权了,让他做一点实事,也好锻炼他的能力,给太子在民间积累声望。
皇帝迟迟没有表态,被催得狠了,还处置了一批宋门的官员。
虽然只是些不足轻重的小官,但这也透露出一个讯息。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帝再也忍不下宋家了。
皇帝自上位以来,宋家便一直如鲠在喉堵着他,当年亲自送上的兵权,若宋壬州有不臣之心,直接带着那二十万大军兵临皇城,这大荣便可直接覆灭。为了安抚宋家,他娶宋氏女为后,生下的孩子刚落地就是太子。皇后死了十多年,后位一直空悬,至今不敢另立新后。
这皇帝当得窝囊,他几次三番召宋壬州回京,都被明里暗里挡回来,只要兵权仍在宋家,他就依然得受宋家人制肘。
皇帝早受够了宋家,他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又与宋家绑到了一起,未来很可能会如他一般,受那外族牵制,便恨得咬牙切齿。
连同那与宋家结了亲的太子,皇帝也越加失望。
他慢慢老了,身体日益衰败,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下一代手中。
原本皇帝并没有想过改立储君,太子亦有他出众之处,只是太子越来越看不清形势,皇帝失望久了,就开始思考太子到底适不适合当一个帝王。
前几日,皇帝似乎终于被朝臣说动,开始叫太子办差。然而这份殊荣并不仅仅只有太子得到,同样快要成年的几个皇子也都被授予了差事。
其中还包括刚成婚不久的七皇子,刚满十七岁的顾祁楼。
皇帝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对太子不满意,这是打算一同考教几个皇子,看哪一个合适当下一任继位者。
姚氏握着阿洛的手,忧愁道:“这京城的水要浑了,你也知你父亲不欲参与这些事里头去,可苏白微进了太子府,在旁人眼里我们苏家便与太子一党有了牵扯。免于纷争,你父亲便打算辞官告老,你哥哥也交了折子自请外放,到时候我们一家恐怕都会离京,留你一人在此,娘心中不安啊。”
阿洛抱了抱母亲,安慰她道:“娘亲不要为我担忧,世子待我很好,他会好好保护我。”
口头上这么说着,送走了姚氏后,到闻人瑾面前,阿洛才表现出离别的伤感来。
或许是怀孕了的缘故,她的情绪也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只是家人要离开的事,情绪就低落了好几天。
闻人瑾默默看着,有一天突然对阿洛道:“等过几个月天气渐凉,我们不若去南方过冬如何?”
“嗯?是因为我吗?”阿洛很快反应过来。
怀孕后,闻人瑾照顾她更精心了,有时候她偶然说一句想吃什么、想看什么,不管多么难得,他总会给她把那东西弄来。
本来每日总有人邀请他去参加一些书会、诗会,闻人瑾一向很少拒绝,结果因为她怀孕,他再也没有出过门,没有离开过她一步。
现在看她舍不得家人,就要带着她搬家,阿洛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阿洛摸了摸他眼下这段时间熬出来的青黑,笑了笑:“没事的,我只是有一点不舍罢了,相比起来,我更想陪伴你。”
闻人瑾摇头,温声道:“也不全是因此,我本身便爱四处游历,反倒不喜长久留在京城。”
这倒是真的,阿洛之前很少听说他的名声,远亭候世子更多在文人中出名,很少出现在京城各府的宴席上。上次长公主的赏花宴能见到他,也是一桩奇事。
后来阿洛问起,才知道原来是远亭候盼望着能有个儿媳,逼闻人瑾过去的。
总之,闻人瑾自己也不喜欢这物欲横流的京城,更爱在外逍遥自在,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到天气冷了,阿洛孕期三月稳定再动身离开。
他们二人皆大欢喜,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远亭候,想抱的孙子刚有了苗头就飞走了。可惜他管不住儿子,也明白闻人瑾在这呆不住,便说好等阿洛生了孩子,再去南方抱孙子。
当即侯府便动了起来,这次不像以前只闻人瑾一人,还要带上怀孕的阿洛,算得上一次小搬家了,于是府中早早就开始安排。
赵秋晨就是这时候来的,阿洛躺在廊下的摇椅里,丫鬟小厮在院子里晒书,身旁俊逸出尘的白衣公子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给她喂葡萄,那享受的姿态简直就跟养男宠的女皇似的。
“每次来见你,我都恨不得自己没来过。”赵秋晨感叹道。
阿洛瞥她一眼,吩咐下人拿把椅子过来,也没起身,慢悠悠道:“怎么,羡慕了?”
赵秋晨坐下去,半真半假地笑:“是啊,不仅羡慕,还嫉妒。”
如今整个京城的贵女,哪个不羡慕苏洛嫣?当初有多少人奚落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今日便有多少人眼红得出血。
闻人瑾待阿洛好得有目共睹,许多人不止一次瞧见他在外顶着大日头亲自买吃食,被问及时永远含笑回答,夫人想吃。
要问女子选择夫婿,是选那身份尊贵却无心无情的,还是真心待你如珠如宝的?
可以说所有人都会选后一个,而闻人瑾便是那后一个中的极致。
有人笑他妻管严,又说那苏家女同她娘一样,是个悍妻妒妇。闻人瑾当即回答,妻子是他一辈子互相扶持走下去的人,她向他托付终身、为他生儿育女,他也该倾尽全力回报她的付出。她一生只他一个夫君,他便也只会有一个夫人。
这番言论流传开来,一众原本嘲笑苏洛嫣的贵女们脸被打得啪啪响,阿洛也瞬间变成了京城最受人羡慕的女人。
不过赵秋晨也只是说说,她新婚燕尔,与七皇子正浓情蜜意,倒也并不真羡慕阿洛。
阿洛:“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
赵秋晨:“这不是得了空吗?祁楼最近要办差事,整日里忙得很,我嫁了人也不好出去,只能来找你说说话了。”
这么一说,阿洛立马想起之前差点忘了的事了。因为剧情被她改变,女主嫁给了男主,现在整体剧情都发生了变化。
原本男主这时候还没跟宋家联姻,皇帝也没那么快把几个皇子推出来,可由于进展加快,阿洛担心七皇子也会比书里更早遇难。
“我得了一个消息,京城边上的沭县里有一伙山匪很是穷凶极恶,若你们途径那里,一定要做好防范。”
书中七皇子有次去那边办差,结果遇见山匪截道,身边又没带几个人,直接遇难被害。因为爱子七皇子死亡,皇帝病倒,才真正拉开夺位之战。
赵秋晨有些莫名,沭县偏僻,平白谁去那里?但因着是善意的提醒,她便也认真记了下来。
接着阿洛又把自己冬日便要离去的事说了,两人约定以后书信联系,赵秋晨没坐多久便走了。
虽然说是冬日,但其实十月底,树叶染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黄,阿洛便与闻人瑾踏上了前去南方的旅途。
苏家一家人也早在那边安顿下来,还给他们置办好了宅子,就等着他们前去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阳春三月,正是梅雨时节。如烟似雾的蒙蒙春雨笼罩在青瓦白墙的屋檐上,将这江南城镇渲染地好似那九天仙境一般。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步履悠闲,其中一位头发半白的高壮老人,肩上驮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女娃,乐呵呵地不时与路人招呼。
“老王,有空出来喝两杯啊。今日?今日不成,我得带我家穗穗听戏去呢。”
老人驮着自家小孙女一路来到一处戏台前,听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大半日,期间给小女娃买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粑等无数吃食,到了午间,再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回到安陵州府边上的一栋宅院里。
一进门,名叫穗穗的小娃娃便毫不犹豫抛弃爷爷,迈着哒哒哒的小脚步,一头扎进一身形修长、白衣胜雪的男子怀中:“爹爹!穗穗回来啦!”
男子琥珀色的眼眸柔和至极,俯身将小女娃抱起,笑问:“穗穗出去玩什么了?”
小女娃小脸雪白,脸蛋肉乎乎像个馒头,五官精致又漂亮,她有着一双小鹿般浅棕色的大眼睛,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一起,父女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穗穗看了戏、吃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龙须酥……”小家伙掰着小手指头,一点一点数下来。
还没数完,一眉目如画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口中道:“吃那么多甜的,穗穗,你还要不要你的牙了?”
穗穗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奶声奶气地说:“都是爷爷买的,穗穗说了不要了,娘亲不怪穗穗好不好?”
老人、也就是远亭候好气又好笑道:“嘿,你这个小滑头,还倒成爷爷的错了。”
阿洛走过来,吩咐丫鬟带小家伙去刷牙,又对远亭侯道:“父亲也别太纵着她,穗穗年纪小不知节制,您与阿瑜每日任她予取予求,以后养出个混世小魔王来可就不好了。”
远亭侯眼一瞪:“怎么不好了!我闻人颂的孙女,哪样都是好的!”
再看那旁边的闻人瑾,一副含笑默认的态度,阿洛心中不禁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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